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十七禁五十四斩
天还蒙蒙亮,城北的虎贲军西营内已是火把通明,点将台东首其大若鼎的鼙鼓,被当值军士捶得咚咚直响,仿若雷声动地而来。
帐中军士闻声鼓急步而出,却又悄然声。少时,便在校场上列队而立。待得鼓声歇了,主帐内方走出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头戴鹖尾冠,身着乌金细鳞甲,腰间胯一口环首大刀,脚上登了双皂布马靴。
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精光四曝,缓步行向队列。此时,军帐内又有零星的军士,打着哈欠衣衫不整,骂骂咧咧地走出来,“贼娘皮的,天还没亮又折腾,再这么着老子就不干了!”
“就是,早知道昨晚上就不回来了。倒乐得逍遥!”
十数名军士一边咒骂,一边去站队,浑不将主将放在眼里。恁青年铁青着脸,虎目如电,陡然一声暴喝,“给我站住!”
军士们回头看去,眸中满是瞧不起的神情,“关校尉,咱们可没误了时辰。”
青年也不搭理他们,只问百夫长,“你卫下为何有人不至?”
“这……”站在队首的百夫长挪着脚步出来,瞅着校尉怒沉的眸光,一咬牙禀道:“他们七人昨夜并未回营。”
“甚么!”校尉大怒,暴声问道:“昨夜为何不禀?”
百卒长嗫了嗫嘴,没有辩说。
虎贲军驻防京师,如今承平日久军纪松散。营中军卒十有三四是京中不争气的世家子弟,托赖进来谋个出身,混些饷银。
营中的将官本就与他们一路货色,又收了人家的好处,哪里还理论这些。点卯不至都是小事,甚至醉宿娼家,聚众堵钱、殴斗都是常有的。
陆苰新上任时,众人惧着他“西北狼”的凶名,倒是收敛过一阵,后见他也一样是吃酒宿倡,也都放了心。偶有几回犯事,陆苰也只是让他们抄太祖军令而已。
因此上,诸人都放开了胆子玩去,竟比着先前还荒唐了三分。偶有几个将官实在看不过眼,向他痛陈,他也只是答应知道便罢。
这位姓关的青年校尉便是其中之一。他见百夫长不做声,张眼一瞧便知了端的。未至的七人,个个家世显贵,其中一个,还是湘王侧妃的亲弟弟。
他冷哼了声,令道:“给我背上三十斤铁石,跑到辰时为止。”又向旁边恁十数名军士道:“你们背五十斤……”他话还未说完,军士们就跳脚叫了起来,“姓关的,你不过是个从六品校尉,还真拿自己当一回事了,我就是不作兴你,你又待怎样”
说罢,他们十多个人个个抱胸站定,一脸你奈我何的神情!见他们不动,其他的军士也都站住了脚。
“怎么,你们这是要哗变么!”
不轻不重的声音,仿如晓风一般吹了过来,诸军心头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睁眼看去,但见陆苰一身戎装,步态沉凝,冷肃的面容不同寻常。
西营的几名校尉皆跟在他身后,面色不愈。
“陆将军。”几个军士腆着脸凑了上前,“咱们今日只稍稍晚了些,关校尉就不说情由的要罚……”
“晚了一些。”陆苰微扬了扬嗓音,“我记得罚你抄过太祖的军令,恁上边怎么说的?”
恁几个军士讨了个没趣,垂首退开,陆苰领着亲兵、校尉,缓步行至队列正前,黑沉如渊眸子在众人面上缓缓扫地过,大掌一挥,令道:“把他们带上来!”
众军还未缓过神,就见未至的恁七个人,光着身子捆绑着被押了上来。
陆苰不待诸军回神,又陡然叫道:“关大木,太祖的军令你说来与我听听!”
青年校尉怔了怔,旋即抱拳慨然一喏,朗声诵道:“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呼名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十七禁五十四斩,每一句都如霹雳般,震得诸军心胆俱裂,个个汗湿重衣。恁十数名军士,更是扑跪在地,牙关打颤磕头有声,“将军,咱们再不敢了!”
