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深水区
高新路大厦21层，德雷特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
“龙先生，这不符合法律要求。”埃瑞克·曼森老练地点起一支雪茄递给龙一，被他婉言谢绝。“您的继承手续还没有完成，无权查看关先生生前的财务状况。”
龙一斜眼注视办公桌后正襟危坐的曼森，他已经换掉了昨天那身休闲装，继续西装衬衣配领带，像电影里在华尔街纵横捭阖的金融大鳄。龙一甚至怀疑他是因为赔光了老本才来保险公司上班的。
他记得曼森在刑警队时说过，关三头在德雷特人寿买的是超额保险，必须由专业律师代理。他的保单现在由曼森负责，那他理所当然握有关三头生前的财务记录，何况他还负责处理关三头的理财项目。可以说，除了关三头自己，最了解他资金动向的只有曼森了。
曼森照章办事，龙一当然无话可说。但他在市井摸爬滚打多年，自认比这个外国人更了解法律的漏洞：“如果我以死者家属的身份查阅呢？作为继承人，我可以行使这项权利，况且我哥死后你也没做过遗产公示。”
然而曼森一山更比一山高：他取出那份有些褶皱的投保单和理财计划书原件，笑眯眯递到龙一面前：“我只负责关先生在德雷特旗下托管的资产，并不是他的私人法律顾问。遗产中您能够继承的也只有这部分，像住房和银行存款这样的财产，都不属于我的工作。而鉴于关先生的案件还在侦查中，如果您一定要看，最好请警方开具要求我和德雷特协助调查的通告，并在他们的陪同下查阅。”
他点点鼠标，不慌不忙地补上一句：“只能看，不能记。”
龙一一个大头磕在沙发上：“我还当我们是朋友呢……”
“我们是朋友，但法律不是，所以我对没能帮到您感到遗憾。”曼森低头看表，起身走向门口，“现在我要去客服办公室安排一些工作，您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可以等我回来继续讨论。如果有急事……”他指指守候在玻璃墙外娇小身影，是龙一第一次来德雷特时的接待员。
“丽莎会代替我送您出去。”
说罢，曼森对龙一笑笑，离开了玻璃墙办公室。
龙一郁闷地坐在那里，被无助和沮丧包围。靳雪今天不舒服，没能和他一起过来。以她的法律水平，龙一相信即使仍会被拒绝，曼森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点情面都不给。
他竟然还要求刑警队开证明……龙一对这种荒唐的说法感到不可理喻。擅闯刑警大院时，龙一就从曼森的神情中意到一些东西，是他对警务部门强烈的不信任感。
可现在并不是讨论曼森个人品性的时候，龙一只想要关三头的账目和银行记录！
耳边忽然传来机器的低吟声，龙一抬起头，原来是办公桌下的电脑几项——真难想象一个金融企业高管竟然会用组装机。
主机箱的背后，指示灯对着一闪一闪，像颗不停眨巴的眼睛，暗示龙一对自己做些什么。
他仔细回想谈话时曼森手上的动作；这家伙好像确实边说边扶着鼠标在电脑上操作着什么。
“只能看，不能记。”曼森离开前是这样交代自己的。龙一回头张望了眼外面，小前台依旧背对玻璃墙，对办公室里的自己熟视无睹。
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龙一咽下口水，悄悄来到曼森的电脑前。他轻点鼠标撤去屏保图片，瞬间弹出来十几张表格……
踩着的轻快的脚步，曼森回到办公室，然而推门进去，除了一干家居摆设，办公室里早就没了龙一的身影。
他扭头叫过小前台：“龙先生呢？”
“几分钟前才走。”
“怎么不去送他？”
小前台撇撇嘴：“他跑太快，我跟不上……”
“这样啊。”曼森嘴角挂上他标志性的微笑，回到办公桌前。电脑仍处于屏保状态，桌上摆设也原样未变。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王神父的号码：“已经把线索送出去了，但他比我想象的更迟钝……”
龙一的确是一路小跑离开了高新路大厦，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做坏事向来沉稳的自己今天会这样慌里慌张的。可能因为曼森气场太强，让龙一隐没已久的羞耻心无处遁形；但龙一更愿意相信，这个敌友难辨的外国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在探明事实真相前，他没有胆量和曼森接触太多。
