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新妇治家（七）
端木芬一听，忙道：“传进来。”说话间，便出了里间，堂屋里已有个身形魁壮的长随相候，听见脚步声，忙低头唱喏，“小的见过少夫人。”
“臧大哥快请起来。”端木芬还未落坐，就先叫免，这个臧魁是陆苰身边极顶用的人。先跟着陆苰在西北出生入死，现下又在军中效力。虽只还是个亲卫，可也是出了籍的。
听得端木芬的称呼，臧魁不禁愣了下，拱手禀道：“官人着小人回来，一则是向少夫人带好，官人在营中一切都好，让少夫人不用挂心，二则眼见要变天了，官人烦请少夫人打点两件大毛衣服交小人理带去。”
自从上回陆苰一气斩了二十几颗人头，他就没怎么回过家。这会又忙着挑练新兵，越发是不着家了。
“倒是同我想到一起了。”端木芬笑道：“我就是怕变了天，早叫人收拾了衣服出来，只是没合适的人送去，你来了正好。我知道他忙，也就不说甚么让他多歇着的虚话了，烦请大哥替我多看顾些他。”一面又吩咐人，“叫厨里赶着做些饭食来。幼娘你往姨娘屋里去换臧儿过来，叫他们兄妹见一见。”
臧魁忙道：“不用了少夫人，小人即刻就回营的。”
“再忙饭总是要吃的，有这会工夫，你们兄妹多日未见，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臧魁还待说甚么，平二娘已拉了他的手，笑道：“魁子，跟阿姐来。姐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樱桃肉。”
她与臧魁自小儿一处长大，情同姐弟，故尔说着话就把人拖了出去。
倒是端木芬听得好笑，“他这么大个人竟喜欢樱桃肉。”
齐氏道：“别看他块头大，倒是最喜欢一些精致的吃食。甚么芙蓉糕、千丝卷、桂花酥，他哪一样不爱。”
诸人皆听直了眼，青禾抱的包袱出来，笑道：“我只当似他这样的，定是大块肉大口酒的。”
端木芬微微笑道：“人与人哪里能一样，确是不好一概而论。”
“恁……”青禾调皮地笑道：“少夫人，我把包袱给他拿了去。”
端木芬睨了她一眼，笑谑道：“去吧去吧，瞧瞧大个子是怎么吃樱桃肉的。”
青禾面皮一红，扭身去了。
臧魁随平二娘进了小厨房，脸上绷的神色就缓了下来，坐在方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平二娘聊着闲天。
平二娘也不用老姆动手，亲自下厨做了三两个小菜，陪他且吃且聊。正说话间，听得一阵脚步声响，二人两头瞅去，却是个身形纤弱的小女娘，通红了双大眼睛，哭着赶了进来，瞅见臧魁的那一瞬，含在眸中的泪珠子，哗啦啦地掉了下来，唤了声大哥，扑到臧魁怀里就放声哭了起来。
他兄妹二人自小相依为命，臧魁少年离家，一去经年，就是现下回京了，也难得在家。况且臧儿又被挑到了内院服侍，兄妹俩个真真是难得一见。
“傻孩子，好好的哭甚么。”臧魁一面拂着小妹的发鬓，嘴里含笑而道，只是眼角却渗出泪来。
平二娘见他兄妹如此，也微红的眼圈，笑劝着拉开了臧儿，“你在里边当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还是如此，这里是你哭的地方？”
臧儿这才渐渐敛了哭声，紧挨着兄长坐下，拉着他的手，可怜兮兮，“哥，你甚么时候回来呢？”
“晚不过下元节，到时候向少夫人告声假，哥带你逛夜市去。”
臧儿乖巧地点了点头，拿过身边的小包袱，“哥，这几双鞋，我是照着旧脚的样儿做的，你试试合不合脚，有些偏差我也好改过……”
臧魁一把夺了过来，“我妹子做的，再合脚没有了，又试甚么。”
平二娘瞅在眼里，吃吃地笑道：“也没见谁家兄妹似你两个这样的。”
臧魁听了“嘿”地一笑，线条粗硬的面上微有些泛红，臧儿却还是紧紧握着兄长的大手，就如偎在大熊身边的小白兔一般。
“二姐姐。”臧魁安抚着拍了拍小妹的手，向平二娘道：“臧儿在里边，有劳你多看顾些，她胆小子人也有娇弱，就是有些不到的地方，你也替她周全些。”
平二娘爽朗一笑，“你放心，你这个宝贝妹子，不用说我。就是少夫人，她知道你在官人跟前最是顶用的，能不护着臧儿？”她话音才落，青禾拿头目包袱挑帘进来，笑道：“我可是来晚了。还想瞅瞅臧大哥怎地吃樱桃肉呢。”
