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刘钰将我送至正午门时约是酉时三刻，别过刘钰进了正午门再左转抄小道回正和殿，而这条小道的必经之地正是太医院。
因此当庄祥之与我‘狭道相逢’时我一点也不意外，刚好我也要找他，无奈那日为我解毒后再也没有在私下里见过他。
庄祥之初见我时颇为意外、甚至有着短暂的惊喜。对，短暂的惊喜，我能感觉到他爽朗的招呼声就快出口时被硬生生地逼了回去，低眉垂眼，恭恭敬敬地对我行大礼：“臣庄祥之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咬了咬唇，即使我早就知道我和他再也回不到过去、他再不会在见到我时对我灿烂一笑朗声喊一声‘小四’而我也自认为做好心理准备面对了，可当这个场景真正发生，一切的一切就在眼前时，我才知道我那所谓的心理准备有多么的可笑、多么不堪一击！
一个‘君’字一个‘臣’字让两人的身份天差地远起来，似一道鸿沟横在那里。
“……起吧。”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可惜还是有点颤抖，为已经逝去时光、为已消失的烂漫岁月，“你……”我想问什么？他的一切我都知道：他在这世间是孤儿，他由汪太医抚养长大，他出远门游历学医，他在太医院有个小官职，他在京城住在汪太医家，他在不守值班次的时候都会在傍晚时出宫回汪太医的家……
而我的一切，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所给他的消息全是假的或者有意把他误导，他所认识的那个小四，都是经过我刻意装扮隐匿的，这世间本无小四的存在，或许说小四只是我的一个梦境，一个我亲手织造的梦境，在梦境中贪婪地享受那份普通却最为纯朴的关怀、宠溺。
今梦境已破，一切都将归到原点。
“……对不起，欺骗了你这么多年。”面对庄祥之低下的头垂下的眸我只想要道歉，也是这一世第一次以最真诚的态度对一个人道歉。
庄祥之没有抬头，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淡地说：“……不要道歉，不要对……臣道歉，您是皇上，您是一国之君。无论对错，君不需要对臣道歉。”
“哈哈哈。”我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好好好，朕是皇帝呢，朕是一国之君呢！上次你救了朕的命，朕一直未曾好好的赏过你，你想要什么就说，只要是朕能拿出来或是能做到的定赏给你。”
“皇上已给过臣最好的赏赐。”庄祥之躬身弯腰揖礼再也未抬起身。
迎春花，我知道他说的是这个。
正是因为知道我不受控制地提高声音几近疯狂地道：“那不是皇帝给你的！那是小四给的，小四给的知道吗！只有小四给人的东西才是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目的的！但是，从今以后，小四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没了！”
我这一生送过无数礼物、赏赐过无数东西给他人都有着不同且正当的理由，也都有一个共同点：笼络人心，即使我用着不同的身份唯独除却‘小四’外。当我只是小四时，所给他的任何东西都没有目的，不会算计我将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真正的利益，也在这个时候我能对自己说其实我还是可以做一个‘单纯’的人。
因此，我想隐藏自己的身份甚至想让他永远不知道我的身份，让汪太医把他带出宫外再也不要出现在宫内一步，给彼此留个美好的回忆，也让我肯定自己不是一个除开‘利’字外一无所有的人。可惜……
“不要！”庄祥之忽地直起身直视着我，几近肯求地说，“不要让她消失好不好？”
我笑了，无力地笑了：“我的世界，你不懂。我的世界里没有医者父母心的高尚情操，也没有心善厚道、淳朴真挚、表里如一天真烂漫，如果我只是一个纯粹的小四，我早就死了几千次了。”
“你是在嫌我笨？”庄祥之苦笑，“师傅也常说我医学得很好却永远不懂捉摸人心、心思写在脸上像一张白纸，可以当个民间里的好大夫却当不了太医院里的好大夫。”
忽然间，不想再和他谈什么了，再多说一句话我的劣质的一面就会更进一步地展现在他的面前，所以还是给他留个好印象吧。慢慢走向他，在与他擦身而过时停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希望你当一个民间里的好大夫，这里的一切都不适合你。我会让汪太医安排好一切，你出宫后就不必再回来了。我说过我相信你，也相信你会为我保守秘密，对不对？”
“……”
即便他不回答我也知道他会为我保守秘密，收回手继续往前走两步因他的一句话而停下。
“是不是我变成与他们一样的人就可以留在这里？”
我未转身，稍沉默后淡淡地道：“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变。”
“为什么？”
“因为，明玉不应染瑕时最美，我想让它就这么一直美下去；如果你甘愿沦为朕手中的棋子朕也不会拒绝，同样你将得到让人羡慕的权势富贵，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语毕不再多作停留大步离去，将所有的一切抛于身后。
我本薄凉，无论什么在我这里都可以丢弃。
