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速之客
如墨夜色,幽闭山林,十三颗头颅整整齐齐,摆放在林间一处草地之上,皆是双目圆睁,面容狰狞,眼角旁两道风干的血泪,别样凄然,别样妖异,仿佛在向上天控诉着它的冷酷无情。
四名黑衣人分散四个方位,往外详细搜查附近是否有关于头颅的其他信息,比如说,东瀛浪人的尸体。但苦寻数回,却始终毫无所获。
黑衣首领稳步而行,双眼扫视着四周,缓缓说道:“从现场爆炸后的残留物来看,之前散发红光的,乃是装着头颅的十三个灯笼。当火药被引爆,灯笼同时被摧毁,但那些头颅却全然未曾受到波及,可见布局者对火药的控制使用非常熟悉,绝不在神机营高手之下。只是不知,完成这一切的,是一群人还是一个人。如果只是一个人,那么他的身法,恐怕只能用鬼魅才能形容了。“
黑衣女子不解道:“身法?为何你只提身法而不谈武功?”
黑衣首领沉声道:“要杀这十三人并非难事,就算是一人所为,他的武功也只能说是颇为高明,在你我四人之上,但是否算得上绝顶高手,还需要其他的战绩作参考,一时难以确定也。但说到身法,能够无声无息潜入此地布置好这一切,我们却又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过他的踪影,若不是鬼魅一般的身法,如何能做得到呢?看来这穹顶山,是越来越热闹了,只是不知山里面,究竟藏着何等惊天动地的大秘密,才会令这多路势力闻风而动。”
黑衣女子幽幽叹道:“敢趟这趟浑水的,肯定也是有来历的人。不过朝廷方面,除了我等以外,那两位派出的,应该就是这伙东瀛人。现在东瀛人被杀了,而且并非为我们所杀,我想杀他们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江湖上的某位大人物,比如五大传奇、四大掌门等等。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东瀛人被杀的地点离这儿比较远,凶手在杀人之后,只是将头颅割下带来此地,并且悬挂于树干之间,至于尸身,应该还在案发现场。从这些头颅上最后定格的表情来看,他们必然是遭遇了可怕的攻击,死得相当惨烈。只是眼下我们还找不到尸身,否则就有可能根据尸身上面的伤口,推测出凶手的武功来路,最终知晓他的身份。“
黄泉在旁冷声道:“这种身首分离的情况,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年在穹顶山甚嚣尘上的那段传说。“
黑衣首领点点头道:“传说中的那名僧人,确实可怕至极。只是他的真实身份,至今也无人知晓,难道他还活着么?“
话音方落,黑衣首领的眼皮突然一跳,双耳微动之间,一阵“沙沙”的声音自山林另一侧传来。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黑暗中,隐约可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带着几分妖邪之意,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就在众人凝神以对、小心戒备之时,诡异的吟诗声却乍然破空,随风飘送,冷冰冰,沉甸甸,不含一丝人类的情感。
“谯橹年来战血干,烟花犹自半凋残。五州山近朝云乱,万岁楼空夜月寒。江水无潮通銕瓮,野田有路到金坛。萧梁事业今何在?北固青青眼倦看。”
黑衣首领闻得诗音,瞳孔为之一缩,心绪竟立时陷入纷乱:这首诗,竟然是这首诗,为何会是这首诗?
随着林中身影越来越靠近,黄泉拔剑在手,遥指此人,森寒的气劲自剑身之上源源不断地凝聚散发,准备随时给予这名怪异的不速之客雷霆一击。
然而,接下来耳边响起的,却是一声洪亮的佛号,顿时令众人为之愕然。
“阿弥陀佛!贫僧空能,见过诸位大人。”
望着眼前这名颇有道骨仙风的中年僧人,黑衣首领回过神来,缓缓抬起左手,示意其他人不得轻举妄动,随即往前迈进三步,口中淡淡道:“大师有礼了!听大师所吟之诗,应是大有来历之人,莫非知晓我等身份?”
空能和尚微微一笑间,向左横跨了一步,语气平和地说道:“巡天卫密侦所四大密探,‘孤影’、‘黄泉’、‘斜月’、‘暗香’,贫僧如何能不知呢?胡大人。”
黑衣首领身躯一震,要知方才他迈进的三步大有学问,可将空能和尚纳入自己的最佳攻击范围,只要空能有所异动,自己便能抢占先机。谁知空能和尚却同时横跨一步,顿时令自己的意图落空,除去身手高明之外,似乎对自己的武功路数甚为了解。再到空能点破四人身份,黑衣首领尚不以为意,因为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直至最后,那一声“胡大人”,如惊雷霹雳,轰然而下,顿时令黑衣首领扯下面罩,面容之上神色大变,指着空能和尚厉声喝道:“你究竟何人?”
空能双手合十,又宣一声佛号,再抬首时,却是露出一丝苦笑,缓缓说道:“善哉善哉!故人杨彦能,胡兄真的忘却了吗?”
耳闻“杨彦能”之名,黑衣首领再也守不住沉稳之态,后退数步,双手微微颤抖。再抬眼时,空能和尚却是转过身躯,朝来时路飘然而去。
黑衣首领定下心神,急忙展开身法朝空能追去,心中回响,唯有一个念头:“杨彦能,他竟然是杨彦能?难道当年,他真的没有葬身那场火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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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所料,这古寺之中,里里外外,全部十一颗头颅,皆是鲜血流淌,死去不久;但全部十一具尸身,却是干枯腐败,死去多时。而且尸身上都留下了啃食撕扯的痕迹,如果说真的存在人吃人这种惨事的话,那么这十一名死者,很有可能就是被同一个人吃掉的。“
在一口气检验完所有头颅尸身之后,杜灵犀连连摇头,口中之言,连自己听了都觉得脊梁发寒。
虚御风同样摇着头说道:“这也未免太过于骇人听闻。除非人性沦丧,否则,如何会有人想要吃人呢?这种说法,着实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啊!“
杜灵犀挤出一丝苦笑说道:“我也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可偏偏这世上,人吃人又是的的确确存在的,而且一样是发生在这穹顶山中。”
虚御风又惊又疑地说道:“你说什么?在这山中?”
