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婚约。
那时先帝还处于弥留之际,要求师傅答应作我的太傅,并与他的孩子订下了婚约——那时我天真地以为和我订婚约的孩子是个女孩儿家,并不知婚约之事是早已定下。
故而,就算从未见过刘珉却有种另类的同盟感,必定这是两名在不幸的政局下的无辜少女对未来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力。
我知道我一直对自己的生活是不甘心的,或者说是近乎于一种变态的愤恨。我没有因重生或传说中的穿越而高兴、激动,同样也做不到淡定坦然处之。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全是屁话,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一夕之间换了一个世界,连自己所处的地方是梦还是实都无法分清,更或者这种莫名地实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也一并否定掉,我不清楚别人为何可以做了到淡然处之,我只知道我的精神快要崩溃,更让我恐惧的是我生存的环境,它时刻都不是安全的,甚至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能相信!平静安稳生活了二十多年,发现自己处在这样一个变态的环境中,除了压力还是压力,却无力改变,然后沉默,最终变态。
当其他人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这个世界,我三岁的时候躲在运送大粪的宫车上混出了皇宫;四岁的时候坦然地陷害死身边的宫人只为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即使他曾经将我从青楼中救了出来;五岁的时候……
没心没肺,是我给自己最高的评价;恩将仇报,是我的常用手段。我只相信,在利益的驱动下,一切敌人都可以是朋友,一切朋友都可以是敌人。
所以,我勾结了当年卖我入青楼的人牙子,让他们为我四处拐带小孩子然后组建属于我自己的势力;也曾为了拐到自己中意的‘管家’而对他使计,让他四面楚歌,再以恩人的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给他一份安稳。
但在第一眼见刘珉时,或许说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只因他清冷淡漠的眼睛里透着一种纯粹,纯粹得让人想收藏那颗明珠,仿若见到它就像见到了希望,又或者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曾经‘活’过了的二十多年的自己。突然间,已经埋葬了很久的‘良心’居然跑出来了,然后让人牙子取消了对他的狩猎。
那年,我五岁,在外人的眼中不过是一个粉嫰的小娃娃,但在那些人牙子的眼中,早已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混蛋——仇恨的力量总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强大。
再见他时,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个和我订下婚约的倒霉蛋,更甚者对他有了几分同命相连的认知,甚至不介意偶尔用我的热脸去贴他的冷眼,只因我在他的眼里看到的那份纯粹——不悲不喜,明朗坦荡——这是我这一世也求不来的东西。
可惜,这样纯粹的东西,终究还是毁了。
原因很简单:某次意外,我们彼此发现了各自的秘密;
过程很简单:一对一单挑面谈;
结局很双赢:他如愿恢复男儿身,离开京城,只须在我成年弱冠之前回京。
然后,他一走就是数年,数年里,我们从未有过任何联系。
思及此,我笑了,斜眼挑眉看着悬在我上方的人:“我是否该佩服你睁眼说瞎话的勇气么?在过去的数年里,我们并未有任何的交集;就算是现在,你我之间不过是君君臣臣。我们之间有应付,但只是公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麒麟,你还在生我的气么?”刘钰长叹一口气,把头埋入我的颈旁,闷声说,“我知道当年是我威胁了你让你放我走伤了你,但我不悔,因为只有当年的离开才有现在的守候。麒麟,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真心,它不知在何时把你的名字刻在了上面,永不磨灭。”
我沉默了。
如果我是个正常的十八岁浪漫花季少女,定会为他的表白所感动;可惜现在的我只是披了张十八岁的皮,再甜的话到了我这里也只能像白开水一样无味。
“当年我们分开时还很年幼,那时你能明白‘离开、守候’是什么东西么?”我大笑,“更何况我从来不需要谁的守候,能守候我的只有也只能是我自己!”
“你不是我,怎知我不懂?”刘钰目光灼灼地盯了我良久,又长叹,“麒麟,不要再折磨自己,也不必用坚强还武装自己,那样的你,让我心疼。我想让你开心,想让你自在,也想让你相信这世间是真的有美好的存在。麒麟,试着相信我好么?”
我心一颤,一股刺痛扎入心间,让层层防备的心防出现了漏洞,积压的所有情绪猛地从缝隙泄漏出来无法控制。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趁他放松警惕的一瞬间,我猛地一掌打在他的身上,然后飞身下榻立于窗前,拔高嗓子大吼,“别在我的面前摆圣人姿态,我不需谁的怜悯救赎!我自己做我想做的事,是好是坏我都自己承受,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不后悔我曾做过的事,即便有一日会让这天地失色、让这世间万劫不复!”
