第33章 马球赛
因正堂有客人，端木芬不方便跟着进去。便回内院等着，隐约听人说要闹去监察院衙门，脸色都急白了。在府中住了这些日子，她深知姑母是把陆苰当亲子看待。即便二人并不大亲厚。
况且，这段日子有关陆苰的风言风语她也没少听，放浪形骸，醉宿娼家、流连瓦肆。
总之，全然一副世家纨绔的形容。隐隐压过“陆三郎”的名声。
偏偏他又是在朝为官，真要闹上监察院，前途堪虑。这一点端木芬自不放在心上，老实说她心里对陆苰，甚至稍稍有些厌恶。可是姑母、姑爹会担心。
毕竟，他是独子。是姑爹所有的指望。
真出了事，会扰得合家上下不安，自己一介寄居之人，自是希望主家平和安乐，不然自己要如何自处。
“青禾，你再去前边瞅瞅，到底怎样了？”端木芬正打发养娘再去探消息，端木晚已颓丧地走了进来。
端木芬心头一惊，迎上前关切道：“姑妈，怎么了？”
端木晚掀眸瞅了瞅侄女，无力地笑了笑，“芬儿啊，后娘真的是很难做。”
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端木芬云山雾罩。只当是事情闹得大了，“姑妈放心，二哥哥不过是糊涂了些，凭着咱们府上，监察院想也不会太过较真。”
端木晚先是愣了一愣，即而暗沉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笑，拉着侄女儿的手，“傻孩子，恁点小事何至于就闹上监察院了。”
端木芬正待再问，端木晚已黯然了神色，“我是心疼二郎，你是没瞧见他血迹斑斑的……”说到此，她禁不住哽了嗓音，顿了一顿才接着道：“我以为受了恁样的棒伤，他定是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的，可谁晓得他竟没事人似地说‘些些小伤’瞧他恁神情，也不似客套，想是在西北多年，吃了不少的苦头。”
端木芬听得伤感，在心底一叹，宽言安慰，“姑妈真心相待，二哥哥早晚知道。”她虽极想去书房陪着卫子都，然姑母心情低落，她也不好就走开了去。
所以，直至时近黄昏，她才得空往书房去寻卫子都，然已是人去屋空。
看着桌案上已然凉透的影青雕水仙茶盅，端木芬整个人都呆住了。
青禾知道自家小娘子满心挂念着卫相公，夜里时常为他失了觉，好容易团聚，偏只就匆匆一面。心里难受，却不知说甚么话安慰。
端木芬呆了半晌，长叹一声，转身出了书房。
次日早起，端木芬穿戴齐整了，向姑母说要往馆驿给卫子都送些东西去。
端木晚待要拦，话到嘴边终还是咽了回去，吩咐人道：“套了恁辆翠盖琉璃八宝车给小娘子出门。”
“姑妈这可怎使得。”端木芬赶紧拦下，恁辆车子是给端木晚出门预备的。年节里端木晚出门，都不肯坐。自己怎好拿它代步。
端木晚替侄女将鬓边的碎发掠到耳后，“这有甚么使不得的。说句不好听的，在这世上，姑妈也就你一个血脉至亲。一辆车子算得甚么。卫郎高中了探花，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你莫失了他的体面。”说话间，端木晚亲自给侄女戴好月白色绉纱的幂首，又叫留香从里边拿了一个小布包裹，“这里边是两百贯宝钞，你拿去交给卫郎，赁屋的定钱是有够了。早些赁了屋子，接了卫安人来也好商议你们的婚事。”
端木芬呆呆地看着姑母手中的包裹，眼眶渐红，声带哽咽，“姑妈，这我不能收。”
“你这孩子。”端木晚将包裹硬塞到她手上，“怎不听话呢。这点子东西算得甚么，你同我还计较这些。我就你一个侄女，不替你谋算着，谁替你谋算呢。我和你姑爹商量了，家里这些年的租子钱只管垫箱底，往后你自己也有份体已钱。一应的嫁妆物事，咱们给你准备着，不说十里红妆，至少也置办个七八里。绝不叫人家小瞧了咱们去。”
“姑妈。”端木芬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端木晚微笑着替她拭了泪，柔声道：“你姑爹虽不大说话，心里看你跟自己女儿一样的。只要你日子过得和美，咱们也就了了桩心事了。”
端木芬珠泪纷落，心中愧疚。
在府中住的这大半年，她心里对姑母，多少都存着些疏远。
再怎么说，她年幼时姑母便出了阁，后又不曾再见过。实在难谈甚么情份。况且，她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女儿，长兴侯府，听在耳朵里就觉着不真切了。更不用说，住进这大的没边的院子里。
