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退婚(中)
卫子都随着母亲一起来的陆府,只是他到底有些愧见端木芬,故尔便留在外边树荫下乘凉。见自家新买的小养娘,急步出来说老安人相请,不知母亲在里边出了甚么事,急急忙忙地赶进府来。
及至进了倒厅,只见母亲满头是汗地坐在恁里挥扇子,屋子内外,陆家的老姆、养娘一个都不见,只有一阵接一阵的蝉鸣噪噪。
看到此翻情形,卫子都心下微忿,却也无可奈何。
卫安人一见了儿子,拉了他疾声报怨,“还说公侯府邸规矩大,要我说连个待客的道理都不知道。丢了咱们在这里,连口茶也不会倒的。”
卫子都安抚母亲坐下,道,“娘亲少坐,我去瞧瞧。”一面说一面出了门,待要寻个人进去通传,偏偏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在日头底下张望了好一会,才瞧见个十来岁的小养娘走来。卫子都忙上前恳求道:“姐儿替我进去通传一声吧。”
不想恁小养娘先将他一通打量,又冷声问道:“你哪位呀?”
卫子都面容一僵,深吸了口气,“在下姓卫……”
“噢。”卫子都话没说了,小养娘又阴阳怪调地道:“原来你就是恁位考中了探花,了不起的到跑来退婚的卫相公!”
卫子都面色讪讪,冲小养娘唱了一大喏,“劳烦姐儿了。”
不想恁小养娘却斜眼嗤声道:“果真是穿上龙袍也不似太子!考中了探花依旧一股子穷酸。咱们侯府可不比得探花家小门小户的,规矩大着呢。婢子不过是外院跑腿的粗使,哪里说进内院就进院的。”
被个小养娘恁般抢白,卫子都忍气忍得嘴角都抽搐了,却强忍着,“恁姐儿替我寻个能进内院的人,通传一声吧。”
小养娘斜眼睨了他一眼,“官人且等着吧,这会子姆姆、阿姐都吃晌午饭去了,等会她们进来,婢子就替官人传话。”说完,径自而去。
卫子都盯着她的背影,却仿似能看到她脸上不屑的耻笑,偏又无可奈何,只得跺脚拂袖转身折返。
再说端木姑侄回至内室,便有几个小养娘捧了沐盘、巾帕、香沤等物什来。青禾正待要上去服侍,安弗听见消息赶了进来,见端木芬要盥洗忙殷勤地抢了上前,替端木芬挽袖卸锣。
恁捧沐盘的养娘便在妆镜旁跪了下来,将沐盘高捧起来。
齐氏取过条大手巾,掩在端木芬面前衣襟上。尔后才拧了半干的帕子递到她手里。
端木晚歪靠在葡萄纹南柏凉榻上,手里轻摇着绿绸绣桃花的芭蕉扇,一双眸子紧紧地瞅着侄女儿,叹息不已。
一时端木芬盥洗了,从镜中瞅见姑母落在自己身上怜惜的眸光,心头一酸,又淌泪下来,“姑妈……”
“好了好了。”端木晚赶着上前,替她拭了泪,半揽了她在怀里,“大暑天的快别哭了,你放心,凡事有我在绝不叫你白委屈了去!”
安弗亦劝道:“小娘子这样伤心,夫人岂不心疼的。为着恁一家没天理良心的,不值当!”
恰好乳母也抱了大姐儿进来,见端木芬落泪,大姐儿从乳母身上挣了下来,跌跌撞撞地扑到端木芬膝下,又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摸出个用纸包着的乳糖,慢欺条理地剥了,便往她嘴里塞,“阿姑吃糖,不哭。”
安弗看在眼里,嘴角虽还噙着笑,心里却有些个不受用。
这段日子来,也不知夫人是打得甚么算盘,有意无意地总让端木芬哄大姐儿玩。原先,她还觉着一个没出阁的小女娘哪里带得了孩子,用不了两回,她自己就嫌烦了。
谁曾想她竟哄得大姐儿同她颇是亲近,早起晚间,嘴里总念叨着阿姑。
“快收了泪珠了吧。”端木晚趁势笑道:“让个才满周的小女娃哄你,也好意思。”
端木芬含了糖,拿帕子拭了眼角的泪迹,又香了香大姐儿的小脸蛋,逗得大姐儿格格直笑。
见侄女儿有心思应付大姐儿,端木晚心下稍安,吩咐齐氏道:“晌午饭你叫她们做些凉面,再配些爽口的小菜,不要油腻腻的。”
齐氏微笑应下出门招了老姆传话,恁老姆随口问道:“恁外边倒厅上要不要也备了份送去。”
齐氏冷笑了声,“人上门欺负咱们,咱们还管饭吃?你告诉出去,莫说吃的,一口水都不准给他们!”
卫家母子并官媒在倒厅里等了又等,终是不见人。身上的衣服被汗打湿了,全沾在身上,偏连一口水都没有。
时间一久,官媒不免焦躁,偏卫安人急着退婚,死活不放人走,直嚷说,“若走了,一个钱也不给的。”
恁官媒陪了大半天的时侯,一个钱不得哪里肯呢,说不得只好留下来。然嘴里却抱怨不迭。做媒的人,本就是靠嘴皮子混饭,卫安人嗓门虽大,又哪里说得过她。
卫子劝了几回,可卫安人哪里受得住官媒的刻薄,儿子劝声一歇,她就扯着嗓子吵回去。卫子都没法,只好坐在一旁,置若罔闻。
可惜,装聋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窗外陆家奴仆毫不忌惮的嘲笑声,令他颜面尽失!他不好冲母亲撒气,然又实在忍不下去,砰地一声摔帘出来,“诸位替我向陆夫人通传一声吧。”
几个小养娘见他出来都跑开了去,惟三两个老姆还站着,恭敬里透着轻鄙,“劳官人再等等,咱们夫人只怕还在用晌午饭。里边的嫂子、姐儿都没出来,咱们也不敢就恁地进去。”
卫子都强压着火气,拂袖转身进屋。
官媒瞧在眼里,喉咙里嗤笑了声,“当这里甚么地方,也敢撑面子!”
卫子都铁青着脸,不屑与她拌嘴拌舌,卫安人却按耐不住,叫道,“你这是甚么话,咱们大郎可是探花及第……”
官媒摇着扇子掩嘴一笑,“自打迁都至此,莫说探花就是状元也有五六位了,也不曾听说哪一个就飞黄腾达了。”
“你……”卫安人气得打颤,一双细眸往官媒面上瞥了瞥,冷笑了道:“怪道人说三姑六婆之流,最善放刁。虽执了衙门的凭证,到底还是一流的货色。”
官媒婆也不恼,只摇着扇子冷笑,“老安人你即会恁么说,又何必叫了我来,这不明摆着自己花钱找不自在么!要我说,你给我一半的钱,我去了就是。我乐得有钱,你也乐得自在,岂不两全!”
“做你春秋大梦,你不把事情搞定了,一个钱也别想从我这里拿着。”
官媒婆又是冷声一笑,翘着二郎腿,扇着扇子重重叹道:“我就知道这一回想多拿赏钱,恁是不能的了!”
“你少放屁……”
“娘亲!”卫子都忍无可忍,“你就消停一会吧,没瞧见外边恁些仆妇们都听着咱们的笑话么……”
官媒婆嗤嗤而笑,卫安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拨脚往外走,“欠教训的贱奴,待我我去骂着她们,看她们还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卫子都吓得赶紧拦下来,“我的娘亲,你当这是哪里啊!”
一言未了,进来个十来岁的小养娘,“夫人请卫相公、卫安人里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