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成为作家
深夜,四川省宜宾市人民路,维多利亚大酒店。
带着满身酒气和呕吐物,罗晋一头撞开前厅大门跑了出来。深夜里正淅淅沥沥下着雨,街道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偶尔有几辆私家车飞驰而过,激起一泼泼污水,在低洼处荡漾几番后,顺着马路牙子流入地下井。
罗晋甩开试图搀扶自己的门迎,他跑到马路中间,拦下一辆并不想载醉客的出租车,强令对方送自己去火车站。
直到出租车开出几百米,罗晋那颗被揪紧的心才逐渐放松下来,但还是会不时回头观察背后是否有人追来。
他把六百块钱拍在仪表盖上:“师傅,今晚我包车。你在市区随便绕,12点之前把我送到汽运站就行。”
出租司机唯唯诺诺,伸手拔掉计价器插头,驾驶出租车向雨幕深处驶去。
如果不是刚才的一幕太过吊诡,罗晋绝不会狼狈到眼下抱头鼠窜的地步:下午报社主编下午打来电话,请自己去维多利亚赴宴,作为对他帮助提升报纸销量的谢礼。罗晋毫无防备,当晚按约定时间准时到达。
主编包了一个休息间,两人觥筹交错谈性颇高,不多时便喝光一瓶五粮液。罗晋觉得差不多了,主编却拉着他不准他走,称送酒的职员已经在路上。罗晋摆脱不得,只得借口去洗手间,打算清醒一下再跟主编喝酒。
然而当他回到包间、准备推门进去时,却分明听见里面传出女人的声音:“戏不要演太过,如果喝太多出了事,你是跑不了的。必须坚持到小姐来,然后再报警!”
主编在一旁不停应是:“放心,我有分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了几句,都是密谋诬陷自己内容。罗晋趴在包间门外,酒劲瞬间被惊醒一半:他之前多次拒绝云水集团的公关,不论对方给多少钱,罗晋都坚持要发那片调查新闻。没想到他们仍旧不肯死心,居然一路追来宜宾。不仅收买了主编,还准备罗织罪名让自己身败名裂。
罗晋当即跑回洗手间,抠着嗓子眼把喝下去的酒混着秽物全吐出来,还故意吐到身上,把自己弄得臭烘烘的。然后他装出醉酒的德性,晃晃悠悠走回包间。
主编被罗晋要饭似的尊荣吓了一跳,刺鼻的臭味更让他难以接近。他硬忍着恶臭,扶罗晋去里间的床上休息,准备提前通知云水的人把小姐送过来。
趁着主编打电话的间隙,罗晋看准机会,从后面一拳打翻这个见利忘义的东西,带着包跑出酒店——作为独立调查记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雨却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洗刷着这座川南城市的污垢。出租车在翠屏、南宾两个市区间来回穿梭,司机被无聊的直行、拐弯、掉头磨消掉不少精力,罗晋却一刻也不敢懈怠。他很清楚,云水集团的人已经知晓了今晚的事情,现在肯定在全力搜索自己的行踪。躲过今晚并不会令自己安全,他必须尽快离开宜宾。
然而,离开也意味着罗晋不得不放弃继续报道云水集团在竹海的不法勾当,他苦心追查三个月的心血都将付之一炬。
好不容易熬到临近午夜,出租车司机终于在市汽运站大门前缓缓踩下刹车。
不顾倾泻的雨水,罗晋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扫视四周。汽车站晚上没有班次,雨水也令赶早班车的乘客躲了起来。只有汽运站大门对面卖燃面的小店还没有打烊;老板娘兼厨娘拎了张板凳坐在店门口,边看电视边抠脚趾头。
确认过安全后,罗晋又递给司机一张百元钞。后者如释重负,道了几声谢便掉头离去。
罗晋跑进汽运站大楼旁的小招待所,前台值班的老板还没有睡。他不满地瞟了罗晋一眼,对方身上的味道显然让他担忧起自家的床单:“早点回来嘛!”
