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轼《蝶恋花。春景》
“公子,佳人已离去,公子可否走了?”
刘钰清冷的声音把我从苏东城的诗境中拉了回来,尴尬笑笑掩去自己因路过一大户人家外墙时听到墙内少女嬉戏声而走神,只在心中自嘲自己两世年龄加起来也三十好几了居然还会羡慕青春少女的嬉笑玩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可是,我倒希望我能越活越回去,至少做一个正常的十八岁的少女该做的事而非站于高处独自寒,明明还是一青葱少女偏已生华发。
摸摸右鬓,回想起今晨心血来潮对镜梳妆时发现的一捏白发时,我终于明白为何秋霜对于我不喜欢照镜子的事没有任何意见了,就算我扮做男人可心底还是一个女人,试问天底下哪个女人希望在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就白了鬓?
“奴婢打听了些民间偏方据说可以使华发转为黑发,皇上要不要试试?”秋霜在我黯然自怜的目光下安慰道。
“还不如直接把墨汁倒在头上效果好!”我将白发藏于黑发内,轻轻地笑了,“无妨,每个人都会有长白发的一天,我不过是提前长了而已。”
“公子,公子?”
刘钰再次将我唤回神,幽幽吐了口气,想要将心中的憋闷吐出来,可惜越吐越哽了。
“……走吧。”我扯了扯嘴角,负手走在前面。
忽一只手腕被扣住,心惊之下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要反攻时,刘钰将我的另一只手也扣住了。
“大胆刘钰,你这是作甚!”我怒目而斥。
“公子!”冬喜惊呼着扑过来,结果在刘钰杀人目光下迟疑停下,“刘,刘大人,您,您有话好好说……”
“请公子随我来。”刘钰对我说完又对冬喜道,“你且回去,落日之前我将亲自送公子回去。”然后携着还处于惊异状态的我在冬喜惊吓的目光踏屋顶而去。
不知被他带着走了多远,我只知道当我的双脚再次着地时眼前是一条河及长满青草的河滩。
“你带我到这荒无人烟之地有何居心?”将扇子放于胸前警惕地盯着刘钰。
刘钰看了我一眼后转身就往河边走去:“这里没有侍卫暗卫,你可以做回你自己,不必担心被人看见。”
“呸,我什么时候没做回我自己了?!”我大步追上,这是什么人啊,大老远废力甩掉暗卫把我带到这里叫我做回我自己?这里除了他连鬼也见不到一个,等等,他的意思是在叫我归自然?
刘钰不语,走至一光滑的大石坐下,掏出一只箫面朝河水缓缓吹了起,灵动之音轻快传来。
箫音不似笛声清脆,天生就有几分幽婉缠绵,常被人用来抒发幽怨之情。可今日的箫音处处带着大自然的灵动、优雅、飘逸交融在河风之中飘荡在河面之上宛然融为一体,清新又自然。
我亦找了一块光滑的大石坐下,闭眼凝神细听自然之语,身心俱感受到这份自然之力为之放松。
一曲即完又再一曲,我睁眼将目光落于刘钰身上。此时在阳光下的刘钰即便带着面具全身也散发着柔和之气,玄衣飘袂,出尘若仙。
一曲又毕,他收了箫看向我,对上我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笑了。
我脸一热有种偷窥被抓的错觉,眨了眨眼把心中的错觉抹去道:“把我带来就是为了听你吹几首曲?”
“那,我的曲好听吗?”刘钰笑意未变。
“……”当然好听,可惜我不想夸出口。
别过头看河面装作未听到,他接着道:“我有师弟妹三人,我擅笛箫、师弟擅琴、师妹擅舞,师傅常说我们三人就算哪天落魄潦倒了也能凭这门技艺混迹天下。”
“哦。”这跟我有关吗?我随意应了声,就算没关系我也要应个声,表示我在听,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你就没有一点好奇心?”刘钰对我这种的态度不满了,问道。
“好奇心?有啊!”我倾身以手托着腮靠在膝盖上,一手拾着小石子扔到河里激起水花无数,“可是好奇心太胜,很麻烦。有时候无知也是福,更何况你的师傅师弟师妹什么的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好奇来干嘛?”
刘钰笑笑,拿起箫换了首新曲。
我继续托腮眯眼听曲。
说实在的,两世里我都没学过乐器,也不会谱曲填词,能唱几首歌,曾经与同学好友聚会KTV时,我就是所谓的麦霸——即使唱的调跑到了喜马拉雅山也要霸到底,谁叫我曾是有名的一杯倒。想要不被人灌醉就只有吼嗓子了。如此折腾下来反倒把嗓子练出来了,后来跑去报了个声乐班学了点技巧,唱起来更像那么回事了。不过再怎么着也是以前的事了,自到这个世界来莫名地背上‘江山’这个东西后,什么兴趣爱好都是扯蛋——谁听闻过哪个皇帝会扯着嗓子在皇宫里唱小曲的?至于学琴学笛学箫,在我挑断十张琴弦、憋了半个小时的气也没把笛或箫吹响一个音后,果断地将这类雅物当装饰品挂在墙上。
不过在听刘珉弹了数年琴后,即便我现在还是不会弹曲但对曲的意境的感悟也比以前上了几个档次。当箫音变得起伏不定愤恨怨难解甚至杀气外泄时,忍不住道:“刘卿是否也被人背叛过?”
箫音顿停只留余韵于空中。
“……”
刘钰不言,只是看着河,直至全身的杀气消失无踪时才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在下送公子回去吧。”
我亦起身,迎着夕阳而立,指着前方河滩道:“可以陪我走走吗?我一直很想试试迎着夕阳漫步河边的感觉。”其实我最想回味的是迎着夕阳漫步海边听着浪花声的感觉,可惜这里没有海。
刘钰怔怔地看了我良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拒绝时,坚定的声音顿时让我开怀而笑:“……好。”
一路无语并肩行于夕阳下,河风吹着脚下的草摇摆不定,淡淡的泥土青草香味沁人心脾。走走停停间恍然似梦——如果在我人生暮年夕阳之时,亦有一人陪我并肩走下去,不是因我的身份只因为是我,多好!
可是,会有那么一人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的夕阳下,我不算是孤独一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