陆苰连眸光都没有斜一下,直盯着校场上的军士厉声道:“你们都听明白了。来啊,将这二十四人拉出辕门,斩了!”
校场上沉凝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一片苍白。跪在地上的二十四人又惊又惧,身子软成一团泥。其中有几个家世显赫的,跳将起来厉声叫道:“姓陆的,你敢杀我!我阿姐可是湘王侧妃!”
另一个又嚷,“陈相是我叔父,姓陆的你敢碰我一个指头,管保你官位不……”他保字还未出口,刀光一闪,一腔热血撒了他满头满脸!睁眼看时,身边多了具无头尸身,脑袋正滚在他脚下,睁着一双愕然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陆苰面色从容,手中刈鹿刀刀色淡青,一条腥红的血线顺着刀身而下,在刀尖凝成血珠,落之不绝。
众军士生于京城,长于繁华,何尝见过恁般的血腥,站在前排的几人,神情悚然地盯着人头瞧了一会,竟都干呕了起来。
陆苰刀锋一转,冰冷的刀刃架在了陈有亭的脖子上,杀气沛然,“太祖军令在此,今日莫说你是陈相的族侄,就是天皇贵胄,亦不容于军法!”
陈有亭早被吓得溺了,上身光着雪白的膀子,下身裤子湿嗒嗒的滴着尿,扑通一下扑在了地上。
先前恁厮,父亲不过是兵曹侍郎,且他又是个庶出。斩也就斩了。
而陈有亭却是陈家正派元孙,因其父早亡,陈道三对其母子颇多照料。只是他自己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的。长到如今,太学里呆不下去,无奈之下转来虎贲营,也算是个差使。
营中校尉因着这层关系,不仅不拘束着他,见着面嘴上还要称一声“陈大官人”这会见陆苰带血的刀子架了他的脖子,魂灵儿莫不惊散了大半,赶忙上前护住,又是磕头求情,“陆将军,且看他年纪尚少无知,饶去死罪吧。拉出去重责五十军杖也就是了。”
陈有亭近年虽不得其叔虽待见,到底是本家嫡派子弟,真要是死在西营。陈相明着不好怎样,暗地里哪有不记恨的。
况且,营中校尉吃空饷的事,陈相也是心知肚明的,只因营中世家子弟众多,各部衙门都不肯与他们计较。陈相便也睁只眼,闭只眼,只做不知。若真由陆苰斩了陈有亭,接下来只怕就该轮着他们倒霉了。
因而众人求起情来,也份外诚挚。
“年少无知!”陆苰冷声一笑,“我就是念着他年少无知,先前才不与他计较,只叫他抄写太祖军令。望他知过能改,现下看来,竟是一点用都没有!你们自己算算,他犯了多少条禁令。我若是饶他,往后何以治军?”言毕,刀光一闪,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众校尉惊呼了一半,忙掩了嘴,面如白纸,抖衣而颤。
“还愣着做甚么!”陆苰厉声令道:“把他们都给我绑出辕门行刑。”说着,又瞥了列队的军士,“你们随从观刑!”
他言声未了,地上已是哭嚎一片。就是众军士也都面无血色!
倒是他的随从亲兵,个个都是磨拳擦掌,脸上隐隐透出兴奋欢喜之色,好似要赶去庙会一般。拖死猪一般将二十二人拉去了辕门。众军看在眼里,心下悚然不定。
陆苰又转首向校尉们道:“我限你们三日,将营中人数点算清楚,至于弓驽羽簇,马骑粮草,亦清算明白了交到我帐中。先前的事我不计较亦不过问。你们只管照实了办事,若再有欺瞒,”陆苰冷哼了声,“太祖军令,你们适才也是听到的。介时莫怪我手底无情!”
随着辕门传来哭嚎之声,一众校尉心惊胆裂,哆嗦着答应。他们这才算明白了过来——西北狼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先前不理论,不是他忌惮京中势力,只因手上未握有实证。他一忍再忍,为的就是今日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