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剥茧
高新路大厦21层，德雷特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
早上8点，埃瑞克·曼森走出电梯。
营销部和售后部的员工已经在各自的大会议室里聚集完毕，在销售主管的带领下召开晨会。曼森过去简单说了几句，然后顶着员工们的热烈掌声离开会议室，临走时还不忘为大家奉上他动人的微笑。
8点30分，曼森准时推开玻璃墙办公室的门，他的时间表总是这样精确。
“龙先生，”曼森惊讶地望着办公桌前的人，他没有摘墨镜，对方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像团黑影，但并非不可辨认。“您为什么坐在我的办公椅上？”
龙一耸耸肩：“我以为坐在这儿就能滔滔不绝了呢。”
“但未经同意就使用我的电脑并不能让您化身电子天才。”曼森指着闪烁的电脑机箱指示灯说。
龙一羞赧了一下，赶紧走过来同曼森握手：“你戴墨镜蛮帅的，像哈里森·福特。”
“您是说‘总统先生’吗？其实我更喜欢连姆·尼森。”曼森笑着陪龙一坐下，并通知秘书去取烟灰缸。“资料带了吗？”
龙一从包里取出一个透明文件袋递给他。曼森打开翻了翻，看上去非常满意：“我很高兴您愿意继承关先生的遗产。我相信资产管理服务公司的同事也会因能够服务您而异常荣幸。”
龙一嘿嘿干笑两声。他其实并不真想和关三头的钱惹上关系，但觉得有必要以此为契机试探下曼森——这个美国人对龙一近乎无私的服务精神已然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于是龙一也不得不怀疑起他来。更何况，除了靳雪和司马高达，他已经把有“问题”的人怀疑了个遍，再多一个曼森也没关系。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曼森这么偏心帮自己，又是送钱又是送遗产，终归要图点什么吧？这么一想，他反倒成嫌疑最大的一个了。
资料核查复审的过程异常简单，剩下的就是向政府机构递交申请和等待回复。申请书龙一已经提前写好，正好一并交给曼森。反正这老外爱当活雷锋，就让他一个人忙活，龙一只要签字时亲自跑一趟就行。
盯着曼森把资料封装入袋后，龙一便起身告辞，准备直接去烩饼店吃一顿解馋。这一次曼森没有要求送他。
回去的路上，龙一努力回忆着和曼森的会面过程，包括曼森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还有他的每一个笑容。他一遍遍重复着刚才的对话，就像在东二路口模仿姜瑛失踪时那样，竭力想从中发现某个被自己忽视掉的细节。而且不是普通的、无关紧要的部分，必须是那些关键的节点，关键到足以让他发现曼森的秘密。
结果很遗憾：即使龙一如何绞尽脑汁，曼森在他脑海里依旧只是个保险公司的高管兼律师。这个美国人风度翩翩举止得体，除了中文表达上有些别扭外，龙一几乎找不到不合常理的地方。
直到坐进白桦店里，龙一都没能发现曼森一丝一毫的破绽。原本挺兴奋的心情像被泼了盆冷水，变得糟糕透顶，连烩饼也改成了小碗。
“曼森，曼森，你到底是个什么森，还是我图样图森……”他看着手机里留下的曼森号码，坐在那里像个入定的念经老僧。
操作间里的白桦一边做汤一边看着饭桌旁神不守舍的龙一，忍不住同情地摇摇头。心说现在的年轻人讨生活也真够辛苦，连顿安生饭都吃不了。
羊肉汤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白桦拿起小勺低头尝了一口，不咸不淡味道刚好。一碗8块绝对不过分。
“小龙，给你盛碗羊汤补补吧？”白桦朝厅堂里喊道。美味的出锅汤可不是每个食客都能有机会享受的。“小龙……人呢？”
饭桌旁早已空无一人，那碗烩饼一口没动，下面压了两张10块。
龙一飞一般冲进事务所，靳雪正在司马高达协助下打扫办公室卫生。
“手里活都停了，我有个想法！”他高声叫嚷着，向还在搓垃圾的两个人发号施令，“胖子，你把姜瑛和林洛曦的失踪报告调出来转大屏；阿雪，你把对应的纸质资料挑出来——林洛曦的全部寻人启事也全部拿来！”
