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一封拜帖

天空是让人欣慰的淡蓝，静滑如同丝绒；轻柔蓬松的云朵像羽毛般躺在这蓝色丝绒上，清爽而慵懒；阳光更是明媚的如同二八少女最灿烂纯真的笑靥，娇而不艳。

八月，本就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时候。温度不炙不寒，恰如情人的手心，暖暖融融；秋风不燥不劲，宛如情人的细语，轻轻酥酥；颜色不浓不淡，仿佛情人的眼眸，灿灿柔柔……八月之秋正仿佛情人一般，暧昧而典雅。

这是座不知名的山。

在秋日里，山总是让人觉得沁心而愉悦。山风不急不徐，吹在脸上，清新爽朗；鸟鸣时远时近，听在耳里，轻快活泼；阳光映着红黄相间的树叶，斑斑驳驳，看在眼里，温馨可爱。

沿着山径渐行渐上，一路上花花草草莺莺燕燕，五彩缤纷。到了山顶，却是一片浓绿，没有别的植物，只有竹子，成千上万根粗壮的竹子密布山端，一条青石小路直通幽处。

随路而行，蜿蜒却不曲折，竹叶密密匝匝，随风而摆，阳光只能透进少许。小路两旁积着厚厚的落叶，小路上却是单薄的一层，仿佛常有人行走或打扫。行了数里，有潺潺水声传来，愈行愈响，乃是一条及膝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水底大小鹅卵遍布其间，常有小鱼在中潜游。顺溪而行，忽听“哗哗”声响，再行数箭，眼前便豁然开朗。此时已出竹林，阳光正照，眼前一片开阔的草地，更有一屋、一亭、一园散落其间。那条及膝小溪从草地穿插而过，直通崖边，形成瀑布，“哗哗”而落。

这片开阔平坦的草地位于山之阳面，浓密的竹林在此处围成一个半圆，将之与外界隔开，另外一面没有竹林而是山崖。从上往下看，这里便像是缺了一个大缺口的碗一般，真是隐居的好所在！

此间一屋是竹屋，精巧雅致；屋前用竹篱围成一园，园内各色时令蔬菜遍布其间；篱笆外种着一圈月季一圈秋菊，溪流便从秋菊外流过。

从竹屋门口便有一条用竹段铺就的小路延伸过来，穿过菜园和花丛，到了小溪边便拱起而形成一段拱桥，横跨过溪流；其后仍是竹路，直通另一边的亭子。亭子与竹屋在溪水两边呈对称方位，亦是竹制，却比平常亭子宽阔了数倍。亭子中间是竹桌竹凳，其中一张竹凳上竟坐着一人，一个女人。

此女子美如仙子，气质卓越，隐隐有王者之态，让人看上一眼，便倾倒不已。她右手支颐，面向左看，嘴角微有笑意，眉宇间平静而愉快，仿佛在看着她心爱的人发呆。只是她的左面却并无一人，而她也许久许久一动不动，宛若一座石雕。

不错，这正是石雕！汉白玉石雕！洁白无瑕，一尘不染，晶莹剔透。

只是这石雕的神情姿态被雕刻的细致入微，若是涂上颜色便真如活人一般。不，凡人怎会有这般气质？这雕刻的定是天上的神仙！

纵观四周，不仅这张竹凳上有石雕，这亭子内部布满了石雕。有的坐在亦是汉白玉雕就的石凳上抚琴，有的坐在亭子围栏上捧书诵读，有的斜靠亭柱望天发呆……皆是惟妙惟肖宛如真人，最最出奇的是，这所有的雕像雕的却是同一个人。

亭子另一面却无竹路，只有漫漫青草缀着点点野花。但接近竹林的那一边，分明还有一处人造之物，只是那物非屋非舍、非亭非廊，却是一座墓，一座汉白玉筑就的墓！

这么清新雅致的所在怎么会有一座墓？

但你在惊讶之后，一种“理所当然”便会油然而生。这个地方，安静，清朗，雅淡，却总充斥着一种若隐若现的忧伤，当你想抓住这种感觉、寻找它的出处时，却发现一无所获；而当你看到这座墓时你便会豁然开朗——原来这里是死者的安息之地，怪不得如此清净而恸哀。可是是谁葬于此地？莫非是亭中女子？那又是谁筑建此地？