看见她进来，臧魁倏忽敛了面上的随和，起身循礼道：“有劳小娘子了。”
青禾在外头分明听见里边的说笑声，自己一来，他就绷起了脸，青禾面上不禁有些讪讪地，嘴角的笑便有些发僵，将包袱放在条凳上，“这是少夫人替官人收拾的几件大毛衣裳，还有少夫人亲手做的几双袜子。”
“小人一-定回带到的。”臧魁的回答有礼却生分。
青禾不自然地笑了笑，福身道：“恁就多劳了。”
见她出了门，臧魁复坐了下来，拉着妹子的手一通交待，又再三托平二娘照看，直至天近二更方才回营。臧儿一路送兄长出了门，看他策马去了，才转身回来。
下元节一过，长兴侯府便就开始准备迎接郡主銮驾了，十七日，五更鼓过，侯府中门大开，府中有爵者，皆按品大妆候于仪门。
大门正院，乌压压地站了一群人，却是鸦雀悄静，一声咳嗽也没有。
等到巳牌二刻，岳代兰最先受不住了。
哎哟了声人就软了下去，倒是她身边的端木芬手快，连忙扶住了她，“大嫂子，不然先到门房里歇着吧。”
“不，我还支持的住。”她兀自还要强，然毕竟是七八个月的身孕了，又在风地里连站了几个时辰，脸色早已是腊白。
陆萱也过来帮着端木芬扶她，“是啊，嫂子你且先去歇着。这样的脸色，郡主见了，心下也不忍啊。”
姑嫂二人正劝着话，忽听大门外传来喝道之声，岳代兰忙挣扎着立起身子，“我不碍事。”
言犹未了，一队衣甲鲜明的羽林卫军士，已在大门两旁站定，一个个虎背熊腰，立如木桩。后头又跟进十二个小黄门，在军士跟前垂手站定，尔后是六对手持香鼎的宫女鱼贯而入。临了方抬进一顶朱绣百鸟朝风八抬敞亮大舆。
周、傅二人有封诰在身，御令免其跪拜之礼，因此可以躬身相迎。可其他人，却是要跪着。
端木芬堪堪跪下，就听一个小黄门高声唱道：“郡主慈谕，免二夫人、二少夫人跪礼。”
唱声未止，就有两个小黄门飞奔上来，扶了她姑侄二人起来。
岳代兰咬牙恨恨地瞥了端木芬一眼，脸色白里又泛了青。陆萱心下倒是好笑，赵令如的性子最是稳重沉和，如此行事，怕是没被选做皇妃，心里有气吧。
也是，费了恁多钱，最后只是位郡主，换谁也不甘心啊！不过……陆萱抬眸向傅翕芳一瞥，她还真是冷心无情，赵令如一心相托，她倒好卖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赵令如的算盘陆萱很明白，入宫为妃，赵家就是皇亲。皇帝在位，那没有说的。皇帝不在了，太子仁弱，自己一个先朝遗妃，娘家又是手握重权，新帝登基也只有优待的份。
再不济指个郡王，郡公，也算与皇家沾了亲。
现下倒好成了郡主，是皇帝、皇后的义女，倒也算是给了赵家一个体面。可是不论她进了谁家的门，都与赵家不相干了。
眼瞅着大舆进了仪门，自有承御，选侍扶了赵令如下来，陆家诸人这才由周老夫人领着，跟了进去。
赵令如先至正房换衣服梳洗，所有人等只能在正房阶下静候，过得好一会，玉容方出来道：“郡主说今朝乏了，且到屋里歇了，明朝再说话吧。”
傅、周二人忙应了声，亲自进去进给赵令如引路。
府中诸人见郡主出来，皆垂头束手退至一旁。
赵令如身上是银霓红细云绫合欢广袖襦，广袖上用金线绣着玉堂富贵，又有暗绣的云凤，凤目以红宝石为缀。下边系一条曳地望仙裙，上边用细如发丝的金银丝线绣成的百蝶穿花纹，裙底一圈南珠缀成的流苏，随着她脚步微微晃，摇曳间明珠生辉，星光如耀，恍若流霞。
好一派皇家天贵，令人不敢逼视。
众人正秉息间，赵令如忽在端木芬身前停下了脚陟，“数月未见，你倒越发齐整了。”
端木芬愣了下，紧着就要跪下，“谢郡主……”
只她才弯了膝盖，就被赵令如扶住了，“我不过是顶了个郡主的虚名，如今住回府里，你当一如往先的才是，方显得咱们姊妹亲厚。”
端木芬口中称是，赵令如已携了她的手，“多月未见我许多话要同你说，且也从宫里带了些东西给你。走，陪我一起过去。”
院内一片悄静，赵令如的每一个字，诸人都听得清楚明白。岳代兰跪在地上，脸色又青又白，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而跪候在大院墙根处的史、乔、汤等人，心里也都活络开了，往后这位二少夫人，可再不能以寻常视之了。
陆萱低垂着头，抿去嘴角的鄙笑，悄悄抬眸看向傅翕芳，好戏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