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抵幽州
上官君凡在世子府门前亲迎的举动，让柳君妍心中最柔软的那处轻轻的被触动，她迎着他的目光，迎着他张开的双臂，缓步上前，任由他揽她入怀。
数月的心惊胆战带来的身心俱疲，在这一刻突然全部消失殆尽，在这一刻，她不愿去想将来的事，只愿有一个肩膀能供她稍稍停歇，暂避风雨。
上官君凡讶异于她难得的顺从，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拥着她，就那样拥着，似乎整个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人。
天空突然飘下片片雪白的六角菱花，随风旋舞，渐渐的，洋洋洒洒在天地间，昌宁元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飘落人间。
第二天一早醒来，翠语早早的在屋子里燃起了几处火盆，暖烘烘的。
轻拭透明琉璃窗扇上的水雾，看看外面，早已是粉雕玉砌、银装素裹的世界。
今年的雪下的格外早一些，不过刚到十月下旬而已，突然想起去岁的这个时候，两个孩子刚出生没多久，都还安然的睡在自己的身边，如今，一年过去，又到了下雪的日子，绾绾至今不知踪迹，逸儿的周岁生日，竟然也在颠簸中草草而过。
“小姐，刚才千清过来报说世子爷等下要来看您，您看是等着一起用膳，还是自己先用一些？”翠语边服侍她起身梳洗装扮，边轻轻的问着。
昨夜上官君凡并未在她这里过夜，只是送她过来这里，稍坐了坐，一起用了晚膳，就离去了。
“你吩咐人去知会千清一声，就说我身子不适，还睡着，若世子爷忙，就不用特意过来了。”柳君妍坐在梳妆镜前淡淡的说。
翠语愣了一下，想说什么，看了看柳君妍的脸色，没说出口，便退出去吩咐人传话去了。
柳君妍知道她想问什么，只是，她自己也不清楚一些事，又如何能解释的明白？
脑子里闪过昨天伏在上官君凡怀中的那一幕，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柳君妍拿起象牙梳子，慢慢的梳理着自己的头发，看着镜中那张依然青春姣好的脸，许久，深深叹了口气。
那般的放纵，扰乱了心头一直以来的坚持，原以为，上官君凡并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人选，自然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却蓦然发现，心自有自己的方向，又如何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
只是，真的要这样放纵下去吗？
放下手中的梳子，转身环顾四周，精雕细琢的屋子，雕栏玉砌的摆设，低调奢华的布置，这样的地方，就是自己未来一辈子的所在？
甘心吗？若她真是柳欢颜，或许，这样的生活已经是她很满足的了。
可是，她是柳君妍，一个来自现代自由世界的人，她真甘心就这样老此一生？
她突然迷茫了，理智告诉她，她要的不是这样金丝雀般的生活，心头的那丝悸动却又分明在嘲笑她的幼稚，若真有一天，上官君凡用情丝牵绊住她的脚步，她还能坦然迈出那一步吗？
沉思中，有人推门而入，柳君妍没有动，她只是淡淡的问：“传话的人去了？来帮我绾发吧。”
“你不是身体不适，还睡着没起吗？”一个熟悉却又似乎陌生的声音响起，柳君妍闻言意外的回头，一身风雪的上官君凡站在她身后，一边跟着的，是一脸不安的翠语。
使了个眼色，让翠语下去，她起身亲自帮上官君凡脱下身上的狐裘披风，“外面天气寒冷，雪深路滑，你又何必巴巴的赶来？昨晚才见过不是吗？”心中微微苦涩，只能走一步是一步，毕竟，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上官君凡的女人。
上官君凡看着眼前的柳君妍，长发未挽起，披散在肩头，如一匹上好的绸缎，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抚过她的肩，顺手将五指插入发丝间，微微握住，在手心中摩挲，润滑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在心中发出满足的喟叹。
柳君妍在他的手触及头发时，微微僵住，不过一瞬，随即放松下来，神色自然的转身走到一边的衣帽架旁，将他的披风挂起抚顺。
“欢颜，昨天匆忙，又担心你舟车劳顿，需要休息，所以没能好好的看看你。”上官君凡走到她身后，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微微使力，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他，“你瘦多了。”