话音一落,我怔然,这句话很熟悉,仿佛在很久以前的某时某刻也这般说过,然后迎接我的是‘林顽不灵’四个字及……及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刘钰也怔了怔后,神色郑重地说:“我不是圣人。如果我是圣人,当年我就不会威胁你。其他人是好是坏与我何甘,我在乎的只有你,一直是你。”
蓦地,一股莫名地安稳环绕在全身,甚至还有几分释然,连心底的小小人也掩不住地欢呼:他在意的是我呢!
不想让心底的悸动表现在脸上或者是说更是想让自己理清这种莫名而来的情绪竟会影响到我的理智,于是生硬硬地转移了话题:“你说回京后即刻进行科举如何?”
刘钰先是一愣,既而微微一笑,双眼像探明灯一样照在我的脸上,盯得我全身不自在,忍不住地要恼怒之时,他开口了:“皇上心中早有定夺了,又何必问臣呢?”
受不了他那揶揄的口气,我挑眉瞪眼:“朕让你说你就说!”
“……噗哧,原来麒麟害羞时是这般模样啊!”刘钰抱手而笑。
你才在害羞,你全家都在害羞!
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我黑下了脸,却下意识地想装作没听见他的话,干巴巴地说:“左相大人,请把心思放在政事上。”
“臣正在谈正事啊!”
“……”什么时候这人变无耻了?!果然是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染房了!
“禀皇上,文源文公子求见。”正要说什么时冬喜站在门口处道。
文源!是了,这次他立了大功,而我还未召见过他呢。“让他进来。”坐回椅上,瞧着还稳站于一旁的刘钰,“你还不走?”
“臣亦是经久未见修胤了,这些年只知修胤开罪了皇上被罚往偏地,臣也曾四处打听他的消息却无果,现在他来了,臣自然是不会走的。”刘钰躬身揖礼,“惊闻旧友心甚喜,驻足求见友旧颜。还望皇上成全。”
听听他说的什么话,好似我要棒打基友似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戴着个面具他见不到你的颜,也认不出你是谁。”
“那臣取下面具亦无防。”刘钰从善如流。
“你!”我拍案,曾经我想尽办法让他把面具取下来他都不肯,现在他主动提出来了,可惜原因竟是这般,真是气煞人也!这个世界果然还是基友比较有爱么?
“左相想见我,但不代表我愿见左相。”已除去假面的图巴达,不应该称为文源大步走了进来,在距我三尺处行礼,“草民拜见皇上。”
“快快请起。”我快步至他的面前伸出双手将他扶起,笑眯眯地说,“姐夫与朕之间勿需这般俗礼。”
“谢皇上。”文源后退一步拱手道,“草民已完成皇命,也请皇上兑现当年允下的诺言。”
“这是当然,朕向来是一言九鼎,爱卿莫急。倒是朕已多年未见爱卿,有许多话要和爱卿聊聊呢。”然后略提高声音对外面说,“冬喜,传令下去,今日朕要好好款待文公子……你懂的!”
“皇上的鼎通常只有一只软脚,轻轻一碰就倒地。修胤有何事就赶紧说,否则……”刘钰很是慎重地在一旁折我的台。
有这样当丞相的吗?有这样当男朋友的吗……唔,男朋友,怎么把他定在这个位置上了?!算了,暂且不纠结这个,现下为保险起见,还是快点把这个祸害赶走的好。“刘相,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皇上确定要臣走?”
我颔首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刘钰深深看了我一眼后转身离去,却不忘损我一句:“希望皇上不会后悔。”
哼,后悔也不告诉你!我抿着唇坐回椅子上。
“多年未见皇上,皇上就不想对草民说点什么?”文源先发制人打破安静,不知是否是因为他这些年生活在草原上,记忆中的奶油小生味儿已全数退尽,多了几分带着粗犷的杀伐之气,换句现代点的话来形容,男人味重了还带了几分王霸之气!
大约这个人已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了。
我在内心默默地长叹,但嘴角还是勾起了三分笑容道:“其实,朕一直有个疑问想要向你问个明白。”
“皇上请问,草民定当知无不言。”一身青衫的文源笔直地站立着,不卑不抗,直直地看着我,双眼炯炯有神,可我在他的眼中看却不见一点点色彩,也让我越发地肯定了现在的他我是着麿不透了,或者说,我一直就没把他着麿透过?或许说是吧,就像现在的他给我的外在感观,唔,有点不好形容,必定穿青衣的男子我见得多了,但像他这样让我深感不安的还是头一个。曾见庄祥之穿过青衫,像棵松;曾见司徒宽着青衫,像青瓷;可现在盯着这个穿着青衫的文源,忽有种看到一条竹叶青(注:又名赤尾歹,蛇的一种,剧毒),不发则已,一触毙命。
“近来,朕常自省朕年少时的轻狂,深不解当年为何你会同意朕的那个可笑提议。”我托着下巴悠然地问,思绪迅速转动,却又忍不住在心底长叹,终究还是走到了我最不想见到的一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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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上迟来的新年祝福,祝亲们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