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临危相求(上)
陆茜仰面躺在床上,平静地望着松绿的帐顶。苍白的面容空洞的吓人。
傅翕芳刚送了御医出去,回来见女儿这个样子,眸底一酸,眼泪扑籁籁地往下掉,却强作欢颜,劝慰道:“王妃还要自己保重,还年轻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娘,”陆茜苍白的嘴角扯出一抹笑,眸光仍旧笔直地望着床帐,“你不用瞒我,御医的话,我都知道了。”
傅翕芳闻言一怔,过了好半晌才哽声劝道:“你还年轻,只管保养好身子,来日方长。”
“娘,不用说这些话来宽我的心。”陆茜吃力地伸手握傅翕芳的手,眸中满是哀凄,嘴角挑着自嘲的苦笑,“这几年郡王爷一个月里也难得往我屋里来一回。好容易才有了这一胎,谁曾想……”陆茜用力吸了口气,压下眸底的涩意,无奈叹道:“谁知老天不怜悯,只好怨我命不好。不过,”陆茜眸中的悲凄渐被清冷所替代,“也不是没有法子补救。”
“你的意思是……”傅翕芳眸露为难之色,瞅着女儿,心里还怀有一丝侥幸,“不然,咱们从本家里挑一个。”
“娘。”陆茜拉长了声音,语调里满是无奈,有气无力地缓缓说道:“头一件,父亲不会答应。再则,你也知道姚若娘已然有了身孕,倘若生下个男胎,不用郡王开口,只怕皇后就要晋她为侧妃。弄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进来,顶了天不过是个良娣,于我又有甚么助力。三则,我看萱儿心机有,且也向着咱们。退一步说,她一个庶女,想要在王府里立稳了脚,还不是要仰仗我,仰仗家里!”
傅翕芳蹙着眉头,“我就是怕她太工于心计,将来反倒压你一头。”
陆茜适才说了恁么一番话,人不免有些虚弱,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攒了会气力,向侍立在旁的养娘吩咐道:“去请郡王爷来。”
外书房里,冉襄铁青着脸坐在上首,陆渊一脸阴沉地陪坐在侧。几个小厮翎了玄清进来,他面色腊白,身形摇摇欲坠,勉强施了一礼。然人还未立稳,就听“砰”地一声,冉襄拍案而起,怒声质问,“你先前一直都说无碍,这会你又怎么说?”
“郡王爷,贫道何尝说过无碍?”玄清不卑不亢地反问,深凹的眸子黑的不见底。
冉襄一愣,的确自己每每去问,他只是说目下一切都好。
玄清又道:“当日陆夫人来寻贫道作法,贫道是再三推辞。实在陆夫人坚持,贫道才不得不应下了。且也事先讲明了,这桩法事未必能成,一切要看机缘。就是入府以后,贫道亦如是说。若是郡王不信,法坛至今未动,上边的卦像分明就是兑上震下的随卦,乃震宫之末卦,名曰归魂卦,卦中缺子孙。”
最后几个字,玄清说得份外清楚,眸光更是直直地逼视着冉襄。以至于冉襄哑口无言。
“郡王爷高才,应当知道随卦之意。贫道强逆天意,不仅小世子受祸,就是贫道亦有报应。”
陆渊本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当日傅翕芳强要玄清替女儿作法,陆渊即是不信,也就由她们折腾,不曾想竟真产下男婴。可惜却是个死胎,陆渊隐约觉着有些不对,却又说上来。
况且,小世子没了,女儿又再难有孕。再细究过往毫无与己毫无益处,倒不如着手现下——赶紧将小女儿送进王府才是正经。
因此不论是甚么人,使了甚么手段,现下都可丢不问。
冉襄虽是好性,可这一晚他大喜大悲,从满满的期望至完全绝望,不过须臾之间,就是泥人也尚有三分土性,何况他当朝皇子。
当下怒不可遏,指着玄清厉声质问:“依你这么说,倒是王妃和小世子拖累你不成?”
玄清揖首,“贫道断无此意。”
“恁你是甚么意思?”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王妃命中无子,却一味强求,能说是不知天理。然贫道明知不可为而为,遭受天谴是罪有应得,与人无尤。郡王爷要怎么罚,贫道都欣然领受。”
冉襄本就是个耳根软的,玄清几句话一说,想起往日他的叹息之态,倒是说不出狠话来了。
陆渊在旁看着,虽想不通玄清是如何作的手脚,却肯定事有蹊跷。不过,他也没心思寻根究底。现下他只想寻着妻子,好让她传话给女儿,趁着这会赶紧提将陆萱送进府的事。
依着冉襄的脾性,幼子产下即夭亡,嫡妻又险些送命。他心里定是愧疚,陆茜提甚么事他都会应下。
“事已至此,还请郡王节哀。”陆渊起身劝道:“微臣看玄清道长也伤的不轻,郡王就是有话,过些时候再问不迟。郡王一夜未歇,现下还是且去歇一歇吧。”
冉襄长叹一声,还未开言,听外边小厮禀道:“王妃请郡王爷到里边说话。”
冉襄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地拔脚就走。
玄清目送他二人背影没于垂花门,深深一叹,扶着墙缓缓离去。
冉襄一路急赶入内室,正瞧见她母女二人拉着手哭个不住,登时也红了眼圈,哽声轻唤,“娘子。”
满屋的老姆、养娘听得这一声,忙不迭的行礼,就是傅翕芳也赶紧跪下,却被冉襄一把扶住,“岳母不必多礼。”
“郡王爷。”床上的陆茜哭得一声,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慌得冉襄赶紧抱了她的身子,“你都要这样了,还要虚礼做甚么。赶紧躺着才是。”
陆茜死死拽住冉襄的手,虚弱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有眼泪如断线之珠。
“臣妾已然如此,不敢再奢望郡王爷的爱宠。只是……”陆茜气息奄奄,泪痕满面看冉襄心疼不已,柔声宽慰,“快别说这些丧气话,且好生将养。”
陆茜泪水涟涟,不住地摇头,“臣妾自己知道自己,往后想再服侍郡王怕也力不从心了。这还都罢了,臣妾忧心的是,如今咱们身处京城,倘或有一丝半点的行差踏错,妾身招人怨尤还在其次,就怕郡王爷又招陛下不待见。”
冉襄知道自己对嫡妻甚是冷落,平日里她一句怨言也无也就罢了,现如今她才刚丧子,且只剩下半条命了,还一心要周全自己。冉襄登时只觉心痛难忍,抱着妻子就哭,“茜儿啊,为夫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
屋里诸人见此情形,无不掩面涕泣。
陆茜却恬淡一笑,轻抚上冉襄的面容,“郡王爷,你我夫妻何故说这样的话。所谓夫贵妻荣,郡王爷好便就是妾身的福份。可叹妾身的身子怕是不中用了……”
“别说了,茜儿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冉襄涕泪齐下,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陆茜伸手捂了他的嘴,微笑道:“妾身有一事相求,还望郡王爷应允。”
冉襄忙不迭地点头,“你说你说,不论甚么我都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