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杀人救人
白光电闪,阵阵闷雷,天际上,征伐四方的乌云集结了无边水汽,深重厚实的阴霾重重叠叠,在狂风肆无忌惮的助威声中,畅快地吹响了击垮月光的冲锋号角。随着穹顶山巨大身影完全没入黑暗之中,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终于强势降临人世间。
瀑布一般的雨水挟带万钧威能,狠狠地砸在空明寺每一块青砖乌瓦之上,时而呜咽作声似倩女幽魂,时而铿锵交鸣如金戈铁马,整座禅院顿成泽国,在天地至极力量之中颤抖不已。幸好赵钢的头颅早在风雨来临前夕,就已被杜灵犀从院中“抢”回,安放在佛堂之中。空烈和尚踱步至头颅跟前,默念经文为其超度。虚御风犹自沉浸在国师留言之中,心头焦虑与担忧并存。杜灵犀双目紧闭沉默不语,不知在思考何事。唯有小叶子静极无聊,左顾右盼,在佛堂之中走来走去,时不时又将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逡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又不知该先朝谁挑起话题。
突然,虚御风长吁了一口气,随即起身,无视堂外滂沱大雨,欲向山门处直直冲去。
小叶子急忙凑上前来,拉住虚御风,问道:“老虚,你这是要去哪里?”
虚御风坚定地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能眼睁睁坐视恩师有难而不顾。现在我要立即下山,赶往幽燕,无论如何也要见到恩师。”
杜灵犀蓦然睁眼,身形一动,已挡在虚御风身前,沉声说道:“国师所言虽有不祥之意,但并未指明何事。眼下国师身在何方你亦不知,盲目北上,相遇的机率又能有多大呢?更何况,这穹顶山危机四伏,谁也不知道敌人在哪里,就算要走,也得等到天亮之后,我陪你一起去!”
小叶子不满地嚷道:“小杜你说什么呢?还有我呢!我们丐帮势力遍布天下,有我罩着你们,大家一起去,啥也不用怕!”
虚御风看着两名好友,心中感动,但还是摇头拒绝道:“原本来到穹顶山,遭遇了这许多惊险,就是因为我的缘故。往后,再也不能置大家于险地了。天下虽大,只要有心,终能再见,你们不必劝我,寻师之事,还是让我自己去做吧。”
杜灵犀、小叶子正要再出言相劝,空烈却是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微微一笑道:“虚施主,若论学识渊博、见闻广达、智谋高深,你比之令师如何?”
虚御风呆了一呆,随即说道:“如萤火之光与天上皓月,如何能相比?”
空烈又说道:“好。那么论起刀兵战略、武功修为、江湖人脉,你比之令师又如何?”
虚御风不假思索道:“依旧是天壤之别,没什么可比的。”
空烈突然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既然如此,你这么心急火燎地去寻找令师,是认为自己的能耐比令师还高,令师都化解不了的难题,你一去就能迎刃而解是吗?”
虚御风脸色煞白,连连摇头,嗫嚅道:“我……”
空烈正色道:“所谓关心则乱,正是如此。国师每每提及施主,皆称赞有加,认为施主乃国家栋梁之才,将来必成大器。然则如今的你,却似那无头苍蝇,直欲到处乱窜,于大局毫无助益。施主何不静心一思,国师分明不在此地,却为何要你千里奔波,来到这里?”
虚御风受到当头棒喝,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空烈的问题。
是啊,恩师既然启程北上,如若想见自己,自然可以约在北都幽燕城,毕竟自己本来就是要进京赶考的。为何却要多此一举,让自己改道东行,跑到这穹顶山上来呢?
杜灵犀在旁边轻轻问道:“莫非国师让虚大哥来此,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空烈语气转冷,凶恶面容闪现一丝狰狞,哂道:“天胤毕生行事,号称算无遗策,从不曾无的放矢。每一招每一步,都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否则,当今天子,又岂有这十六年帝王之运?”
见杜灵犀、小叶子一脸茫然之色,空烈又自嘲地笑笑,喟叹道:“老衲修禅礼佛多年,却还是免不了犯这嗔怒之戒,罪过、罪过!杜施主所言不差,国师请诸位来此,乃是有两桩往事与两桩要事,需要交代诸位。”
虚御风此刻已想通了关窍之处,不再患得患失,闻得空烈之言,忙恭谨地问道:“不知是何往事?还请大师不吝相告。”
杜灵犀亦是正色以对,静静等待空烈开口述说。小叶子却似啥都不懂,只是一听有往事秘闻可听,顿时勾起了莫大的兴趣,满脸兴奋急切的神色,就差没手舞足蹈起来。
空烈换上了一副肃穆的表情,缓缓说道:“第一桩往事,与一名和尚有关。第二桩往事,也与一名和尚有关。两桩事合在一起,却与一名帝王有关。”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和尚?帝王?
