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临危相求(下)
冉襄应得爽快,陆茜倚在他怀里无力地摇了摇头,“郡王爷且听妾身把话说完,再应不迟。”
傅翕芳立在冉襄身后,眸光透过间隙落在女儿苍白憔悴的面容上,心底有赞赏更多的却是心疼。
若不是为了陆家,她全不用如此委屈自己。刚刚经历丧子之痛,自己剩下半条命,却连简简单的伤心落泪都不够,就要急着给丈夫纳小,筹谋后计。
世家贵女,郡王嫡妻,人前的尊荣要用多少眼泪和委屈来换。
傅翕芳不忍再看女儿病弱的面容,侧首抹去眼角的泪水。恨只恨自己儿子不争气,不仅不能给姊姊撑腰,还要姊姊委屈求全地护着他。
一想到儿子这些日子要死不活的模样,傅翕芳又是气又是伤心,眼泪越发的落得凶了。
陆茜柔顺地倚在冉襄的胸前,语声奄奄,“妾身是再好不了的,这一世都没福气替郡王诞下子嗣。妾身只求郡王爷能纳萱儿做侧妃,一则我姊妹也好相守。二来,他日若萱儿能诞下子嗣,妾身也算有了指望。”说话间,陆茜已是珠泪滚滚,哽咽到不能言语。
冉襄却僵住了神情,郡王、亲王依制能只能有一位侧妃。因为,侧妃不同于其他妾室,百年之后是有有份共附享宗庙的。
傅翕芳听得“侧妃”二字,愕然止了悲声,瞅着女儿的眸子,微微的摇头。
陆茜却似没有看见一般,拉着冉襄哀哀求恳,“妾身知道郡王爷想要抬举姚妹妹。可是妾身,妾身……”陆茜拽着冉襄衣襟呜呜细哭,不甚可怜,“求郡王爷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就允了妾身吧。姚妹妹恁里,妾身绝不敢有一丝的委屈。”
依冉襄的念头,侧妃的位置自然是要留给姚若娘的,然而陆茜声声如泣,他也不忍心一句话就驳回了,只结结巴巴地推辞:“然,我,我,我已允了若娘,这,这……”
“妾身知道为难了郡王爷。若郡王爷开不得口,就让妾身和姚妹妹说,她要怪要怨妾身都受着,就是让妾身给她磕头陪不是,也都甘愿。”
陆茜一面说,一面挣扎着下床,冉襄拦着道:“你这是做甚么。”边说他边叫老姆、养娘扶陆茜躺回床上,自己则蹙眉叹息着起身,道:“这事且待我好生想一想再说。”
“郡王爷。”陆茜却不给他这个时间,猛然伸手死死拽住他的衣摆,泪如雨下,“妾身只想要一个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子嗣,得以承欢膝下。妹妹虽与妾身不同母,却是娘亲一手带大视若己出,若非妾身不争气,娘亲怎舍得妹妹为侧。妾身开这个口,不仅是叫郡王爷为难,也是在剜娘亲的心啊!”陆茜低垂下头,哭得声哽气堵,“可是,可是,就求郡王爷看在妾身多年小心操劳的份,容妾身放肆一回!”她抬起一双泪眸,可怜兮兮地求恳。
冉襄张了张嘴,还不及说甚么,傅翕芳上前劝道:“娘娘快别如此。”事情到了这份上,她就是心里不情愿,也只得依着女儿作戏:“郡王自有计较,娘娘何必苦苦相逼,就是萱儿年岁也还小……”
“娘亲,你还是我的亲娘么?”陆茜松了丈夫的衣摆,又拉着母亲的手,凄声哭道:“我知道你心疼萱儿,可我才是你亲生的呀!她年岁小?我在她这个年岁已然出阁,偌大的郡王府,上上下下数百口人,你又何曾问过一句!”
听女儿提起过往,傅翕芳心疼的不行,叫了一声“我的儿”便抱着女儿痛哭不止。
陆茜与傅翕芳泪眸对泪对地抽噎道:“虽说侧妃委屈了她一些,可有我在总护着她,王府上下事情又不用她操心过问,不比嫁到别家去的省心。我的娘,你只当是心疼心疼女儿吧。”
傅翕芳只是抹泪,再无一句话说。
陆茜又移眸看向冉襄,呜咽轻唤:“郡王爷……”
冉襄看了看陆茜泪痕狼藉的面容,咬牙“嘿”了一声,“纳侧妃这事,也不是我应了就准的,总要父皇母后点头才是。”
陆茜破啼为笑,扶着傅翕芳的胳膊,跪在床上磕头,“妾身谢过郡王爷,谢过郡王爷。”
冉襄虽是答应了,心里到底不痛快,也不扶陆茜起身,便就拂袖而去。
直待冉襄去远了,傅翕芳才扶女儿躺下,微含怨嗔道:“你这是做甚么,没的讨郡王爷着恼。”
经过一翻折腾,陆茜虚软的连小指都抬不起来,睡在床上整个人几乎都要散了架,听得母亲的怪嗔,她实在无力解释,略微地笑了笑,便合上眼歇息。
傅翕芳见女儿连说话的神气都没有了,心里纵有再多不满,也不忍心再多说甚么。轻叹了声,替女儿掖好被褥,放了帐子领诸人出了屋子。
自半夜郡王府急急差人来请陆渊夫妻,侯府诸人便就一直在老夫人的正堂等侯。眼瞅天色大白,仍旧没有消息传回,端木晚见老夫人歪在榻上合着眼眉头紧蹙,便劝道:“老夫人且回屋歇着,有消息媳妇再请老夫人也是一样的。”
周老夫人摆了摆手,“不用。我这身老骨头还要顶的住。”又叹道,“王府恁边到这会还没消息过来,只怕王妃是凶多吉少,你可有差人过去打探过?”