早晨的路上没有多少车，小面包一路尖啸冲回写字楼。刚巧电梯也稳当当停在一楼，龙一一个箭步跳进去，张牙舞爪吓跑身后准备排队进来的女白领们，合上门就狂按18层的电钮。
他在半路上就给司马高达打电话，要他火速到办公室开机待命，准备分析文件。死胖子则以一通臭骂回敬龙一，责问他为什么不提前通知靳雪搬进来的事情，害得他不得不去睡沙发。
这一骂才让龙一反应过来：最近几天没什么要紧事，死胖子每天都会玩到很晚才回来，估计上酒吧玩一夜情去了。
但他此刻根本没心情解释这件事，何况靳雪对此讳莫如深，龙一尚且没有搞清内情。于是只得把司马高达好言相劝了一番，保证在最短时间内就为他找到新房。司马高达听后闷哼连连，拒绝了租房子的建议，只让龙一给他买个席梦思垫，从此继续在事务所生活。
推开事务所大门，司马高达已端坐在电脑跟前，吊着死人脸直视大汗淋漓的龙一。在他身旁，电脑机箱、笔记本、扫描机、大屏幕和其它设备都已开机启动，一起低喝着向龙一表达不满。
“我要空调！”没等龙一吩咐，司马高达抢先说，“太热了！”
龙一看了眼挂在对面墙上的日立：“咱们……有空调啊。”
“那个功率太小，机器吹不到，我要立式的！”
“好好好，我下午就去电器城订货。”龙一谄媚着拍拍老搭档的肥肩膀，“你先查个东西。”
被满足了不合理要求后，司马高达心情缓和不少，胖手一伸：“给我吧！”
“没有存档，我是背下来的，你记一下。”
“你大爷……”死胖子幽怨地瞪着龙一一眼，几乎要将他半张脸上的肉都剜下来。龙一嘿笑几声，随即吐出一连串数字。
“帮我查查这个银行账号，”关三头的财务记录显示，他每月都会按时给这个账户打10000块，偶尔也多打两三千。但看账户号码，并不像本地的户头，里面一定有些问题；否则曼森也不会贴心地把这个账户用红色标注出来。
可曼森为什么不去查？他是金融行家，还是关三头名义上的律师；如果他去银行调阅记录，对方不会不合作的。可他却大模大样地把这些东西拿给龙一看，让他自己查……龙一实在想不通。
但至少目前来看，曼森没有什么恶意，龙一也想不出他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所以他甘愿被曼森拽着鼻子走。
屏幕窗口飞速切换，司马高达又开始入侵金融单位的防火墙了。
看着急速跳出的窗口和信息表，司马高达遗憾地摇着头：“这就是普通的个人结算账户。”
“户主身份呢？”龙一问。
司马高达用光标引着他看右上角的照片：“信合的卡，登记人和身份证都叫马云龙，地址是宁夏固原某县风池村。”
他接着把照片放大，呈现在龙一面前的是一张苍老的面孔。他目光紧滞，愣愣地盯着相机镜头，完全看不出奇怪的地方。
龙一呆呆地盯着屏幕上的老男人，自言自语道：“怎么跟老家村口的唱戏大爷一个路数……”
“没准儿就是个唱戏的。”
“然后关三头还给他按月寄钱？说不通啊！”龙一点了根烟郁闷地抽起来。他今天净碰郁闷事：先是埃瑞克·曼森义正言辞拒绝自己查账的要求，然后偷偷让他自己查阅记录，搞得龙一不知所云。紧接着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摸到关三头秘密的深水区之际，现实又送来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简直郁闷到家了。
再看看眼前这位老大爷，说他和一个抽过大烟、卖过白面、当过黑社会的酒吧老板之间有关系，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司马高达却不以为然：“人不可貌相，说不定这老农是个深藏不漏的呢。”
“呵呵，深藏不漏……”龙一无可奈何地跟他斗了一个槽，心说要是随便哪个老头都藏着故事，你个死胖子岂不也能入主锦绣山太阳宫？
司马高达却一本正经：“你认识我之前不也以为我就是个写程序的吗？别老以貌取人，万一人家是煤老板呢！”
忽然一个闪念滑进脑海，龙一急忙抄起包跑出事务所。
“你干什么去啊？”
“刑警队！”
司马高达急忙追出来大喊：“回来记得买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