他说得唾沫飞溅，但靳雪和司马高达并没有动弹；他俩目瞪口呆地瞪着亢奋的龙一，仿佛刚才踹门进来的是外星人。
龙一拍拍巴掌：“我没开玩笑，赶紧动起来！”不等再争辩什么，龙一就急忙催着他们去收集资料听自己训话。
他站在大屏幕前找出那张街拍，指着上面的绿裙子女孩，光棍气十足道：“现在，我们先假定这个女孩儿就是失踪7年之久的云水集团董事长周媛的女儿姜瑛——”
“不用假设，董事长已经确认过了，她就是姜小姐。”靳雪盯着龙一嘴角的唾沫星子，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先别插嘴！”龙一怒道，“姜瑛失踪后，警方和云水集团动用了大批人力寻找，但始终没有线索，对不对？”
司马高达低头看了眼调查资料，点头应和：“没错，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可这些我们早都知道……”
“听我说完！”龙一冲死胖子砸过去一个烟盒。“然后，今年6月初，姜瑛突然出现在鼓浪屿。与她同行的，竟然是08年就报失踪的上海女孩林洛曦！”
靳雪再次插嘴：“你怎么知道她们一起的？”
“拍下这张照片的摄影师丁超和她们交谈过，确认她们两个认识！”龙一心里瞬间碾过千万只神兽。今天怎么回事，两个人商量好了似的轮着插嘴。
“这个事，丁超到死没有亲口说吧？”司马高达也跟着凑舌头，铁了心要和靳雪插嘴到底。“他只说这几个女孩不配合……”
“听重点！”龙一狠狠剜他一眼，“我们早该想到这个问题了：两个在不同的地方和时间失踪的女孩，为什么会同一时间、同一地方，出现在鼓浪屿？”
司马高达拍拍脑袋一副痴呆相，仿佛龙一讲的是很久以前老掉牙的故事：“我们不就是为调查这个问题才去的上海吗？”
靳雪把一沓寻人启事递给他：“但那个林先生根本没有提供有效信息，反而把调查节奏全打乱了。”
“没错！”龙一难得没有痛斥她插嘴，反而大加赞赏。“回来后又碰上堂口那帮人搞内乱。等我重新想起调查这个事情时，已经是现在的7月底，而且方向完全错了！”
他让司马高达调出两个女孩的失踪记录，在上面画出几条红线：“之前我们一直把这两起失踪当成独立的案件。因为林洛曦和姜瑛的失踪事件相隔了整整两年，一个在上海，一个在这儿，失踪的地点完全不一样，而且姜瑛至今还被定性为离家出走。可如果我们把她俩失踪时的情况摆在一起呢？”
龙一猛地指向靳雪：“姜瑛离家出走是哪天？”
靳雪翻了翻手上的资料，答道：“06年4月20号晚上。”
“很好！”龙一转向司马高达，“林洛曦呢？”
死胖子斜眼瞪他：“08年4月11号晚上！”
“就是这儿！”龙一蓦地放大屏幕上的告示，指着自己刚画出的红线。“林洛曦失踪时，穿了一条水洗布牛仔裤。而李森给我的资料和李火的记录里，说姜瑛离家时也穿了一条水蓝色牛仔裤！”
“阿一，你现在穿的同样是蓝色牛仔裤……”
“闭嘴！”龙一踢翻脚边的垃圾桶，“巧合的地方越多，情况就越可疑！这两个女孩虽然隔了两年，却都在4月份失踪，失踪时间都在晚上，穿着一样颜色的裤子，甚至——”
他飞速调出姜瑛的黑白单人照，摆到林洛曦的寻人启事旁：“连发型也一样，都是长马尾！”
靳雪冷冷地盯着屏幕上浅笑的女孩，没有说话。司马高达看看她，又看看龙一，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什么，但一时半会组织不出语言，急得他抓耳挠腮。
三个人沉默许久，靳雪终于忍不住开口，声线中却多了几丝干涩和迟滞：“你的意思是，姜小姐和这个上海女孩并不是失踪？”
龙一点上一根烟玩命吸了几口，浓烈的烟气从嘴里缓缓喷出，像云雾一般扭动盘旋，顷刻便布满办公室上空，在阳光的照射下现出诡异的灰蓝色。
“你们……看过连姆·尼森的《飓风营救》吗？”他压低声音说，脑海中居然闪过曼森的微笑，“有个专门绑架单身出游女孩的****集团，得手后就迅速转运到别国充当性奴隶。他们手法残忍专业，如果96个小时内找不到任何线索……女孩的亲人将永远失去她们。”
他转向大屏幕，照片上的姜瑛仍旧睁着会说话的大眼睛，笑对屏幕前的两男一女：“如果……我是说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