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宁可信其有
中元节恁日,周老夫人领着陆府上下,至元妙观做大法事。一则祭祖,二来也是为王妃祈福。
玄清道人听说周老夫人亲来拈香,特地换了法衣前来请安。
彼时,端木芬姊妹几个由陆蒙领着四处随喜。
老夫人走得乏,自和两个儿媳妇在偏殿用茶歇脚。见陆英领着观主进来,笑着客气道:“咱们扰了观主清修,罪过罪过。”
玄清笑道:“老夫人哪里话,能得长兴侯府在小观做法事,恁是小观的体面。如今长明灯已点过百日,又有小娘子诚心,王妃定能得神护佑。”
提起陆萱,老夫人方想孙女儿还在观中抄经,左右一瞧,不见她的人影,便问,“是呢,萱儿呢,怎地不见?”
傅夫人回道:“她在前殿诵经呢。也亏得她心诚,这些日子我差人去王府探望,都说王妃能吃能睡的,没一点忧心的事。”
玄清问道:“王妃娘娘几个月的身子了?”
“有四个月了。”
玄清一听微蹙了眉,欲言又止。
傅翕芳与老夫人看在眼里,道:“观主有话不妨直言。”
“贫道听小娘子平日里念叨,王妃已有两位小翁主了?”
傅翕芳点头叹道:“是啊,虽说女儿贴心,可是也要儿女双全的才好。”
玄清咂舌道:“不是贫道妄言胡语,王妃娘娘母子缘薄,只怕……”
听得“母子缘薄”四个字,傅翕芳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强作镇定,“不是说有天神护佑么,怎么……”
玄清叹声劝慰道:“夫人,王妃娘娘只是母子缘薄,并非是甚么祸事。”
老夫人急问道:“恁有甚么法子化解么?”
玄清笑道:“又非灾劫,谈何化解。”
婆媳二人面面相觑,适才的一点欢心,皆化乌有。
“观主,满京城里谁不知你道法高强,只求千万替咱们想想法子才是。”
女儿这一胎若再是翁主,只是想,傅翕芳就浑身发冷。饶是她并不十分信道术之言,却不得不问,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周老夫人亦道:“凭是甚么功德,咱们都肯做的,还望观主成全一二。”
玄清咂舌拈须,面色作难。
端木晚在旁看着,心底好笑,她俩个素性精明,倒也会信一介道士的随口胡诌。生男生女自有天定,人力又怎能奈他何!
玄清迟疑了好一会,犹是作难道:“生男生女,本是天理道数。吾等修行之人切不可妄作更改。”
他越是推辞,傅翕芳越是信他有法子,只是求道:“观主最是心善的,若能改得王妃命数,我定来重塑金身。”
听得“重塑金身”四字,玄清面上竟露了些微的鄙薄,摆手道,“并非贫道不肯帮忙,只是此事一则于贫道修行大有害处,二来也违先师教训,贫道实不敢为。”
婆媳二人还待再求,一个小道童走来相请,“外边法坛已然摆下,请师傅作法。”
玄清答应了声,又向诸人唱了一喏,风也似的去了。
莫说傅、周二人,就连端木晚也暗暗纳闷,傅氏都这么说,他还不知足么?难道还想漫天要价不成?
不论陆家三位夫人如何疑惑,直至她们离去,亦未能再见玄清一面。
傅翕芳原只是将信将疑,只觉宁可信有无不可信无。然被玄清一日避下来,倒是信足了九分。
隔着车帘看着元妙观的长长的石阶,深眸微微眯起,自己就是绑也要把绑出来!
