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新妇治家（一）
原本是议定将赵令如先前住的小院收拾出来，然十月里的天气，院里的爬墙虎全调蔽了，夏日里绿玲珑一般的小院，显出颓败的样子。况且，当日赵令如带来的人不多，又是小辈，所以才安置在东院这边。
可现下，赵令如已是郡主——按例，皇帝女称公主，亲王女称郡主，郡王以下皆称翁主，不过是体面的前头有个封号罢了。一个郡主再住在后房小院里总是不像。
端木芬将此种种回了傅翕芳后，便拣定主院东北角上，一所极幽静的房舍，前后二进的院落也宽敞。出门过一个穿堂就是老夫人的居所，隔着夹道就是大夫人的后门，极是近便。
这处屋舍原是老侯爷养静读书之所，空了许多年，虽说有老姆照例过来洒扫，可也只是顾面上好看就是了。端木芬往院里逛了两步，便蹙眉出来，吩咐守屋子的老姆，“给你们一日的工夫收拾干净屋舍、院子。我明日再过来瞧……”
端木芬话还没说完，守屋子的老姆就叫了起来，“求少夫人宽谅些，这屋子原空了多少年。也就咱们三五个人守在这里，这屋子说大不大，说小里里外外的屋子不少，就是院子里的花草也荒芜了好些年，一日的工夫……”
“原来姆姆们也知道这院子荒费的不像么！”青禾清脆如铃的声音，质问起人也特别的响脆。
恁几个老姆都是府里好几辈子的老人，虽都只是粗使，却最会偷懒耍滑，且嘴刁皮厚。是府里出了名的“老油条”傅翕芳不愿落下刻薄的名声，故尔才打发她们到这里守空屋子。也是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听得青禾冷斥，几个老姆先挑了挑细长细长的眉梢，扬起大嗓门：“姐儿莫要这样说，难道咱们不知道？老话说有心无力，就咱们这里，一年到尾的鬼都不来，就咱们几个老货，又顶甚么用！少夫人若是拨十五六个人来，保管半日就收拾出来！”说完，一个个都笼了手，得意斜瞅向端木芬。
她们连端木晚尚且不看在眼里，何况年纪轻轻的端木芬。
青禾铁青着脸，“你们……”才开了口，就被端木芬抬手止住了声音，清素的面上依旧是笑意盈盈，“姆姆们说的在理，是我心急了。过会我就叫人过来。”说完，便领了众人去了。
瞅着诸人的背影，恁些老姆毫不掩饰地，撇嘴嗤笑道，“到咱们跟前摆夫人的样子，可做梦吧！”
青禾听在耳朵里，气得直咬牙，再看端木芬恍若未闻。
一行人跨过院门，齐氏就急步迎了上来，“少夫人你可是回来了，早起我拿了单子给大少夫人，她这样说没有，恁样说没有。余下的往库里去领，又说不知堆在了哪里，说叫咱们且等着……”
青禾同平二娘听了都是蹙眉沉脸，惟独端木芬没事儿人一样，进屋落坐又叫幼娘端茶上来，她吃了一口，方慢悠悠地问：“哪些是没有的？”
齐氏听问，怔了下，把单子递了过去，“上边用红笔勾的，就是库里没有的。”
端木芬展目一瞧，笑了，“我竟不知咱们府上恁般的拮据，竟连匹银丝软烟罗都没有了。我还想拿它做帐子呢。”
齐氏哼了声，忿忿道：“何止呢，连成窑的填白茶壶，大少夫人还说要找找，叫咱们不要急。”
“是不急。”端木芬折了单子，笑道。
年初端木芬给皇后娘娘做献寿图，岳代兰都敢延误，这会子更是摆明了刁难。如今不比先前，她已然是陆家二少夫人，若事情有些差迟，莫说大夫人恐怕老夫人也要教训人。
最要紧的是，二少夫人是头一回办事，不做出个样子来，往后怎么压服的住人！
想到这里，齐氏不禁劝道：“时候虽还宽裕，可今朝拖明朝的……”她一言未了，外边养娘报道：“史姆姆来了。”
屋里诸人听了都是一笑，青禾更是掩嘴笑了两声，向端木芬道：“少夫人真是神算子，怎么就算的恁准呢！”
端木芬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恁大一所屋舍，自是要挑人上来。赵令如在府里住了小半年，脾气性情极是宽和，待下也温厚，现如今封了郡主更是体面——面上光的闲散好差，谁不想巴结。
这桩事老夫人原是交给岳代兰办的，她借口身子重、事情多，推给了自己。听得了这个消息，府里略有体面的老姆都赶了来求差使，他们这小院的院门险些叫人给踩烂了。
“老奴给少夫人见礼，少夫人安好……”不等史老姆跪下去，端木芬就先搀扶住了，“姆姆快别如此。”又叫她往小杌子上坐了，幼娘早奉了盅茶上来，又笑道：“这是少夫人用的小种茶，老姆姆尝尝味可好？”
“哎哟，我的姐儿。”史老姆忙立起身子接过茶，嘴里说道：“老奴这可怎么受的起！”
端木芬微笑道：“姆姆是祖辈手里使过来的人，咱们理该尊敬些。就是这个茶也不值甚么，只怕姆姆家里用的比这个好呢。”
乔老姆才刚坐回了雕花瓷墩，听了端木芬的话，磨盘似的大屁股不安地挪了挪，面团似的脸上挤出抹讪讪的笑。
家里两个儿子全都放出去，大儿子现任着两淮粮道，二儿子不争气，只在吏部做着七品的笔贴式。
家里在东、西两市置办了好几家铺子，他们要体面不肯做买卖，就赁给人家，一个月里光租子钱就上千贯的进项，还不算他们自己置办的田庄。吃穿用度上的确是不比府里差甚么。只是从未有人如此直白道出。
史老姆本打量着这位新少夫人是个泥塑面捏的，不想开口没两句话，就带了刺，心里不免“喀噔”一下。面上却笑，“咱们过得再体面，也是府里的恩典。若不是府里，老奴一家还不定要哪里呢。所以，头先恁年，大子小说要使给咱们脱籍，我和他说万不敢做这起没良心的事。老奴虽是老了，顶不上大用，就是陪老夫人、夫人说说话，也是份孝心。”
端木芬垂眸一笑，没有做声。
史老姆见她如此，一时也不知怎么说下去才好，僵着脸陪着干笑，过得好一会，才勉强试探道：“老奴听说少夫人还没挑人上来？“
“可不是么！”端木芬深叹了声，秀眉蹙起，“我着实为这事烦呢，姆姆也知道我虽在府里住了一年，可凡事都不理论的，不要说府里了，就是西院二门外的人，我见了都叫不出名字来。这会子挑人，可不是为难我么！正想说叫平姐姐吃过晌午饭，过去讨姆姆一个主意，可巧姆姆就来了。”
端木芬句句话都顺着自己的意思说，可史老姆听在耳朵里，心下却越发地不安了。她也知道这几日府中上下的人，差不多都挤到西院讨差使来了。
原本她还怕西院这边已定下了人来，谁曾想西院到这会还没个主意。要么，是这位新少夫人太没主意了。要么……史老姆压着心头的惊疑，抬眸瞅了向端木芬瞅去，见她清素的面容愁云如罩，秀致的眉尖拧成了结。
心下倏忽一松，想是这位少夫人谁都不想得罪，所以才这般不好决断。到底是小门户出来的，又年轻，性子又软，哪里来的这么重的心机。想着，自己心下也好笑了起来，面上紧绷的神情也松了下来，张了嘴正待要说甚么，却听帘笼声响，走进来一个丽服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