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讨婚(四)
私底下端木芬一直称端木晚为姑妈,只是现下当着太夫人、老夫人的面,如此称呼不妥,可要改口称娘亲,当着众人她又有些个脸皮薄,唤不出口。因此,越性称一声“夫人”
众人听她开口,眸光都移到她了她面上。傅翕芳心里恼儿媳妇自做主张。赵令如顶着郡主的身份回来,倘或有怠慢之处,可就不是区区的礼数不周,而是大不敬!
她虽不好当众说媳妇甚么,却也道:“代兰话说的不错,弟妹虑的也是。不如,叫芬儿给代兰帮帮手,既然周全了,又能合了郡主的心思。”
岳代兰张了张嘴,正待要说甚么,端木芬笑道:“大伯娘也太把我当孩子了,我别的事料理不清楚,难道连收拾屋子也做不好么?况且令如与我亲姊妹一般的,她如今做了郡主,我没别的相贺,帮她收拾间屋子出来,也是我的心意。再则就算我糊涂的地方,大嫂在旁边瞅着提醒也就是了。”
端木晚听侄女如此说,便也就不做声了。傅翕芳心里还有些犹豫,岳代兰笑道:“娘亲放心,弟妹素来是稳妥的,这点子事断没有办不下来的道理。”
她恼恨端木芬抢走了二少夫人的位置,一个月来时时刻刻想要生法子刁难她,无奈她每日过来只是请请安,就与周又宜几个一处说笑去了,弄得她压根无处下手。
好容易有了这么一回事,她哪里会肯放过,本以为端木芬会力辞,没想到竟一口应了下来,心里疑惑却还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更顾不上傅翕芳眸子里幽幽的冷意。
长房和二房斗法,老夫人素来是冷眼旁观,这会却淡淡地说了句,“既然芬儿有这份心,就让她办去。代兰啊,她年纪小又是新进门的,你要多看顾着些。虽说纵有些不周,赵郡主也不会计较,可咱们不能就不小心了。”
老夫人开了口,诸人都不言语了,只端木晚吩咐侄女道:“事情虽小,你也不敢托大了,有事问的嫂子是正经。”
端木芬笑着应下,话锋一转,“说起事来,我倒想着有件事要问嫂子。”
岳代兰眸光一转,就听端木芬问道:“先前厨里买办的媳妇高老姆,到我跟前来求情,说是宁可女儿老死在家里,也不能应了胡家的婚事。我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打听了才知道,老胡家恁小子很不成个样子,赌钱吃酒打老婆。我只怕不实,所以特地来问过大嫂子。”
老胡头是老爷跟前的长随,他婆娘到跟自己前来提婚事。岳代兰岂有不应的。况且对方又是西院的买办,真要结成了亲家,自己也得便。
因此,全不顾胡家恁一位已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了,本来她也预备着西院过来问——年纪虽大,胜在家里有恒产,不比小厮们好?
然却没料到,端木芬一开口就说人秉性不好,
胡家逼死儿媳妇,是岳代兰进门之前的事。她的确是不知道,就是胡家恁小子,她也不曾听得甚么闲言碎语。
当下黑了脸色,“这话就没意思了,这结亲的事,本就讲你情我愿的。不愿意也没甚么,何苦这么编排人呢!”
周又宜听了不忿,张了嘴又想起,到底是大伯跟前的人,自己一个晚辈不好多做议论,死咬住牙忍了下来。
傅翕芳叹道:“要说老胡家恁小子,唉……的确不成个样子。”
岳代兰一怔,又听傅翕芳道:“你不知道也是常理,毕竟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听说,现下外头都称他一声胡大官人,很是体面,或者改了也未可知……”
“改?!怎么改?”老夫人冷冷一笑,陡然生憎,“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恁小子我知道,早年在府里的时候,就不是个安份的,斗鸡走狗,仗着老子娘胡作非为。还是我做的主意给他说了一门亲,放了他出去,原指着说成了亲会改好。哪晓得失了管束他越没了规矩,不上一年就把媳妇给逼得上了吊。到底是你老爷护短要脸面,让老胡使了几个钱就算完了。依我的主意,恁起混帐行子竟是绑了去衙门,叫他吃两年牢饭是正经。我知道老胡家瞅着,过了这么些年了,事情也都淡了。代兰又是后辈,且也不知道首尾,就腆着老脸来说亲。高有福的小女娘我见过两回,长得娇娇弱弱,斯斯文文的,经得住他糅搓?不仅这一门亲事,就说是我的话——咱们府里不论哪家的小女娘,一律不准说给他!”
