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劝
初更时分,暮色四合,虫鸣啾啾。
小院树荫下,设一张美人榻,榻旁梅花几上置一小鼎,缕缕香烟自鼎中袅袅而出。
端木芬靠在榻上,仰面看着头顶上一方小小的天空,心下凄凄,自己一世人就真的要困守在这重重院落之中么。
“你倒会图凉快!”
听见声音,端木芬缓缓坐了起来,却是赵令如摇着扇子缓缓而来。
“姐姐这会怎么走来了。”端木芬起身让坐。
赵令如笑:“给你道喜来了呀。”
端木芬侧身怒道,“怎么连你也说这样的话。”
“不然又怎么说?”赵令如叹道:“芬儿,我知道你的心。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不用比旁人,就譬如说我,又何尝愿意入京采选,可再不愿意我也要装出个愿意的样子来。如此比起来,你倒比要我好上一二分。至少你还能明摆着不愿意,且这几日来,诸人没少看你的冷脸。连我和又宜都不敢过来了。”
端木芬听罢,冷笑道:“这么说起来,我还是个有福的喽!”
赵令如横了她一眼,“你不用这么歪声丧气的说话。我一路随二哥哥进京,他为人虽然性子冷淡,可论品性,比着你恁个卫郎强上许多。外像、年岁、家世,你自己扪心自问,哪一点不好了。”
端木芬冷了声音,“他好是他家的事,与我不相干!”
她如此油盐不进,赵令如倒是无话可说了。
思忖叹息了一回,方道:“我知道你恼着婶娘,她固然是谋算你了一回。可凭心而论,她这也是护着你。虽说她替你说一门亲事不难,可她到底是姑母,不是亲娘。若好自不用说,不好时她也不能十分的护着你。留在陆家,她还能顾看着你,就是妯娌间,大嫂子是有些不好,可总归是庶出,只要你做足了规矩,她也不好挑理。再则,不过就是明年,又宜差不多也就进门了,有她在你断吃不了亏的。你自己想想,到哪里能说得这么一门好亲!上有婆母爱惜,中间有妯娌护着,就是下边的人,这边院里是不用说的,老夫人院里也不怕的,就是姨妈恁边或者有些个口角,可又与你不大相干。就是乔姨娘和安姐儿,都不是正经纳的妾,你全不用看她们在眼里的。还有二哥哥,我可是听说了,他这几日天天给你送东西来,就连你出阁要用的头面首饰他都给你送来了……”
听到这里,端木芬张口欲辩,赵令如抢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反正他给足了你脸面,府里上下谁人不知,你是二官人的心尖尖。”
端木芬苦笑道:“脸面,做夫妻只讲脸面就好了么?”
赵令如拉着她的手,叹息道:“你怎么还恁地实心眼,讲情份?恁个姓卫的,不就是仗着情份二字才如此待你么!退一步说,就算替你外头说亲去,你又能见得几面?还不如二哥哥,只要你愿意日日都能见着。到八月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你是个聪明人,还怕摸不准他的脾性,不说你两个如何的好,至少彼此相熟。不至于揭盖头时,人瞧着都眼生。”
端木芬冷笑连连,“听了姐姐一翻话,倒是我不知好歹了。姑母倒是请的好说客!”
赵令如微凝了脸色,缓缓松开了她的手,眸光透着冷漠,“我这翻话为的是谁,你心里清楚,我也犯不上表白。你即这样想,我不说就是了。左右我不过是暂居侯府,再过得两个月,你我桥归桥路归路。”说到这里她过侧头,深吸了口气压下眸中的涩意,“你进不进门也不我相干,我也犯不着替二夫人做甚么说客。”
端木芬自知把话说过了,待要服个软,心里又还存着几分不自在。
就在她迟疑的工夫,赵令如已立起了身,“念在你我的情份上,我告诉你一句,二夫人到底是心疼你的。你若真不愿应这门亲事,只管拼死去闹,二夫人自然依你的。”
言毕,拔脚便走。
端木芬犹还别扭着,倒是青禾催道:“小娘子,你到底说句软话啊。”
赵令如听见稍稍顿了顿脚,端木芬看在眼里,却难得的闹起了脾气。其实她也只自是与自己过不去。
她恼姑母谋算自己,可赵令如说的恁些道理,她也都是清楚明白的。只是一时转不过来,与自己较着劲。再加上赵令如最后说的恁个法子,她又岂会不知。可却又怕真伤了姑母的心。因此,自己和自己生气。
偏赵令如要把话挑明,她就是有心要说甚么,也不肯开口了。故尔,哼了声掉回身进屋去了。
青禾唤了几声,端木芬不理。她只好送着赵令如出门,“赵小娘子,真对不住。咱们小娘子这些日子对谁都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难得见端木芬闹孩子脾气,赵令如反倒不恼了,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好生照看着她身子才好些呢。”说着,故意扬了扬嗓门,着着窗户道:“我明朝再来瞧她。”
赵令如主仆两个行至后门,见门竟半掩着左右又无人,书秀嗤了声道:“无真真是二夫人好说话,这个时候了,恁些老姆连门都不关就敢走开了去。”
赵令如才待要呵斥,就有一个老姆急急赶了过来,“小娘子家去呀。”一面又腆笑解释道:“适才大官人打发人来,请二官人过去吃酒。老奴开了门,一时尿急所以……”
赵令如不想听她的粗话,也懒待教训她,只是微微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姆姆不用放在心上。”说着,出门而去。
恁老姆瞅着她俩个的背影,双手合十念佛,“亏得是她,若是周小娘子可有排头吃了。”
赵令如听得分明,却只做不知。沿着长长的夹道缓缓而行,不时地有穿堂风过,甚是凉爽。主仆二人才刚进了西角门,就见一个鬼鬼崇崇的人影闪进岳代兰的院子。
赵令如也只是站住纳闷了会,便似没瞧见一般过穿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