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夜游（下）
她拿了汤匙尝了口粥，忽又想起来道：“青禾，你去厨里说一声，我已然好了。今日是的羊乳羹不用做了。”
“小娘子倒是说晚了，厨里已然做下了。”青禾边说，边将大粥送到端木芬面前。
端木芬轻叹了声，看着粥，虽没有胃口却也勉强吃了一碗。不然岂不是叫姑妈担心。谁想吃的多了些，端木芬隐隐的觉着有些积食，腹中微微发胀。
此时暮色四合，因着先前一场暴雨，凉风习习带着淡淡的花草和泥土的清香。端木芬忽来了兴致，从榻上捡了柄绢地画晓月团檀柄扇，轻摇着出了屋子。
青禾见了，忙拿了件姜色薄纱衣跟上前。
端木芬的小院紧靠着西院的后门，这会子正是吃饭的时候，门上的老姆都各自家去吃饭了，只留了个年纪混迈，眼盲耳聋的老姆，坐在恁里打盹乘凉，全没留意她主仆二人出了门。
长兴侯府是先皇敕造，名曰侯府，规制却一如公府。前边中、东、西三路主院，后边则是一所大花园子。
老夫人住在中路，二房分居东西。
这西内巷各处小门皆可通正院，是府中诸人来往要道，白日里是人来人往。只是现下却悄静无人，只有路边的琉璃戳灯晃着幽静的光亮。
一阵阵地穿堂风过，吹得端木芬微有些凉。青禾眼尖，忙将纱衣给她披了，又得意道：“亏得我精细，不然又吹出病来。”
端木芬拢了襟领，笑眸向她一横，“是了是了，回去我好生赏你。”
主仆俩说话间不觉行至园子的西角门。端木芬抬头一看，门楣墙头上翠叶葱郁垂挂，上边开满了淡粉色的蔷薇花，俨然一个花洞。只是小门紧闭，想是守门的老姆吃饭去了。
端木芬步近墙边，踮起脚尖仰面轻嗅，花香如醉。青禾顽皮，踩上墙角处的青石墩，伸手折了一支花，手还没收回来，忽有人喊：“哪里的小娘皮，怎敢折我的花，老娘辛辛苦苦的，就指着……”话还没喊完，几个老姆就走到了近前，见是端木芬主仆俩，立时敛了声气，束手恭敬而立，且都有些忐忑地陪笑道，“老奴真真是瞎了老眼，竟没瞧出是小娘子。”
陆府上下谁人不知端木芬与赵、周二位小娘子交好。恁两位虽不是府里正经的小娘子，却比二小娘子还得体面，就是大少夫人都不敢轻易开罪她二人。
因此，连带着端木芬也尊贵了起来。
早先府中的老姆、养娘多少有些小看她的意思，现下礼数十足，断不敢存了小视的心思。
恁几个老姆不过是个下等的粗使婆子，见冲撞了端木芬，虽知她素日言语和顺，到底是还有些不安。
况且，照府里的规矩不论哪处门禁，都不能走开了人。她们因想着这会子没甚么人，才大胆走开了去，这会子叫端木芬撞了个正着。不说她有心多嘴，就是一时嘴快说漏了，也够她们受的了。
还有，适才恁一声骂。若她多嘴一问，恁她们私拿府中物事出去变卖，只怕也掩不住了。
介时数罪并罚，怕就要回家吃自己的了。
老姆们越想越是心惊，端木芬却微笑客气道：“黑灯瞎火的，瞧不清楚也是有的。也都怪青禾顽皮，花儿长成这样，姆姆们不知费了多少心血，人人说折就折哪里还能成个样子。”
端木芬话未说完，恁几个老姆都松了一口大气，尽皆欢声应谢：“到底是小娘子体贴咱们，句句都是疼人的话。”一面又说，“今朝天气好，小娘子往园子里散散只管逛，今朝是咱们几个当值，给小娘子留着门。”
端木芬本待是想走去赵令如屋里说说话的，见恁几个老姆已经开了角门。想了想倒不好驳了她们的面子，况且她们也说的不错，难得天气凉爽，进园逛逛倒也舒服。
当下道了声扰，便领着青禾进园去了。
走过了一段路，青禾才小声道：“恁些老姆也太大胆了，竟敢拿了府里的物什出去换钱……”
她话未说完，就被端木芬一眼瞪断，低声斥道：“这也是你该议论的！”
青禾微嘟着嘴，辩道：“怕甚么左近又没人……”
“你还说。”端木芬微沉了脸，教训道：“祸从口出你不知道么。别人的事你多甚么嘴！”
青禾见她冷肃了脸色，不敢再说甚么，嘟着小嘴跟在后边。
端木芬自觉把话说重了些，叹了声，“也都怨我先前对你不大约束。可现下不比在家，府里人多口杂原就是非对。咱们何苦掺和进去。你只看玉容和书秀，她们是甚么样的人家，尚且谨言慎行的，何况咱们。”
端木家人口简单，故尔端木芬也不大拘着青禾，因此上纵的她性情直爽，言语无忌。
可是如今……端木芬在悄立湖边的柳树下，不禁对月一声长叹。
风过荷塘，淡淡的荷香袭面而来。
卫家的婚事告吹，自己恐怕要在这府中长住了。
就算回家去，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也只能依叔伯而居。介时的日子，只怕比在此处还要难过。
青禾见她黯了神色，知道她又想起了伤心事，不免替她难过，“小娘子放心，往后婢子会小心在意的。”
端木芬转过头，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也是为难你了，打小自由惯的。为着我倒叫你……”
“小娘子！”青禾哭了出来，“你这般说婢子可怎么受得起，婢子这条命都小娘子救下了，若没有小娘子，婢子早叫恁狠心的后娘卖去窑子里了。”
“好了好了。”端木芬替拭泪道：“多少年前的事了，总提起来做甚么。我又无兄弟姊妹，亏得有你，我倒有个人做伴。”
凉风习习，送来淡淡的笑语。主仆二人循声看去，只见大甬路上有一队灯远远行来。看恁阵仗怕是老夫人出来乘凉。
端木芬精神不济，不大想应酬。况且自己出来散心，也没得叫她们搅了清静。故尔，趁她们还未走近，带着青禾往旁边小路一拐避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