府里的这些大大小小的规矩，她不敢逾越半点。她一直说，不想给姑母惹事。可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是心里还存着份生疏，才会刻意保持距离。
寄居侯府，即便姑母、姑爹待她甚好，她也是觉着仰人鼻息。断没料着，他们竟替自己筹谋至此。
“姑母，芬儿对不住你。”端木芬哭倒在姑母怀中。
端木晚怎会感觉不到，侄女的谨慎有礼，是因着心里疏远。只是自家侄女心思细敏，叫她觉察出来，越发要多生戒备之心了。因此她佯做不知，只以真心相待，侄女领不领情，她也算是尽了心。
现下被侄女抱着哭，她不禁微红了眼圈，强忍下哽咽笑斥道：“都多大的人了，眼瞅着就要做人媳妇了，还这样哭鼻子撒娇，也不怕人笑话了去。”
端木芬也是一时激动，才失了素日的庄重。被姑母一说，自是不好意思，拭泪起身。乐于时媳妇早在门边侯着，见她姑侄亲腻一如当年大娘子和夫人。不禁想起还未出阁的日子，虽说吃穿用度皆不如府里，日子却过得随心如意。
而这些年，大娘子倒也不能说不快活，只是这重重的院墙，齐氏仰头看了看头顶恁块小小的天空，天地虽小，要谋算的事和人心却无穷无尽。
齐氏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万千感叹，挂起笑容进了屋子，“小娘子，车已备下了。再不走可就晚了。咱们姑爷可是探花郎，恐怕不少人要巴结，倘若被人邀了出去，小娘子又要白走一趟了。”
“嫂子！”端木芬跺脚不依道，素面登时就起了潮红。
端木晚呵呵笑道：“好了好了，快去吧。”
端木芬羞答答地向姑母施了一礼，领了一众养娘、老姆而去。然堪堪过了穿堂，就见有几个身着胡服，头戴浑脱帽，面罩金丝缀珠透额罗的小娘子，说笑而来，手里还甩着银丝马鞭。
“咦？”周又宜本和赵令如说笑着，一出了月洞门，见端木芬从主院过来，几步上前拉着她的手，疑惑道：“芬儿你甚么时候得到的消息……”端木芬正待要辩说，周又宜妙目在她身上一转，格格笑道：“哎呀，你这身装扮不行啦。好在我给你备了衣服。”掉头吩咐道：“阿芜，把包袱拿来。”
言犹未了，她便自话自说的拉了端木芬往里去。
“又宜，等等！”端木芬急嚷着开了周又宜的手，扭捏着有些不大好意思，“我是要出门去瞧瞧卫郎。”她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两个字，声音已几不可闻。
三人虽没听得太清，然看她这副娇羞形容，也都估着她的意思了，陆萱与赵令如是掩嘴微笑。周又宜则不以为然道：“哎哟，你的卫郎又不会跑，明朝再去就好。今日可是三年一次的马毬比赛，是京里最热闹的日子，错过了岂不可惜。”
“恁……”端木芬迟疑了会道：“我等会再去找你们。”
周又宜眼睛一斜，“你知道在哪里么？况且，介时里三层外三层的，你能找得见咱们才稀奇了。还有啊，你这身衣服也不合适呢。难不成还回来换了衣服再去，一天工夫都折腾没了。”
若换做往常，端木芬也就依了周又宜。可她现下真的很想很想去见卫子都，因而想了想道：“我穿了胡服去就是了。也就不耽误甚么了。”
周又宜嘴一嘟，问道：“卫相公住的是官家馆驿吧？”
端木芬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周又宜嗤了声，道：“恁地方住的都是些穷酸，满口理义，你一个女孩儿穿了胡服去，还不受死了他们的白眼。只怕明朝卫相公，就因旁人的言三语四，跑来退婚了……”
听她越说越不像，赵令如急声斥断，“又宜，你胡说甚么。”
然终究是晚了一步，端木芬微微苍白了脸色。周又宜知道自己口快失言，嘟着嘴不用说话了。
陆萱向周又宜笑道：“你就让她去探她的卫郎，硬拉了她去，也没意思。”
周又宜固执而又略带求恳地道：“芬儿，一起了！很难得的，也就这一回啦。”
端木芬踌躇了会，还是坚持道：“我给卫郎送了东西，就去找你们。”
“你，去啦去啦，去看你的卫郎好了！”周又宜恨恨一声，拂袖而去。
“又宜……”端木芬堪堪向前半步，赵令如拦了她下来，“你还想不想去看你的卫郎啊。”
端木芬手指着周又宜离去的方向，“可是……”
“她是甚么脾性，你还不知道。”陆萱也笑道：“保管晚上回来，就甚么都不记的了。你只管做你的去。”
端木芬也知道周又宜不过是孩子气，故尔也不多做计较，叫青禾拿了周又宜送来的包袱，向二人辞道：“我送了东西，就去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