空烈并没有停下来等待少年们思考完毕,而是继续口出惊人之语:“两桩要事,第一,杀死一人,第二,救活一人。仅此而已!”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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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山处,岗哨中,灯火通明,狼藉一片。
随着大雨倾盆而下,众士兵在收拾营房之时,却意外惊觉百户赵钢失去踪迹,顿时陷入慌乱之中。之前与小叶子等人产生冲突的头目名唤张二虎,由于性格霸道刚烈,被推举成为临时的首领,指挥众人四下搜寻却不得其所。
“那三人进山后不久,赵头说要到后边小解,我们也没在意,谁知他却一去不回,至今也不见踪影。这肯定是出事了。张头,现在该如何是好?要不要进山搜索……”
“不可!”
张二虎听到这名士兵的建议,烦躁地摆了摆手,咬牙切齿道:“你有几个脑袋可砍,敢进山里去?那可是抗旨的大罪!问题肯定是出在那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我看那个国师的什么弟子就很可疑,说不定他那封信就是伪造的,把赵头给骗了,然后躲在暗处,待赵头去小解时,使出卑鄙伎俩,害死了赵头!哼!你们打起精神,把这山口给我看死了。等到天明,小丁小谢你们两个快马加鞭,赶到吴越府衙将此事报上去。若是上头允许派兵搜山,待抓住了那三个小子,看我不把他们扒皮拆骨放油锅里煎了!”
众士兵忙不迭点头称是,随即操起兵器,加固栅栏,准备封死岗哨入口。
突来一声森森冷笑,随即,疾风狂飙,劲气横扫,令人窒息的澎湃杀意压境而来。众人尚未看清是何情形,只听得“砰砰”数声,岗哨最前方的几名士兵竟然抛飞而出,落地之时,七窍流血,已是当场毙命。
扬起的尘烟逐渐散开,月光之下,唯有一人,魁梧身影,龙行虎步,狰狞的修罗面具下,死亡气息萦绕全身,冷冷眼神睥睨众生,不带一丝一毫情感,仿佛眼前一切,皆为死物。
张二虎等人见状,又惊又怒,后退之时,忙集结成战阵,口中怒斥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杀害禁军的人?你可知此乃犯上作乱之举,诛九族的大罪!”
修罗冷哼一声,但听在张二虎的耳中,却是如遭电殛,五脏六腑仿佛被重击一般,霎时仰天喷出一口鲜血,猛地跌落尘埃,完完全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众士兵见此情景大为惊骇,眼前之人的实力太过恐怖,杀人毫不手软,显然是没把禁军的名头放在眼里。纵使此地士兵有上百人之多,然而群龙无首,心志不坚,在气势上已被完全压倒,此刻更是萌生了逃命之心。然而皇命在身,若是轻易放此人过去,等同犯了欺君之罪,将来亦是难逃一死。
修罗稳步上前,威势更重,口中冷声说道:“退开!”
众士兵后退数步,却是迟疑不定,兀自保持战斗队形,死死守住帝国军人最后一丝使命与尊严。
修罗左手微扬,蓄力掌中,雷霆之怒,灭世之威,即将开辟黄泉大道。
关键时刻,清风伴雨徐徐而来,一名白衣僧人蓦然现身在众士兵跟前,直面恐怖修罗,口中高宣佛号:“阿弥陀佛!施主目标并非在此,又何必迁怒无辜之人、枉造杀孽?”
修罗冷冷道:“山野僧人,也想挺身而出,除魔卫道吗?报上名号,免得成为我掌下无名孤魂!”
僧人依旧面带微笑,随和地说道:“贫僧空贤,确实是穹顶山上一名野僧。在此斗胆恳请施主放下屠刀,施主可否给出家人行个方便?”
修罗仿佛听见了世上最可笑之言,哂道:“方便?你凭什么能让我行方便?哈哈哈~也罢,看在你可怜又可笑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给你行个痛快,死亡的痛快!”
话音甫落,空贤面前忽然现出一只逐渐变大的掌印,瞬间已锁死周遭全部退路,逼空贤硬接无匹真力。空贤不敢怠慢,身形飘忽之间,佛门绝学应招而发,欲挡下修罗毁天灭地的攻势。但甫一接触,空贤忽然察觉,自己错得太厉害了。此人的实力,远超自己的估计,不论穹顶山,纵然是自己生平见过的武林高手中,也鲜有人能匹敌此人。
一招。仅是一招。僧人已是负上不轻的内伤。但情势危急,不容丝毫喘息,空贤低叹一声,忽作金刚怒目,佛门狮子吼震慑山林,平生之力凝聚在右手小指之上,转瞬之间,指如枯木,应声而折,呼啸而出,所到之处万物凋残,生机尽灭,败亡气息直指修罗,欲以点破面,抢出胜机。
修罗眼见此招,倒是赞叹一声道:“七禅寂灭指,不愧佛门奇招,但凭你的火候,浪费了!”