这墓被一所用竹子搭成的棚子遮盖着，不让其受到雨打日晒。竹棚两旁各是一株梅树，此时枝繁叶茂，想来冬日便会梅花如盖了。

与墓一同被竹棚遮盖的还有一座碑，汉白玉石碑。这石碑上只有简简单单五个大字：爱妻雪儿之墓。

碑前立着一人，长身玉立，看其背影甚是年轻。他左手轻抚碑面，有轻声细语从他口中传出，原来这碑上还有几行小字，只听那人念道：“天未决，青竹遇雪，半世恨消解。红夕映翠轻抚弦，嚼茗相析诸子篇。月盈缺，灯消添，此生别无求，但愿扁舟度，与尔共白头…寒宫月，嫦娥清怨，有谁共此叹？惟君听弦落慧剑，斩我三千弱水断。青丝削，筑陵阙，愿倾此生漏，荡骑踏红尘，与君相为垢。”

这人转过头来，用手背擦了擦略显红肿的眼睛。不难看出，这人是个翩翩公子，长得明眸皓齿，俊美非凡，虽是面有泪痕，但那一身王者般高雅的气质凌然的让人不可直视。他这一身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与那亭中所雕女子出奇地相似，只是更多了一股英气。

这碑前立着一人，墓前亦立着一人，身材魁伟，立在那里便如一座山般威武稳重，只是那一头白多黑少的头发道出了他的沧桑。

那俊美男子走到那沧桑男人身后，轻声说道：“爹爹，我们回府吧。”

那沧桑男人回过头来，点了点头。

这时你便发现，这俊美男子多出的那股英气，与这沧桑男人眉宇间透出的英气一般无二。

只是二人眼里的悲伤，也一般无二。

这里正是“风破将军”楚搏的妻子雪儿的墓地，那沧桑男人正是楚搏，而那俊美男子正是他们的儿子楚青雪。

楚青雪今年已是十九岁了，这十九年来他的爹爹很少待在家里，这片开阔之地的一草一木都是楚搏亲自建造。据说这里完全仿建楚搏与雪儿的邂逅之地，那条小溪，更是他一点点开凿而来，只是此时二人已是阴阳相隔，相守却不能相见。

楚搏早已退官离朝，只是还保留着皇帝钦赐的“平定王”爵位。自楚青雪十岁以来，楚搏便在此隐居了，甚少回家。楚青雪亦常常来此，稍住半月，一来想念父亲，见其可否安康；二来祭奠母亲，宽慰心伤；三来禀述府上之事，以求定夺。这次来此，却是请父亲回府的。

不过数日便是中秋，几天前王府收到一封拜帖，署名乃是当朝另一位将军李之敬。楚搏与李之敬只官场上有所往来，私底下却全无交情。李之敬为人胸有城府，很懂为官之道，官场上对楚搏尊敬有加。但毕竟他属皇室宗亲，是皇后的舅舅，而很显然皇上更器重或者说更相信楚搏，让楚搏握有更大的军权，是以私下里李之敬对楚搏甚是不悦。但数年前楚搏已退官，军权被皇上重新分为平等的两份，一份仍是交与李之敬，另一份交与原楚搏军中的副将。此事让李之敬更加不悦，与楚搏私底下更是绝交，如今怎会要来拜访楚搏？

楚搏读了拜帖，大体是说，李之敬听说楚搏喜爱结交江湖朋友，最近江湖上有一厉害人物助李之敬办下了一件大事，那人久仰楚搏大名，意欲通过李之敬结识楚搏，并有名器相赠；而李之敬也欲通过此事与楚搏结好，因此值中秋佳节之际欲来拜访楚搏。