杜灵犀点点头道:“你忘了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桩事、那个人了吗?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十五年前穹顶山上那桩‘山僧食人’案中神秘又凶残的主角——‘山僧’!”
“啊?你说什么?是‘山僧’?他不是销声匿迹长达十五年之久了吗?“
杜灵犀点点头道:“我并不能完全肯定,只是从这些尸体上啃咬的痕迹来看,除非是‘山僧’,喜欢生食人肉的‘山僧“,才有可能将尸身上的血肉全部啃噬得那么干净,那么彻底。只可惜,对于当年的真实情况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具体的细节只有参与者方才清楚。不过,照当前事态的发展进程来看,我们恐怕很有机会,能亲眼见到那名残忍嗜杀的’山僧‘!”
“阿弥陀佛!”
杜灵犀话音甫落,一声佛号赫然响起。三名少年同时回头一望,只见这名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竟是身披白色袈裟的六旬老僧,但却非传说中高僧慈眉善目的形象,而是燕颔虎须、豹头环眼,面相如张飞一般凶恶。
神秘老僧自山门而进,一步一步,却是气势不凡,绝无蹒跚之态。小叶子先是一愣,随即兴奋道:“酒馆里说书的诚不欺我,每每月黑风高、荒郊野外、古寺崖边,最容易有高人出没。这位大师气度风范,一看便是高人中的高人。不知是否是瞧见小子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忍不住现身想要传我绝世武艺呢?来吧来吧来吧,小子必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一旁虚御风、杜灵犀为之绝倒。老僧凶恶的面容上也是露出一丝毫不相符的“慈和”笑意,双手合十作礼道:“施主快人快语,一无窒碍,直达人心,真乃性情中人。老衲空烈,并非高人中的高人,不过确有三两式护法卫道的功夫,施主可愿一观?”
话音甫落,老僧身形一动,双手迅雷探出,龙虎之势,降魔之姿,一派威悍过人,直直逼向小叶子。
杜灵犀神色一变,背后宝剑应声出鞘,身法竟是飘逸如风、迅捷似雷,堪堪抢在小叶子身前,剑法如江如浪,绵绵不绝,全数攻向白衣老僧。
老僧却是突然抽身后退,转瞬间又回到适才站立之所,仿佛从来没有动过一般。
“好身法!好剑法!施主聪慧明辩,机敏过人,难得又身怀绝技,将来必有大成。不过老衲尚有一问,愿能解之。昔时有智之士也,勇于义与人,交无久近,有不善则面直之,人不能堪,故所至有毁而无誉也。巽中求圣人之道者,以智处世,不令人之誉而致人之毁,其智不如愚者欤?”
杜灵犀持着宝剑,攻也不是,退也不是,听得老僧之言,一头雾水,身后虚御风却是神色一变,朗声道:“智者,常患于过也,过则失其朴,故学于愚,非愚者之实可贵也。所谓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凡事过犹不及,唯大智若愚者,方能达智之最高境界,得求圣人之道也!”
老僧欣然笑道:“善哉!施主流而不盈持中守正,悲天悯人济世情怀,当造大功德于世间。然时局多变,世事维艰,最可虑者,人心难测,君子可欺之以方,望施主鉴之。”
虚御风先是合十称谢,随即带着疑惑问道:“大师有礼了!请问大师法号为何?是否与家师相识?”
老僧点点头道:“老衲空烈,乃此空明寺护法僧人。令师常年客居敝寺修禅,如何能不识得?”
虚御风惊喜地问道:“果然如此。方才大师所言智愚之理,当年恩师亦曾教诲,铭记于心,不敢或忘。冒昧请问大师,家师究竟是何人呢?”
空烈平和地说道:“正是当朝国师——天胤大师。”
虚御风耳闻此言,虽是早有思想准备,心中仍是一震,半晌才作揖拜谢道:“原来如此,多谢大师告之。那大师是否知晓,家师如今身在何方?”
空烈微微一叹,声音之中却是多了一丝落寞与感慨:“令师身在北上幽燕之途,但……”
虚御风脸色一变,颤声追问道:“大师此言何意?难道家师出了什么事么?望大师如实告之。”
空烈不语,良久,再度看向虚御风焦急的神色,叹道:“令师启程北上之前,曾告之施主将驾临穹顶山之事。老衲不解,既然令师已然北上帝都,当请施主直接往幽燕城相见才是,为何又要让施主来到这穹顶山中呢?当时,令师留下了一句话。”
虚御风急急问道:“什么话?”
空烈仰首望天,眼神之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缓缓说道:“吾与小徒尘缘已了,今生再见之刻,已是天人永隔之时。”
虚御风闻言身躯一颤,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杜灵犀与小叶子亦是震惊不已。
悬疑、悬疑、悬疑,国师交代之语,隐隐所指,乃是诀别,但死亡,又将降临谁人身上呢?半路拦截的空能,现身古寺的空烈,两名不速之客,分别有着怎样的来历?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杀死赵钢等人,啃食尸身血肉的凶手,真的就是当年吃人不眨眼的一代恶魔——“山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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