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 共生的契约
机会只有一瞬，鲁特加将手里的乌黑长枪突举，斜指上方。这柄不是普通的长枪，枪身被黑雾笼罩，无法看清其形状和材质。
事实上，这柄长枪是“圣灵祝福”所的产物，来自于精灵之力的高浓度魔力所凝聚成形，而鲁特加的‘圣灵祝福’则要献上自己的寿命作为代价。也就是说，这柄长枪便是他生命的结晶。
视野之内，枪尖直指之处，通往魔龙胸口的直线之上空无一物，这是由自己的女儿们拼尽全力，为自己开拓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拉琪。”
“嗯……吾与你同在。”
“希尔妲。”
【是的，随时伴您左右……】
只是轻轻呼唤了两位女性的名字，在得到了俩人的回应之后，鲁特加没有再继续多说些什么，他也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更没有时间让他感慨些什么。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屹立于此，又为何向着灭世的魔龙发动强袭。就和八年前一样，到头来，自己的意志似乎就决定不了任何东西。
他一次又一次被卷入动乱和风波，一次又一次遭到命运浪潮的翻弄。但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遭罪过程中，他也并非未尝从中获得一物。
八年前，他获得了三个幼小的生灵，自己挚爱的隗宝。
今天，他获得了新的家人，新的恋情，以及新的开始。
鲁特加不再去思索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再去猜测背后隐藏着何等离奇的真想。他只知道，这一战必须以自己的双手来终结。即使，他有可能为此莫名其妙地付出性命的代价。
至于理由？动机？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假如自己被神灵摆弄的牵线木偶，就让自己更加欢快，更加疯狂的舞动吧！尽情燃烧此时高昂的激情，让肆意玩弄自己命运的神灵，也为之颤栗吧！
身后，【奥丁之铠】的推进翼射出激烈的火焰，除此之外，希尔妲已经没有剩余的魔力来展开任何其他的武装，就连缓冲g力都变得勉勉强强。
现在的她能做的，就只有将自己心爱的男人，化作一枚冲天的弹丸，成为他的翅膀，带他去往任何一处想去的地方。
对鲁特加的不满，又或者是对拉琪的嫉妒，在这一刻都仿佛随风而逝。她只是静静享受着，与心爱之人融为一体，并向着同一处全力翱翔的充实感。
与此同时，拉琪为了不让自己在急速飞翔中被甩落，她搂紧了鲁特加的身体，迎着针刺般的强风，目光不偏不移随长枪直指的方向，凝视着自己即将步向毁灭的半身。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身为龙族的力量，她甚至比普通的人类还要脆弱。或许，以抛弃名为力量为代价，便能获取幸福的未来。
到头来，拉琪果然还是无法轻易割舍记忆，孤独，罪孽，荣耀，以及千年沉积下来的一切又一切。她有义务去背负这些，去正视这些。
除此之外，更为重要的是——拉琪需要取回自己的力量。虽然身为魔龙的力量，可能继续让自己变得孤独，让自己遭到万物的畏惧。
但尽管如此，如今的拉琪找到了珍爱的事物，这让她意识到了力量的必要性。前不久和鲁特加共患难的几日，让她无数次感叹人类的脆弱，她无法原谅在重要的家族可能遭遇危险的时候，就只能袖手旁观的自己。
直线距离只有上百米，根本就不需要五秒，一转眼工夫，距离那被打碎的逆鳞就只剩下了咫尺之遥。但是，就是这伸手便仿佛可以够到的距离，成为了遥远的鸿沟。
鲁特加的魔枪撞上了透明的屏障，无法再朝里面侵入一寸。
那是青渊龙的‘不坏冰层’。与以往不同的事，她已经无力将这堵凝结空间的屏障覆盖自己庞大的身躯，只是在最后一刻，紧贴着逆鳞张开了数层之多。
