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长街十里谁曾问
叶玄玑回到安王府的时候，水灵玉已在叶褚城的书房里跪了两个时辰，不管问她什么，她皆一言不发，只充斥着一双怒目瞪向叶褚城。
阿二在沉仙阁收到消息，扔了手上的账本便跑了回来，他想不到她竟会做出如此欺人灭主之事，然而又着实想不出理由。
叶玄玑信步走进书房，先是看了水灵玉和阿二一眼，而后冲侧位坐着的叶清流点了点头，望向叶褚城说：“爹，我回来了”。
叶褚城深目一阖，沉声说：“你素日与她关系最好，今天她会做出这种事，应当已知道缘由了吧”。
叶玄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慕世子已将所有事都告诉我了”。
水灵玉闻言，忽而冷笑一声，瞠目看向她说：“公子，我对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不后悔，唯一后悔之事便是进了安王府认贼做主这么多年，现在既然落到了你们手中，你要杀要剐，我都悉听尊便”。
阿二听她这么说，面上一慌，挨着她跪在叶玄玑脚边垂着头说：“公子，小玉只是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我求求你不要杀她，要杀就杀我吧，我愿意替她受过”。
叶玄玑轻笑一声，皱眉摇头道：“我又没说要对她怎么样，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随随便便就下跪”。
“我......”
阿二犹豫一瞬，看看她，又看了水灵玉一眼，依旧跪着不起。
叶玄玑无奈，伸出手指天发誓。
“我叶玄玑今日若碰水灵玉一根头发，就让我死后化作冥魂，永世不得轮回”。
“玄儿！一个丫头而已，何须发这么毒的誓言”。
叶清流儒目一阖，忙站起来拉下她的手。
叶玄玑嘴角轻扬，看着他淡笑道：“大哥，她可不是什么丫头，若她的亲人还在世，如今我们只怕还要叫她一声‘陈小姐’。”
叶清流微微一怔，不解的看着她，而后转头望向了叶褚城。
“陈......你是陈大将军的女儿？”
叶褚城思忖半晌，忽然睁大深目凝视着地上的女子。
水灵玉冷冷一笑，挑眉道：“怎么，王爷想起来了吗？当年若非你向皇上进言血洗我陈家，如今我又岂会是这般境地，而王爷你，居然这么心安理得的过了这么多年，在午夜梦回时，你有没有听见过悲惨的哭泣声，那是我陈家因你而枉死的冤魂在向天鸣屈！”
叶褚城困顿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反应过来什么，轻叹一声，低声道：“不管你信或不信，陈大人的死与我无关，我当时驻守在大昌边境，收到消息的时候，陈将军一家已经惨遭不测”。
水灵玉怒目相视，握着秀拳厉声道：“你当然不会承认，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是德高望重的安王爷做的，只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哥哥当时亲耳听到那些杀手说要给你传信，他暗中寻我这么多年，我们兄妹好不容易才团聚，如今却又阴阳相隔，这些种种，我通通都不会原谅！”
叶清流猛然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说：“你是南霸天的妹妹？”
“很意外吗？”
水灵玉嗤笑，柔软了双目看他，近乎痴迷，“世子，今日一事，我也曾犹豫了千遍万遍要不要做，可这么多年你都对我视而不见，若我做了对不起公子的事，你也许就会彻底恨上我，如此，你便会永远记得我了”。
叶玄玑听着水灵玉的话，拧眉看了叶清流一眼，那话中的意思她不是听不明白，她原以为让阿二住进府里与小玉做个伴，他们二人也许能因缘结亲，想不到，小玉倾慕的人，居然是大哥。
叶褚城见水灵玉如此固执，也无心再解释下去，默叹了一声看向叶玄玑问：“玄儿，她是你身边的人，你准备如何处置？”
叶玄玑凝目看着水灵玉，暗忖半晌，挑眉温声道：“我爹既然说了那件事不是他做的，就绝不是他动的手，更何况南霸天当时年幼，难免不会被人利用，你为何不仔细想想，你们兄妹二人既能逃过一劫，当真是老天保佑吗？我已发过誓不会动你，你走吧”。
水灵玉微微一颤，望着她问：“你就不怕我再来寻仇吗？”