罗晋没有和他多说,径自跑上二楼靠窗的房——这些天他一直住在这家小招待所里。但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罗晋在中山街的汉庭酒店也登记了客房。有时候,他甚至会同时登记四五家酒店,每一晚都会入住不同的客房,防止被人发现。
独立调查从来不是个好差事,罗晋入行前就明白这一点;但他甘愿为此放弃舒适的工作和生活,只期望有一天成为和斯蒂格·拉森齐名的作家。
他从行李中找出新衬衫,换掉臭气熏天的外套,然后脱鞋躺在床上,两眼无神望着天花板。
天一亮就得走,至少先避避风头,他想。那个主编所属的报社是他发文的几家报纸里最有名的,现在连他都被收买,云水集团摆平其他几家只是时间问题。即使自己继续调查并发表文章揭露云水集团,也不会有报纸愿意刊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现在就抽身离去。只要能躲过这一劫,罗晋就有机会再次发文。
可是他该躲去哪里:泸州?自贡?成都?云水集团在这几座城市都有连锁酒店,成都更是云水大本营,他们的眼线很有可能发现罗晋。但去成都或许是个不错的想法:从容躲在对手的眼皮底下,越危险的地方反而可能越安全。
就这么办,去成都!定下主意后,罗晋一个打挺从床上做起来,准备洗个热水澡就睡觉。
“咚咚咚。”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罗晋的神经猛地抽紧: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找自己?难道是云水……不可能,除了他自己,绝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安全屋的所在。
他屏住呼吸,希望对方敲累了自己离开。可门外的人似乎卯足了劲要跟他耗,敲起来没完没了。罗晋只好试着喊了一声:“谁?我都睡了!”
门外传来怪里怪气的川普:“你忘拿脸盆了!”
罗晋回头看床边,确实没有脸盆和水壶之类的东西。小招待所就这点不好,值钱的生活用品都扣在前台,每次回来都得自己拿。
他擦掉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穿鞋走到门口扭开门锁:“我进门前怎么不说……”
一只大手突然从门缝里伸进来,罗晋猝不及防,脖子被死死掐住。
喉间顿时吃痛不已,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罗晋涨红了脸,两只手拼命摁住门板,想把对方堵在外面。然而手的主人并没有给他机会,一个肩扛就撞开了房门;紧跟着顺势一脚,膝盖重重顶在胃部。罗晋哀嚎一声,捂着肚子扑倒在地。
还是被他们发现了!罗晋绝望地想。胃部传来钻心的疼痛,对方刚才那一下好像撞断了自己的肋骨。他忍着剧痛,想扒着地板爬到床边——他在包里藏了一支电棒,还从来没有用过。
然而不等罗晋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就被对方揪着头发提起来,半截身子也被扯离地面。
“你是谁?是金家潘的人吗?”罗晋挣扎着试图摆脱对方。同时破口大骂,“你们这帮畜生,我可是他……”
后面几个字尚未吐出口,脖子就被冰凉的东西缠住,一圈一圈越缠越紧。罗晋猛然意识到,那是烧水壶的电线——对方不只要教训自己,他是来要罗晋的命!
巨大的恐惧瞬间袭来,罗晋拼命拍着地板,希望这种方式能唤醒楼下的房客——如果下面有人的话。他歪过头,想看清这个杀手的长相。但对方压在自己腰上,罗晋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瞥见几缕褐色的头发和那双攥着电线的黑皮手套。
随着电线不断收紧,罗晋感到呼吸再次困难起来,喉咙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大。他双眼暴突,脸憋成了酱紫色。为了能让喉咙稍微舒服一点,他不自觉地伸出了舌头——天呐,这就是被勒死前的感觉吗?
“救命……救命!”他听见自己的嗓子在嘶哑着呼救,但喊出来的声音却严重走音,完全听不清内容。电线越收越紧,罗晋只觉得天灵盖下好像有炸弹被引爆,巨大的冲击波令整颗头颅都充斥了憋闷的痛苦,连眼前的画面也变得模糊黯淡了。
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金家潘,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罗晋徒劳地用手扒拉脖间的电线,渐渐失去了知觉。
“叮!”
晕厥之际,罗晋隐约听见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穿堂而过。对方吃痛哼了一声,紧接着就传来更多的撞击声。
“叮!叮!叮!”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来搅局。他不再专注于罗晋,松开电线三两步蹦上床边的桌子,拉开窗户跳了出去。
罗晋此时已处在半昏迷状态,他只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湿漉漉的人影,手里提着奇怪的东西,像手枪,却泛着莫名其妙的红色。
对方把罗晋翻过身平躺,三两下解开绕在他脖子上的电线,然后不狠拍罗晋的脸:“呼吸,保持呼吸。千万别闭眼,闭上就睁不开了!快醒醒!”
他折腾了半天,罗晋终于有了反应。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硬撑着爬起来拼命咳嗽,眼泪混着口水喷薄而出。
对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幸好追上了,要不然你肯定死在他手里。”
“他是谁?你又是谁?”罗晋大口地呼吸着新鲜口气。虽然死里逃生,但他腹部的疼痛并没能缓解多少。
他抬眼观察这个救下自己的人:皮肤黝黑,面目冷峻,头发像迎风挺立的麦田,被雨水浇湿后根根竖立。他穿着工厂里常见的短袖夹克,却怎么看也不像普通工人——哪怕他刚才用来打人的是把红色充电式射钉枪。
男人笑笑:“他当然是来杀你的,但我不是来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