“夫人,二小娘子的行礼都清点明白了。”史老姆行至车旁回道。
陆萱守斋已满百日,自是随众人一起回府。
傅翕芳敛了神思,换上温慈的面容,“叫她过来同我一起。”
史得禄媳妇闻言怔了一怔,心下暗道,二小娘子这百日还真是没有白守。当下掩了眸底的震愕,请了陆萱过来。
“我的儿,可是瘦了。”一见着庶女,傅翕芳便拉住她的手感叹道:“回去可要好生补补,瞧瞧都瘦成甚么样子了。”说着冲外吩咐道:“走吧。”
陆萱紧挨着嫡母而坐,面上微笑浅浅,“旁的都好,就是想家的紧。”
傅翕芳看着数月未见的庶女,秀丽的面容带着几分病气,眼底下还有一圈淡淡的乌青。显然她在元妙观的日子并不大好过。然而她却没有一个字的抱怨。傅翕芳倒真有些怜惜起她来了。
不过,该打听的她一样都没有漏。
玄清道人在京中名声甚大,可他真有左右生男生女的神通?傅翕芳心里还是存着些些疑虑的。
一路上她借着关心庶女,连元妙观的石榴结子、玄清道人收留野猫等诸类小事,都问得清清楚楚了。
陆萱并未赞玄清有多大的神通,甚至在她口中,玄清就是个普普充通通一个道人,可却将傅翕芳心中最后一丝疑惑也吹散了。真人不露相啊!
进了东院的二门,陆萱还待要送傅翕芳回屋,却被她挡了下来,“你今朝累了一日了,赶紧回屋歇着吧。明朝也不用到我这里立规矩,老夫人恁里我替你应着,你只管好生歇两日。”
“多谢娘亲。”陆萱深深一福,目送傅翕芳去远,嘴角是淡若月光的浅笑。
傅翕芳每日都亲自往元妙观去请玄清道人,倒把府里的事情都丢开不管。以至于岳代兰借口夫人不在,将陆苰的婚事上的许多问题都延误下来。
就在端木晚以为他们婆媳有心耽搁陆苰婚事的时候。傅翕芳兴冲冲地从元妙观赶了回来,直入老夫人的房中,不仅将诸人都召集齐了,还把府各房各院的管事娘子也叫了上来,吩咐道:“从今日起府中上下皆不准口出恶言,不准饮酒,衣饰要简素。”
众人听得纳闷,却也不敢多做议论。皆答应着退去,周老夫人则急问道:“怎么?真人肯帮忙了么?”
傅翕芳叹道:“倒也没说一定帮,且说让咱们依着这三件事积功德。到得王妃快足月时,他再扶乩请神,看王妃娘娘到底有没有这个缘份。”
岳代兰叹道:“旁的还都罢了,眼瞅着下个是二郎大喜,这不能饮酒,可怎么办喜宴。”说着,眸光就瞥向了端木晚,“宾客们还都好办,请他们体谅一二也就是了。可是交杯酒不吃……”
她的眸光落在了端木芬低垂的眉眼上,掩嘴一笑。
这段时日,端木芬总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轻易的不大出门,连早晚的请安也多托病。
今朝因着大夫人特地着人去请,才勉强过来,无神的眸子向岳代笑得意笑脸一瞥,只当没看见,浑不放在心上。
端木晚哪里肯落了她的套,淡淡一笑道:“这也不打紧的。”不过晚几个月圆房就是了。”她话说的轻巧,藏在袖底的手却紧握成拳。
赵令如和周又宜是女儿家,听得长辈议论婚事,都垂首不语。可听得端木芬连成亲尚且要受着委屈,心里都替她不忿。周又宜素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张嘴就要替她报不平,亏得身边的的赵令如在胳膊上下死手拧了下,又以眼神制止。
周又宜忍了又忍,重重一哼,冷冷的眸光直投到岳代兰凸起的肚子上,难得地唤了声“大嫂子”接着笑道:“我倒替你委屈,好容易有了孩子,连满月酒都不能摆。知道的说是替娘娘积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孩子是打哪里气抱养来的呢。”
岳代兰被她气得不轻,即便当着老夫人也忍不住沉下了脸色,不轻不重地辩道,“小孩子家本就当委屈些才好的,况且又不是我一个,还有乔姨娘和红菱……”
“老大媳妇。”老夫人淡淡地开口,截断岳代兰的话,微蹙的眉头明摆着不悦,“二郎的婚事,你要多操些心,不要觉着聘礼甚么的,不过是拉出去转个圈回来的,就随随便便了。所有的都要照着最好的安排,准备好单子先拿来给我过目。还有,叫人伢子让芬儿自己挑几个合心意的养娘,不然就青禾一个,看着也不像……”
老夫人还在一桩一件的吩咐,赵令如已招呼着姊妹几个,避到里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