柳君妍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脸颊，微微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瘦是瘦了点，不过瘦点不好吗？难道你喜欢对着一个大肥婆？”对于他的触碰，她依然感觉到一丝紧张，所以，随口打趣一句，缓解一下。
上官君凡静静的看着她，“你什么样子，都好看。”手依然在她的青丝上滑动，似乎突然对她的头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爱不释手。
柳君妍突然有一种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虽然觉得很煞风景，但想起上官君凡一贯的清冷淡然，就觉得他此刻深情款款的模样十分有趣，如此想着，唇角忍不住就涌起了一抹轻笑，如二月春风里绽开的花蕾，清新而美好。
上官君凡突然低头，如蜻蜓点水般吻上柳君妍唇角的那抹轻笑，微微一触即抬起头，却已足以让柳君妍惊呆了，半晌，一抹嫣红晕开在双颊，尴尬的神色闪现在她霎时大睁的双眸，抬起双手，她直觉的横在两人身前，却不料，上官君凡早已在那一吻后放开了双手，并微微后退了一步。
半是羞赧半是气恼，柳君妍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只是那般酡红双颊的气势，实在是不够看。
上官君凡低低的笑了起来，唇角、双目皆溢满深深的笑意，只看的柳君妍也失了神，好一阵子才感叹的说：“天哪，你真应该常笑，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闻言，上官君凡脸上的笑，如同它的来临般突然褪去，只剩唇角一抹云淡风轻的招牌式浅笑。
伸手敲敲柳君妍的头，“你呀……”轻牵起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侧首对着外面唤道，“端上来吧。”
翠语和千清两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中分别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吃食，上官君凡一边帮她将食物端到面前，一边说：“这些都是幽州的特色小吃，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闻着食物的香味，柳君妍倒真觉得饿了，她随手用绸布将垂下的头发束在脑后，拿起筷子端起碗，毫不客气的开吃。
上官君凡看着她那般不顾形象的吃法，眼底的笑意复又深浓起来。
早膳之后，上官君凡便离开回书房处理事情，柳君妍独自在房间里抱着上官逸逗他玩。
彤云在门外轻声道：“小姐，世子爷给小少爷雇的乳娘来了，您要不要先看看？”
柳君妍随口应道：“让她进来吧。”
一个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跟着彤云身后一起进来，低眉顺目，双手微微有些拘谨的扯住衣襟在手中揉搓。
早先在京城里带上官逸和绾绾的乳娘，都在上官懿凡血洗幽王府时没了，数月里都是柳君妍自己带孩子，倒忘了乳娘这个事，如今还是上官君凡细心，连人都已经备下。
柳君妍不是苛刻的人，她简单的问了那女子几个问题，看她面相温顺，眼神怯懦中透着单纯，心中明白，上官君凡找来的人，到底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便表示满意，让彤云带她下去先熟悉熟悉环境，并跟彤云了解清楚孩子的状况，毕竟乳娘出事后，一直是彤云跟着她一起照顾上官逸。
彤云刚带着乳娘离开，翠语又推门进来禀报说蘅芜苑那边来了人，问柳君妍要不要见。
蘅芜苑是世子妃卢婉若的居处，在世子府的东边，而柳君妍的凝香阁，在世子府内南角一处僻静的所在，两人的院子一东一南，虽不是隔着整个世子府，却也有不小的距离。
柳君妍很喜欢自己住的这个凝香阁，幽静雅致，是一个有很大荷塘的院子，昨天进府时匆匆一瞥，虽然已是冬天，但清凌凌的池塘水中倒映着蓝天白云，偶尔几尾红色锦鲤在水中游过，却也是赏心悦目的事。
她示意翠语让来人进来，果然是卢婉若身边春夏秋冬四个丫头中的春迎。
看着春迎眼中几分畏惧几分恨意的神色，柳君妍不动声色的微微一哂，这般沉不住气的丫头，真不知道卢婉若是怎么调教的。
春迎记着身上挨的板子，自然不敢在柳君妍面前放肆，规规矩矩的向她行礼问安。