叶玄玑轻笑一声，“那也要等你有足够的能力之后”。
言罢便不再看她，让阿二将她带了出去。
安王府的府门外，阿二扶着受伤的水灵玉走在街上，长街寂寥，月夜泛浓，一切如旧，却又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改变了。
“小玉，城楼上挂着的人，不是南霸天。”
他负手而站，触目着远方不敢去看她，终于，还是没有狠下心跟她挑明了。
南霸天临死的那晚，他来到慕王府找叶玄玑，然后亲眼看着慕非止的人将他的尸体拖到城外的山上厚葬了，他没有告诉她，却也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去城楼那天，百步之外的地方，他看见身穿素衣的姑娘站在那里哭，当时并不知道那是她，如今细细回想，若当时就拉住她，今天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那有怎么样，他终究，还是死了。”
水灵玉苦笑一声，跌坐在脚边的石阶上，流着泪笑了。
“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就算他杀了很多人，还是我在世间唯一的至亲，你永远都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从天堂忽然坠落到地狱，其实并不需要太久，不过一夜之间，便什么都变了，娘把我和哥哥藏在枯井里，我永远都忘不了那种惨叫声，我害怕的哭出来，哥哥就死死捂着我的嘴巴，说‘妹妹乖，妹妹不怕，哥哥保护你’，他说到了，也做到了，那些人在府里待了一夜才走，我那时不过两岁，又累又怕，最后竟这么睡着了，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趴在哥哥的背上，他带我逃出了城，我问他‘哥哥我们为什么不回家’，哥哥却笑着说‘妹妹乖，家没有了，我们以后都不回去了’，两个小孩子相依为命，那种生活我甚至都害怕去回忆，最后哥哥将我放在一户农家门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可即使这样，哥哥还是我最亲最爱的哥哥，尽管他最后练了邪功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魔，我知道，他只是想替将军府上上下下冤死的人报仇，只是想保护我而已。”
她说着说着，最后抑制不住埋头大哭起来。
阿二沉声走过去，轻柔的抚起她的脸，缓缓凑过身吻掉那满目的泪。
“不要哭了，没有了亲人，以后换我保护你。”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她失声撞进他的怀里，一直重复着那四个字，从她决定背叛叶玄玑起，便意味着有朝一日会失去所有，所以，一切都来不及了。
阿二轻叹一声，无言抱着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着她，后来水灵玉在他怀里哭睡了，阿二无处可去，抱着她回了沉仙阁。
肃羽站在楼上看见他，抿紧了唇瓣却没有说话。
柔娘却嗤笑一声，勾着唇角讥讽道：“阿二，你倒是会心疼人，把公子的沉仙阁当什么了，她在公子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却一次又一次的陷害公子，如今你又把她带到这里，成心给我们添堵吗”。
阿二红着脸，面上有些窘迫，低头看了熟睡的水灵玉一眼，恳切的望向肃羽，近乎哀求道：“她如今孤身一人无处容居，我就带她回来住一晚，等明日一定将她安顿好，求你了”。
肃羽沉着双目神色淡淡的看着他，暗忖一瞬，凉声道：“后院还有一间房，以后就让她住在那儿吧”。
阿二心里一喜，郑重的点了下头，抱着水灵玉径直去了后院。
柔娘不悦的瞪了肃羽一眼，冷哼一声拂袖下楼，寒烈无奈的看着她的背影摇头，轻叹道：“今晚在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明天的京都城，怕是不能太平了”。
肃羽微微阖眸，抿唇轻笑道：“怕什么，无非是被世人知晓公子的真实身份，这一日，总有一天要来的，好在她身边还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