这时，巨大的魔龙应该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理智，所以她的这一举动，便只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最后的‘不坏冰层’，仿佛就是青渊龙沉溺于孤独，拒绝世间一切的直接写照。在冰层的背面，逆鳞之中，藏着的是她绝不想让外界触及的——最为脆弱，最为深邃，最为丑恶，也是最为悲伤的部分。
区区五秒……现在就只剩下了三秒，想要突破这浓缩到一点，整个世间最为坚固的防壁，用普通的手段显然是不可能的。
鲁特加当机立断——
“希尔妲！！零距离发射‘永恒之枪’！！”
【不行！魔力充填时间不够！】
“圣灵祝福——！”
鲁特加解放了精灵之力，毫不犹豫地展开了时间静滞的领域，他并没有将时间完全停滞，因为这么一来便毫无意义，他只是将剩余的三秒拖长到了数十倍，让与自己融二为一的希尔妲也共享这充裕的时间。
长炮张开，变形，组合，就如之前一次那样，将鲁特加的长枪融于其中，但是——
【还是不行——！炮身结构严重损坏，无法再承受一次超重力的压缩！】
原本，炮身材质就存在强度不足问题，艾丽泽也一直都没有找到根本性的改善方案。今天能够坚持连续的两次发射，便已经如同奇迹一般。
【永恒之枪】绝对不可能经受住第三次的重力炮弹，在发射之前炮身就会散架，而炮弹也会原地瓦解，最坏的情况，黑洞会失控将周围的一切都卷入虚空之中。
“唔……不用担心。交给吾……”
拉琪探出如玉般的双手，轻轻抚向正激烈颤动，随时会裂成碎片的长炮炮身之上，然后，只见四处开裂的陶质表面，正飞快地镀上了一层晶蓝色的薄冰。
这并非普通的冰层，鲁特加对此有所印象，几日之前，正是这样的薄冰将一根普通的竹竿化为无坚不摧的利器。虽然他并不知道，从原理上而言，这层薄冰就和青渊龙此时保护逆鳞的屏障别无二致。
【永恒之枪】的炮身平稳了下来，不再发出令人不安的悲鸣。超重力的黑球，顺利地凝聚在炮口枪尖，正一层一层地向里刨开那坚固无比的寒冰结界，一寸一寸让拉琪更为逼近逆鳞的裂缝。
【不够，鲁特加大人！按照现在的消耗功率，您会……】
“还有办法……！继续从我身体里抽取魔力！！‘圣灵凭依——’！！”
“唔……！？鲁特加……？？这是……！”
陌生的词汇话音，拉琪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而鲁特加的身体，也被一条条的繁复纹路所慢慢覆盖，最后，在钢铁的盔甲所无法覆盖的部分，又‘生长’出了与魔化碳钢不同的某种异质物体。
一晃眼的工夫，鲁特加变成了全身都被厚重甲胄包裹，没有露出一丝肌肤的‘重骑士’。随之而来魔力的高涨，让【永恒之枪】继续运作。
可也在同一时刻，凭空之中，响起了一个不知从何传来的，富有磁性的女性声音——
（鲁特加·克鲁斯尼尔。好久不见……上一次相遇，是在八年之前签订契约之时吧。）
“啊啊，好久不见……时间的圣精灵——库洛诺斯。”
（能回忆起我的身份，那么我出现在这儿的意义，你也应该心知肚明吧？）
“当然明白……我的寿命到头了，对吧？”
（没错，就在刚才，你所借用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寿命的上限。不过嘛，我也不是这么小气的精灵，那些多出的部分，就当是我的额外服务……那么根据契约，我来征收你的灵魂了。）
名为‘库洛诺斯’的精灵并未现身，她只是让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理所当然的，不仅仅是鲁特加，就连希尔妲和拉琪也听到了她的声音。
“关于这个嘛……我还有……”
鲁特加的回答欲言又止，离时间限制还剩一秒不到……
也就在这一刻，【永恒之枪】终于捅破了所有的屏障，拉琪二话不说探出身去，并将手心钻入了逆鳞的缝隙之中，一把握住了清凉质感的晶石。