柳君妍淡淡的吩咐她起身，又淡淡的问了卢婉若的安好，春迎一一应答后，面无表情的微抬双臂，将手中端着的锦盒打开呈到柳君妍面前，“夫人，这是世子妃嘱咐奴婢送来的礼物，世子妃吩咐奴婢特来说一声，夫人新到府里，诸事未顺，就不用去蘅芜苑见礼了。而且夫人与世子妃今后应按平礼相待，彼此并不分大小，因此，请夫人万事从权，不必过于拘礼。”说完，又规规矩矩的向柳君妍行礼告退。
吩咐翠语接过春迎手中的锦盒，又示意将自己早早备下的礼物交于春迎带回，当然，也少不了给春夏秋冬四个丫头的见面礼，然后就准她离开。
春迎捧着柳君妍的礼，心中复杂难言，她虽然记着柳君妍“赏”的板子，却也记着柳君妍刚见她时给的镯子，更记着在京城时，柳君妍除了那一次警告，其实再没有刁难和责罚，如今，看着手中那堪称丰厚的见面礼，更加不知道该恨还是该谢。
柳君妍则看都没有看一眼那锦盒，便吩咐翠语收起来，春迎离开时眼中那百感交集的神情，她自然也是清楚明白的看在眼中。
她一贯不爱赶尽杀绝，尤其是这些小人物，愈发不能得罪，甚至非常时期还要加以笼络。
大神易斗，小鬼难缠的道理，她自然明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只是，她倒没想到，卢婉若这般的看的清楚明白，什么新到府，不必见礼，自欺欺人罢了。
她因是平妻的身份入府，又是先皇亲封的郡夫人，可以说，在世子府，她和卢婉若是平起平坐的，而且还有京城里的那些事作铺垫，卢婉若更是不敢在她面前摆正妃的谱。
柳君妍自然也明白，豪族后院跟皇室后宫没有什么分别，拜高踩低的事从来只会多不会少。
不过，卢婉若这般的举动，倒是粉碎了世子府后院里那些女人们看戏的心。
她们没有去京城，卢婉若自然也不会傻到将自己在京城吃瘪的事到处宣扬，所以，新夫人入府，她们都兴致勃勃的等着看两位娇娇女斗的你死我活，看看好戏，顺带着也能浑水摸鱼。
几个女人围着一个男人，这种心情，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无一可避免。
柳君妍自然懂得，早在柳府，明里暗里也看了不少这般的好戏，她生母早亡，若不是柳燮的疼宠，只怕也少不了这样的事。
如今，卢婉若的所为，算是狠狠的给了一众姬妾一个下马威，省了她不少麻烦。
果不其然，跟着卢婉若的脚步，二郡主的生母、目前最得宠的丽姬同样派人送来了厚礼，其他无所出也少宠的姬妾跟着送来了礼物，有的甚至亲自登门拜访。
这一切，跟柳君妍刚从别院回柳府时情致大致相抵，她早就吩咐下去，礼物照收不误，来访一律以长途劳累身子不适为由推掉不见。
柳君妍本就是个懒人，在柳府的时候就被柳燮免去了她请安的礼数，到了幽州，本还担心今后要伺候公婆，还要对卢婉若谨守礼数，如今那位知情识趣，倒是少了不少麻烦，她也乐得清闲。
同时，她潜意识里也不愿意见卢婉若，那张与卢婉婷有几分相似的脸，总会令她想起那个红衣女子，心中尚未痊愈的疤痕，不免总会时时被再次揭开，疼痛流血。
只是卢婉若的礼能免，众姬妾可以不见，丑媳妇见公婆的礼数，却是半分也怠慢不得。
到顾城的第四天，她就早早的起来，梳洗打扮，用了早膳后，跟着上官君凡，带着上官逸，一同去城北的王府给幽王及王妃敬茶请安。
冬季的天总是亮的很晚，他们出门时，天空还是沉沉的黑色，小孩子贪睡在乳娘的怀中，穿着新制的缠丝织锦小袄，裹着羔绒披风，粉嘟嘟的小脸藏在风帽里面，看的柳君妍忍不住心疼。
因乳娘是新雇的，跟孩子还不熟，若不是小家伙睡着，断然是半分都不肯让她抱。
想到孩子昨天跟乳娘初见面时，哭着伸手要娘抱抱的模样，柳君妍忍不住想起了另一张相似却秀气精致许多的小脸。
绾绾，你究竟在哪里？你舅父和你爹派人寻了这么久，怎么一点音信有没有呢？
静姨娘，你到底带着孩子去了哪里？为什么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看着柳君妍黯然的神色，上官君凡替她紧了紧风帽上的系绳，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习惯没睡好？”
柳君妍有些不习惯的淡淡微笑侧首，让过他还欲抚上鬓边的手，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想起绾绾了。你真的没有消息吗？”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她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劲，静姨娘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没有豪族背景，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带着一个孩子，怎么会半丝行迹都不露？