傅翕芳低垂了眉眼,心下即惊且惧。老胡家还罢了,毕竟时常见着。而高有福,若不是端木芬提起,自己一时都未必提想的起,他是在哪里当差。
可老夫人张口就来,亏得自己满以为是洞若观火,府里诸事皆逃不过自己的眼去,到底不如老夫人了若指掌。
坐在傅翕芳手下的岳代兰一则是惊惧,二来是赞佩,自己要多久才能修出这样的手段来啊!
陆萱瞥了眼端木芬眉梢处淡淡的笑意,垂首敛去了眸底的了然。两房斗法老夫人素来旁观,现下动怒,只怕意是敲山震虎。端木芬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的进了陆家的门,一是陆苰执意如此,二么,也是老夫人替周又宜布局落子。
大夫人待周又宜,虽是一口一个我的儿,到底如何,老夫人岂不知。偏周又宜与岳代兰也不相合,她能指望的也就是二房了。
高有福虽只是小小的一个采办,却是西院的人,岳代兰把主意打到他头上,老夫人自然疑心她是想挟制西院。就算她没这心思,然有一就有二,老夫人这是防微杜渐,一丝缝都不敢长房留。
也是,若二房也叫大夫人握在手里,将来周又宜又指望谁来!
不过今朝这事,只怕并不是大夫人的主意。
然不论是谁的主意,老夫人开了口,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岳代兰更是稍稍欠身,恭声应道:“是,孙媳记下了。”
老夫人好似余怒未消,冷眸在诸人面上一扫,“你们打量我老了,不管事了,都到我面前来唬弄!哼,我不过是看在眼里不理论。”说着,又瞥向傅翕芳,“代兰还说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么?‘倘或是改了’好轻巧的话,若是没有改呢?再添一条人命,你心里安不安?”
老夫人话说到这个地步,莫说是傅翕芳,屋里的人都站了起来,闷声不响的听训。
陆萱瞥了眼傅翕芳,她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其实也不用看,多少年了,她都不曾挨过训,何况又是当着恁么些人。陆萱嘴角飞掠过一丝笑,上前半是娇憨半是认真地道:“老夫人,孙女倒要替娘亲叫一声屈了。娘亲身上一惯不大好,不用说这些日子,自打大嫂子进了门,家里大小事情娘亲就不大过问。若说大事,嫂子还来回一声。底下人要讨媳妇,又算得甚么事!况且大嫂子也没自说自话,也是让他们去问准了二嫂再说。”
老夫人也只是敲一敲儿媳妇,让她莫要打二房的主意,这会孙女过来卖乖说情,自然顺势下坡,笑了两声,指着陆萱向傅翕芳道:“瞧瞧,你可没白疼她,知道护着娘亲了。”
傅翕芳拉着陆萱在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管拿手摩挲着。端木芬跟着也道:“这事说起来也是我粗心了,安弗来回话,我听说了大嫂子应了,也就没有多问,胡乱就点头了……”
“你呀!”老夫人转过头,瞅了端木芬一眼,“不要只一味的要贤良,该办的要办该罚的要罚。”
周又宜赶着道:“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呢,我劝了多少回,她只当没听见,这回老夫人说了,你可记下了。”又点名道:“就你屋里恁个安弗实在要好生训一顿才是。”
端木芬依旧笑道:“这事论理也不怨她,原先的事她哪里能知道……”
“话是不错!”老夫人冷着脸道:“可既然是替夫人办差,就该留心小意。闹到这个地步,都是她不经心的原故。不戒她一回,下次依旧如此,于她也不是好事。”便令老姆:“你去西院里,就说我的话,安弗办事不利,着革一个月的月钱,再让她去二少夫人屋前跪一个时辰,算是磕头认错。”说着,又向端木晚道:“你心里别不受用。我知道你娘俩儿个最是心慈耳软,架不住人两句好话一求,就都丢开了。芬儿是新媳妇,少不得我替你们立一立规矩。”
“老夫人这么说媳妇怎么当得起。”端木晚微笑起身。
岳代兰也渐坐不住了,老夫人这话明是说给二房听,其实是专冲着自己来。她就不明白了,为了这么件小事,就算自己有心要谋算西院,老夫人也犯不上动这样的怒气啊!
她不明白,傅翕芳却是明白的很——老夫人怕是以为,这桩事是自己授意的。也难怪她这么想,这门亲事明眼一瞧,就知道岳代兰打的甚么主意。
傅翕芳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掌控二房,交结家仆——其心可诛!
只是,现下还要用她,且再容她一段时日。倒是这个庶女,傅翕芳转眸看向陆萱,倒不枉自己做戏一场。当着面就敢驳老夫人的回,就是嫡亲女儿也未必有这个胆啊。
办完了儿子的事,也该给她议个好人家,将来有他姐俩护持着,三郎在陆家的地步不怕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