（怎么？还有什么让你依依不舍的吗？我可以再给你一些去向他们道别的时间……不过真是可惜啊鲁特加。作为人类，你的命运实在是丰富多彩。其实，我还对你的将来还抱着更高的期待，只不过，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等时间精灵将话说完，一股连空气都为之冰结的冰冷杀气，和让万物臣服的强大龙威，顿时充斥了整片空间。
“卑劣的精灵哟……究竟是谁给你的全力，准许你对我的男人下手……！”
拉琪的双瞳闪耀起耀眼而危险的金芒，毫不掩饰地让狂怒的情绪伴随龙威向八方肆虐。
（呵呵呵……你到底在误会些什么，青渊龙？不要搞错了，这个平凡，却非常有趣的男人，自从八年前开始，就已经被我给预约了。你才是……别随便偷走他人的财产。）
【虽然不知道您是哪位，但是突然冒出来就想夺走别人家的家主大人，未免太横行霸道了。作为女仆，我有义务对无礼的宾客进行一番招待呢】
【永恒之枪】没有停止运作，猛然地转向看似空无一物的半空，希尔妲继续说道：【请不要轻举妄动，您所在的次元轴坐标已经大致锁定。残存的魔力，也足够将您所在空间的方圆十公里吞噬殆尽】
（哈哈哈……可怕可怕。居然能制造出打击‘精灵界’的武器，人类的睿智还真是值得敬佩。但是——我与鲁特加签订的是灵魂的契约，就算用那枚长炮将我化作灰烬，契约也必将被履行。）
面对两人的威胁，精灵库洛诺斯不为所动，他平静的话语，宣告着鲁特加的死刑避无可避。
这时候，拉琪却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唔……精灵哟，你似乎太小看吾的觉悟了。”
她张开嘴，将手中还残留些许魔力，正泛出淡淡光芒的龙石含进了口中，上下颚用力张合，猛地将晶体咬成了碎片。
（嚯噢……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手……）
她的这一举动让精灵无法掩饰声音之中难堪的声调。
“鲁特加。”
含着龙石的碎片，拉琪温柔地凝视着青年贵族虚弱的面孔，并缓缓地将含着西沙的细唇迎向对方。
“拉琪……？”
不知道自己深恋的少女意欲何为，但是那迷离而绚丽的眼神，以及双颊染上淡淡红晕的神采，让青年自然而然地作出了反应。
那是恋人之间互相确认爱意的崇高仪式……
但在此时此刻，鲁特加却本能地意识到，这么做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他放任自己，贪婪地吮吸着来自少女的魔力，甜美的液体，以及清凉的龙石碎片。
然后，他感觉到一股清凉的细流，正填补着自己空虚的躯壳。
（龙族共生的秘术，将自己的一半寿命分享倾注到对方体内吗……青渊龙哟，这是为了拯救你那为数不多的同族，而留下的秘术才对。如今却浪费在区区人类的身上，你会为此后悔的。）
与恋人相拥在一起，拉琪毫不迟疑地反驳道——
“所以吾说了，别小看吾的觉悟……也别小看龙族的‘尊严’和‘爱’的重量。”
（好吧，这一次你赢了，青渊龙。但是记住，这么做，就意味着你也将为他承担一半的代价。）
精灵的声音远去，鲁特加的长枪和厚重的盔甲都烟消云散……时间重新回复了流淌。巨龙变成了真正的空壳，轰然倒下。
“那个……怎么说呢，谢谢你……拉琪。”
青年安然无恙，身体上的钢铁盔甲和长翼，也化作了淡淡的光雾，渐渐融散。
“我才是，谢谢你，鲁特加。”
龙女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但是她的脸庞上，却挂起了些许害羞的微笑。大概……是想起了方才，在静滞的时空之中，两人所经历的甜蜜举动。
“请注意场合，不要在这种地方眉目传情。”
光雾凝结最终化作了女仆的身姿，希尔妲恢复原状，向着眼前的二人表现出不满的神色。
“也谢谢你，希尔妲。”
“不，这是，我应该做的……”
青年无节操地两边道谢，女仆只好露出无奈的笑脸，给出一如既往彬彬有礼的答复。
“喂——老爹~~~！！”
于是，在来自于女儿那充满活力的高呼声中，这场漫长的战斗，才终于……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