当我又一次从御膳房里拿出一小坛酒独坐于御花园假山之上对月畅饮时，我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既然来了，何不现身？”我把酒坛举向天边月，半仰半靠在山石上，笑道。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闯皇宫呢？难道是比较有成就感？最重要的是为何守卫永远都不会发现他们呢？明明我已下令加强戒严，甚至连换班轮守时的三分钟空子也填上了呀！
轻轻一阵风晃过，一双脚落在我身旁或者说是那名叫钟潋艳的女子蹲在了我身旁好奇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的？我已经收敛呼吸——以你现在的内力是绝对不会听出来的。”
我斜眼看了看她，依旧是白日那套红白相间轻便侠女装，顿时我在心底吐槽了——不要这样鄙视我的侍卫好不好，再怎么着也该把夜行衣穿上啊！
“你藏身的地方影子刚好投到我面前。”我面无表情地回答，那么大个人影就在我眼前若再看不到就成瞎子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翻墙进来的。”钟潋艳鄙视。
废话，你不翻墙还能和我一样光明正大地走进来吗？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能在守卫极严的情况下翻墙进来好不好！“……你偷看我许久可是发现我的魅力无边偷偷喜欢上我了？”我挑起一抹笑抱着酒坛子坐直身。
“少臭美了！”钟潋艳撇嘴，“我又不喜欢娘娘腔小白脸型的！”
“……”我可不可以把酒坛子摔破将侍卫引过来抓了她！
钟潋艳显然不知道我的心思，兴致脖脖地坐到我旁边道：“哎，说真的，你刚才喝酒时的样子特洒脱特有沧桑感，比你白天时的痞子样有内涵多了。”
我嘴角抽搐：“……姑娘特意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此时的我没心情调戏/教人，还是把她打发走算了。
“当然不是！”钟潋艳嘿嘿笑了，“我就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你这位与众不同的皇帝。”
“既然知道我是皇帝你就不怕我吗？敢这样跟我说话当心我治你个蔑视君王的罪名。”我又抱起酒坛喝了一口。
“哼，首先得是你抓得住我才治得了罪。”钟潋艳满不在乎地说，“我只是比较好奇你有什么能力能让大师兄这样对你死心踏地当你的手下……”
“你今天白天不是已经看到了吗？”这个女人的好奇心是不是太强悍了一点？大晚上的跑来就是为了看我的能力？晚上有什么能力可以看的——难道她想看我那啥那啥的能力，那她这口味也忒特殊了吧——呃，原谅我的思想滚到不和谐的方向去了。
“白天看到的肯定的是假的，我才不相信能让我大师兄甘心听令的人会是一衣冠禽兽加草包无赖？”钟潋艳很肯定地对我赞道。
呃，姑娘，你这是在肯定我还是在肯定你大师兄？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不像是句夸人的好话？继续喝酒却因她下一句话而喷了出来：
“听说，你跟我大师兄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是不是真的？你们是不是在搞断袖？”
“噗——你听谁说的？”在她星星眼的目光下我边用手抹去嘴角的水又忍不住添了一句，“姑娘，你想得太多了。”
“大家都这么说的。”钟潋艳一副‘事实的真像就是这样你还是承认了吧’的表情。
“……姑娘不认为这事跟你没什么直接关系吗？另外，姑娘你是否也太自来熟了？”我黑着脸盯着被她抢过去的酒坛郁闷了，难道江湖人都是这样‘豪爽’的？还有这‘大家都这么说’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就没听到一点点风声？
“别嘛，要是你跟我大师兄搞断袖了，那我们就是一样家人了。一家人之间还有不熟的吗？”钟潋艳举起酒坛饮了一口后大叹，“果然是皇宫里的酒！好酒！”
这次我是眼角也跟着抽搐了，这女人真是太无敌了！看来我好好跟她说话就是行不通了，要以无敌治无敌。
倏地伸手在她未反映过来时点住了她的穴道，说实在的，我的功夫是不怎么好，唯一能拿出手且据说可以排得上江湖榜的功夫就是点穴，所以很轻易地就将钟潋艳治住。
色眯眯地笑着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瞪得像死木鱼一样的目光下道：“其实呢，朕更喜欢你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哟～今晚就召你侍寝，明天一早封你个贵妃什么的当当怎么样？”说着手顺着她的下巴滑下至她的衣领处作势要解开她的衣服。
“你无耻！竟然偷=袭……放开我……你，混蛋，昏君！我，我已经许了人家的，你敢乱来我就，我就……”
“用得着作贞洁烈妇样么，我又没把你怎么着。”我冷眼看着钟潋艳闭着眼急得口不择言起来，“你的衣服还好好地穿在你身上。”
“你……”钟潋艳睁眼看了看自身的衣服完整地套在她身上后，又以诧异的目光看向站于一旁的我。
“穴道半个时辰后自动解开，然后会有人来请你出宫，另外以后不要再来了，第一次你能混进来是运气，第二次保不准会变马蜂窝的。还有，那半坛酒送你了。”说完飞身下假山，朝正和殿走去——被钟潋艳这么一闹把那点小忧伤情绪都丢到一边去了，没了心思赏月喝酒那就去睡觉吧，不过在这之前得先去找人来把假山上的那位‘客人’接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