端木晚回道:“已着了乐于时父子过去,差不多也该有信回来了。”
周老夫人点了点头,“只但愿的王妃能逢凶化吉,不然……”说着又是一叹。
老夫人活了一世人,许多事都看开了。陆家赫赫扬扬的几辈子人了,人世间富贵尊华也都享尽了。她也不求子孙如何争气,但得平安喜乐就罢。
尤其是陆蒙和周又宜,只要他两个能一世和美就比甚么都强。可惜,事与愿违。
一个成了太子妃,一个则成了仪宾。
他俩个全是一副小孩子心性,从未知半点世事,被卷入朝政旋涡之中,她如何能不忧心。
在朝堂之上越是高位,越是一步都不能错,尤其是又宜,身为太子妃。进一步是母仪天下,光耀门楣。退一步则是万劫不复,家破人亡。
而太子,老夫人即便不过问世事,也知道他的位置不稳。
还有陆蒙奉皇命娶翁主,面上是好看。然一旦陛下对赵家动手,他一个毫无用处的棋子,还想有甚么好下场。
偏偏这些都已成定局,回天无力。现下老夫人只希望陆家和郡王妃,有足够的能力屏护他二人。
因此,王妃难产病危的消息传来,老夫人真是忧心如焚。
端木晚听婆母不肯回房,又道:“媳妇让厨里炖了些乳鸭粥,老夫人好歹用一些吧。”
不想周老夫人还是摆手,“我这会哪有胃口。”她话未说完,乐老姆已急急地进门而来。
一见了她,老夫人便疾声问道:“王妃怎样?”
乐老姆跪地上禀道:“王妃娘娘已无大碍,就是,就是,就是小世子,没了……”
周老夫人怔忡着,也不知是该喜该忧。
嫡妻无子虽不至于被休,在夫家的地位却难说了。夫妻情笃的,也还罢了。情份差些的,也就是空顶着嫡妻的名份。
岳代兰听得这个消息倒是兴灾乐祸。左右王妃得势,他们夫妻也落不着甚么好,反还要看旁人的眼色。
现下王妃无子,在王府也就是空名,想要再回护老三恐怕也是力不从心。还有大夫人,女儿落到这步田地,看她还如何得意。
“老夫人不用太伤心了,王妃娘娘年纪还轻,往后不怕养不下小世子……”岳代兰得意过了头,凑到老夫人跟前虚言相劝,不妨被老夫人怒眸一瞪,讪讪退开了去。
端木芬心下疑惑不止,玄清所言分明只是唬人,怎么王妃还真的诞下世子。若说这是歪打正着,也还罢了。本来么,生男生女就是对半开的。
偏又是个死胎,端木芬越想越疑,眸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陆萱——玄清可是他引荐的!
不,仔细说来她从未引荐过玄清,是大夫人听她说玄清道法高妙,才动了请他作法的心思。
恁么,到底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若说有心,这于她又有何益处?
事情的结果终于一如自己的设想,陆萱心底的欢喜之情几乎都要冲上来面了,生怕要人看出一丝的破绽,故尔从头至尾她都低着头,一副哀哀悲痛的模样——这模样甚合她未阁小娘子的身份。因尔,也没人来留意她。
这会她忽觉着有一道眸光定定地打量着自己,心下疑惑,抬眸一瞥正碰上端木芬探究的眸光。
她心下虽有些诧异,却也不避让,反倒捂着脸悄声问端木芬,“怎么?我脸上沾了甚么?”
端木芬摇了摇头,端木晚已扶了周老夫人往偏厅去,她俩个自也跟了上去。
一时饭毕,老夫人正待要打发诸人回去,跟着傅翕芳往王府去的汤老姆回来了,一路进了偏厅,在诸人的注视下附在老夫人耳边一阵低语。
引得老夫人又是蹙眉,又是点头。
待得汤老姆说完,老夫人向诸人道:“熬了一晚上,你们都去歇着吧。”
众人虽是纳闷,却也不好过问,只好应声退去。
陆萱落在人后最后出门,回身看着杏褐毡帘落下,在台阶上站了好一会,方叹息了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