这只能有一种解释，静姨娘的背后肯定有其他人，她带走了孩子，肯定是被一个更加力量强大的人藏了起来，不然以上官君凡和柳尘延二人的本事，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
可是，有这样的人吗？
在整个大夏国，还有谁的能力是大到让上官君凡和柳尘延联手都查不到的？
一个是藩国世子，一个是江湖第一大门派的弟子……
所以，她不得不怀疑，毕竟，孩子不是上官君凡的亲生子，尤其，在柳尘延告诉她上官君凡身世之后，这怀疑更加深了。
可是，若真是上官君凡所为，抱走的就应该是逸儿，而不是绾绾，毕竟，逸儿才是未来上官君凡的继承人，才是那个位置上最有力的继承人。
一直以来，柳君妍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正在这里，但她又不得不压抑住自己的焦虑，应付一波接着一波的意外。
如今到了幽州，一切平静下来后，她心中的那些疑虑开始如疯长的野草般蔓延。
一想到要去见上官洛凡的母亲，似乎离真相又再次近了一步，她更加的难以压抑躁动的心。
她的问话，让上官君凡眼中飘过一丝难以抑制的伤痛，侧身轻轻搂住柳君妍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方才沉沉的叹息一声：“欢颜，相信我，我真的很努力的在找，你放心，一定能找到的。”
柳君妍不语，她此刻心中烦闷忧郁，压根没有发现自己很亲密的靠在上官君凡的肩上。
她没有将自己的怀疑跟上官君凡提起，因为他也是她怀疑的对象。
她只跟柳尘延说过，在上官君凡和柳尘延之间，她更愿意相信柳尘延，虽然柳尘延应该算是上官君凡的属下。
不知道三哥哥查的怎么样了，还有范家兄妹，他们身在草莽，不知道是不是能有更多的可能找到孩子。
绾绾的话题，让两人都一路沉默，直到城北的王府大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看着那笔力苍劲的“幽王府”三个大字，柳君妍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
天色虽不亮，但蒙蒙中依然能看出，整个王府占地相当广阔，差不多有两个世子府那么大。
门口两个石狮子威严伫立，石狮子脖颈上系着大红的花球，朱漆大门打开，两旁的高大立柱之间悬着大红的灯笼，大门两旁从外面的石阶一直到门里很远，立着两排家仆，玄衣小帽，光鲜亮丽，精神抖擞，看到他们两人下车，齐声喊道：“恭迎世子、夫人回府！”
声音并不高亢，却因为人数众多而显得相当浑厚有力，甚至将一直安眠在乳娘怀中的上官逸也给吓醒了。
孩子睁着睡眼朦胧的大眼睛，惊惧的看着眼前那些人，再看看自己身下不属于娘亲的手臂，立刻小嘴一瘪，小鼻子皱到一处，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扭动着身子，从风帽中探出小脸，四处张望，看到柳君妍则猛力前探，双手大张，声嘶力竭的喊着：“妈！妈！”
孩子小，“娘”这个音总是发不清楚，柳君妍就教了他现代世界的叫法“妈妈”，所以上官逸急起来就总是喊她“妈”。
看见孩子哭喊，柳君妍急忙转身，将手中的狐皮笼手丢到翠语身上，一个大步上前，从乳娘手中接过一直抽噎扭动的小小身子，搂在怀中，一叠声的轻拍轻哄。
上官君凡大概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柳君妍，惊异中，眼神透出一片柔软，正要上前，身后传来几声呼喊：“是谁在哭？是我的乖孙吗？是逸儿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上官君凡停下脚步，微眯起的双眼，闪过一丝锐利，快的让人若不仔细，根本无法发现，瞬间而逝，再抬眸，已是一片清冷，唇角依然勾勒着淡然的笑意，只是勾勒在唇角罢了。
他缓步上前，揽住柳君妍的肩，带着她一同转身面向来人：“欢颜，来，见过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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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是圣诞节，若没来得及跟大家说一声，这里只能抱歉的送上迟到的祝福，圣诞快乐~双蛋节快乐~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