言毕,左手探出,缓缓收拢,紧握成拳,却是将周遭气流全数抽干,断指在临身三尺前,倏然停滞,随后一寸一寸,艰难的向前逼近。下一刻,修罗张开左掌,压力消散,断指急速而进,却是到了修罗掌中。修罗一声冷笑,手掌一握一松,断指竟成粉末,顷刻消散于天地之间。
空贤嘴角溢出血丝,重重的咳嗽声中,身形却是借势而退,一退十步,再退百步,朝内山方向而去。
修罗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救人而来的慈悲高僧,在杀人者死亡的威胁前,也只有逃命一途吗?”
空贤一边后退,一边微笑着说道:“施主既然识得‘七禅寂灭指’,那么是否又知晓是何人传予贫僧?”
修罗嘲讽道:“你是妄想搬出天胤国师来做挡箭牌么?“
空贤摇摇头,缓缓说道:“施主错了,并非天胤国师,而是,天、言、笑、佛!”
天言笑佛?
修罗闻得此名,身形不由一颤,随即如离弦之箭,抛下众士兵,向空贤急速追去。但追到一处密林外围,空贤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修罗缓缓停下脚步,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灌木丛林,冷漠地长笑道:“奇门遁甲么?哈哈哈,来得真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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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怀古之诗,葬送一朝帝业。可惜?可恨?可叹?可悲?十数年来,我、空贤、空烈,皆在这缥缈峰空明寺中。当然还有一人,你们的国师天胤,大部分时间也客居于此。你说我是该恨他,还是感激他呢?”
蜿蜒古道之上,走在前方的人,白衣袈裟飘动,面容在在暗夜之中阴晴不定,口中之言,却仿佛饱含了一世沧桑。
居后之人,一袭黑衣,气度不凡,闻得僧人之言,长叹道:“不曾想你我二人还有相见之日,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杨兄,杨大人,昔年宁康一别,至今已近二十载,人事全非,令人唏嘘不已。杨兄忠肝义胆,胡某佩服,更是惭愧。”
空能和尚与黑衣首领,原来二人却是旧识。走在最后的三名黑衣人闻言,面面相觑,眼中皆是震惊的神色,这么多年来,首领尚是第一次自称“胡某”,他们以为,首领早就把自己的姓名忘了。
“胡兄,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当年风云变幻,朝夕莫测,又有谁能预料到最终的结局?成王败寇,自古皆然,空文上师都能放下,何况是我呢?”
“空文上师?空文上师?莫非是……”黑衣首领惊问道。
空能点了点头,脸上自然而然浮现出崇慕尊敬的神色。
黑衣首领喃喃道:“他果然尚在人世间。国师是否早已知晓此事?”
空能叹道:“若非如此,我们又岂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安然度过这段风雨飘摇的岁月呢?”
黑衣首领愣了许久,突然冷冷道:“国师是国师,我是我,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职责。杨兄既知我如今的身份,自当明白这些年我在查什么、找什么。作为帝国钦犯,你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更加堂而皇之地向我宣告他的下落,你以为我是不会还是不敢擒下你们?”
空能闻言,并未有任何激烈反应,而是口宣佛号:“善哉!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既然寻到此处,问起此事,贫僧自当如实相告。至于抓人,那大可不必。”
“不必?莫非你要我请示圣上,看是否有必要抓捕你们?”黑衣首领的语气更加冰冷。
空能摇摇头道:“你错了,其实在你心中,你真的希望找到我们吗?我看未必吧。如果此时此刻,你的圣上下令处斩我与空文上师,你是会选择杀人还是救人呢?”
黑衣首领怔了一怔,却是默然无语。
此时,眼前景色一变,山林尽处,别有洞天。稻田、菜地、茅屋、牛棚,普普通通的农家院落,突兀地出现在黑衣首领的面前。
空能别过身子,垂手静静站在一旁。院落中,茅屋的房门缓缓而开。只见一名中年僧人,年届不惑,身上袈裟非黑非白,而是黑白各半,俊朗的面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睿智的双眼之中,却是看穿红尘宿命的一派淡然。
黑衣首领直直望着中年僧人,神情数度变幻,良久,却是突然屈膝跪下,拜倒在地。身后三名黑衣人不明就里,但亦跟着首领倒头便拜。
奇、奇、奇,这名中年僧人有何来历,竟能让身份不凡的巡天密探跪拜跟前?空烈、空能、空贤、空文,四名神秘和尚接连现身,他们究竟是何关系,又背负了哪些秘密?杀人、救人,惊人言语之中,国师布局初现,是谁人将被杀,又是谁人将被救赎?那名横空出世的恐怖地狱修罗,又将为穹顶风云带来何种变数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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