楚搏读完，眉头深锁，这件事处处透着奇怪。要说以前他还接管军权之时，李之敬对自己有何计谋，那是有利可图，而他此时已无实权，李之敬也不必对其有何念想才是。但李之敬将军要来拜访，却又不能不接，而且还要着重准备，所以楚搏在看到楚青雪带来的拜帖当天便决定回府，回府之前又和楚青雪在雪夫人墓前留恋了些许，才启程回府。

不一日，楚搏与楚青雪回到府中，自少不了一番接风洗尘。晚宴过后，楚搏便召来王府的王管家商量事宜。

这王管家名叫王寿才，精明能干，胸有诗书很有才华。楚搏多不在家，王府的大小事务均是他打点。楚搏早年行走江湖散心，王寿才就悉心打听收集江湖有名人士的资料、事迹，然后说与楚搏知，以免楚搏在外误了别人的忌讳，为江湖人士伤害；或者有江湖人士到访，王寿才便能根据他们的江湖名气与威望做出准备，是以王寿才对江湖之事多为了解。近年来，楚搏隐居山林，已甚少与江湖人士往来，但仍有不少名士慕名前来，都是王寿才代为打理。而楚青雪是武将之后，又是男儿，很是好武，却被楚搏严格禁武，自小便学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虽从小便懂事知礼、多才多艺，但仍是一心想练武学艺、结识英雄好汉，所以楚搏不在家的时候，王寿才多能用计谋让来拜访楚搏的江湖人士教授楚青雪几招，更有甚者，一些不那么出名的人物竟能被王寿才说的愿意做王府的保家护院之士。楚青雪平时与他们练练武，狩狩猎，也是不亦乐乎。楚青雪虽练的是花拳绣腿、不成章法，但仍有强身健体之效，是以，身骨强健，几乎从不生病，这都是王寿才的功劳。

王寿才到了书房，楚青雪也在其中，王寿才向二人行了礼，楚搏便让其坐下。楚搏道：“王管家，这拜帖是何时收到？”

王寿才道：“是八月八日收到，见是李将军的提名，便不敢怠慢，欲派人送于王爷亲启。少爷说是想念王爷了，便亲自将拜帖带去了。”

楚搏点点头，将拜帖交与王寿才看，道：“你怎么看？”

王寿才读完，说道：“李将军素来不与王爷来往，此时因一江湖人士而主动与王爷结好，想来一是因为这江湖人物本身确是厉害，又帮李将军办了大事，甚得李将军器重，所以愿意满足他的心愿；二来王爷素为国人敬重，李将军也确是想要攀结王爷，得此契机当然再好不过。”

楚搏缓缓点了点头，问道：“你可知那位江湖人物是谁？”

王寿才道：“想来应该是上个月剿灭黄河十二寨的霍巴顿。”

楚搏道：“哦？怎么讲？”

王寿才道：“黄河十二寨是黄河一带的强匪，专劫过往商船，甚至连官盐都有抢过。但黄河十二寨地处荒山密林之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山寨中均是武林人士，武功均比官兵高强，又擅长游击、做陷阱，是以官府军队多次进剿均以失败告终。李之敬的属下便是负责此事，长攻不下，甚是烦恼。但在上月中旬，黄河十二寨却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土崩瓦解，不仅包括总寨主汪通在内的一十二位寨主统统被杀，就连寨中那些负责烧火做饭的伙夫都被屠杀殆尽一个不留。据说第二天清晨，黄河十二寨的血水流入黄河中，黄河竟变成了红河。”

楚搏动容道：“这些都是霍巴顿一人所为？”

王寿才道：“听说，只有汪通一人是霍巴顿所杀，其他人好像是被另一伙人所杀，这至今还是个迷团。”

楚搏眉头又皱在一起，道：“这件事倒是十分蹊跷，你把你所知道的都细细说给我听。”

楚青雪却在一旁听的甚是兴奋，这对他来讲自比书本上的故事有趣的多。

王寿才道：“这事说来话长，还要从汪通的门派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