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群魔乱舞
接下来三天的经历向我充分证明了,呆在天牢里的日子是真心不好过。尽管狱卒们对我还算礼貌,我也能时不时地去找难友辰灵聊天,抑或在牢外十米范围内溜达一圈透个气,可阴森恐怖的牢房重地毕竟不是盖的,住宿条件恶劣不说,动不动还有犯人鬼哭狼嚎给人来个夜半惊魂,或是发疯似的从牢房里伸出手来一顿群魔乱舞……以上种种,让我发自肺腑地觉得: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不变疯子也成傻子——幸亏第四天的午后,漓景帝总算恢复理智,把我和辰灵双双从天牢放了出去。
“云儿,你受苦……”前来迎接我们“出狱”的有朴无争和六书两个人,只是前者句末的那个“了”字还没来得及传至我的耳畔,后者突如其来的一声嚎叫就将之彻底淹没。
“少爷啊!急死六书了!”奋不顾身地超过了向我走来的朴无争,六书径直冲向辰灵,给他来了个惊天动地的熊抱。
“六书……我四天没有沐浴了……”辰灵闷闷的声音勉强从六书的怀抱中传出,让我猛然想起了自己也是一样。
“六书不在乎这个!只要少爷平安就好!呜……”六书仍旧紧紧地拥抱着他家主子,甚至还抱着人痛哭起来。
“六书,你也不怕把你家主子给闷坏了。”在一旁看不下去的我好心提醒,这才让六书稍稍冷静一些,松开了他的双臂。
“你是怎么进宫来的?”重获自由的辰灵仰着脑袋问。
“是穆公子帮的忙。”六书一边抹泪一边回答。
辰灵听了,微低下头,若有所思。
“好了,既然都没事了,我们就各自散了,回去收拾收拾,去去晦气吧。”我见状,赶紧这般提议。
四天没搞过个人卫生什么的……
“几位留步。”我话音刚落,一个管事的狱卒突然现身,“皇上有旨,直到萑苠草花用完为止,朴副使和程公子都必须同进同出。”
什么?!
这两字正要脱口而出,我就强逼自己理解了女皇帝的用意——不就是担心神药的药效会降低吗?这会儿倒讲起道理来了。
“啊?!”然而我忍住了抗议的欲望,一心为主的六书却绷不住了,他面露尴尬地瞅了瞅辰灵,“可是我们少爷是男……”
“我知道了!”听闻此言,我连忙打断了六书的话,“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本副使自当遵从。”
“如此便好。”狱卒恭敬地点点头,继而让开了一条道,伸出一条臂膀,“皇上已然为三位安排好了住处,请朴将军、朴副使和程公子移步。”
我看了朴无争一眼,见他面不改色,似乎早知如此;再看一眼辰灵,他亦面色如常,没有异议。
好吧,都是淡定的主。
跟着领路人来到了一个名为“江风阁”的处所,六书作为无关人士,自然没能留下来,而我、朴无争以及辰灵则被安顿在阁中。好在这“江风阁”虽冠名以“阁”,却更像是座小小的宫殿,供人就寝的房间少说也有七八间——看来女皇帝还不至于较真到让我和辰灵日夜共处一室,只是让我们住在彼此的隔壁,不然,我还真不敢保证朴无争不会有意见。
“师兄,你没有不高兴吧?”话虽如此,一个时辰后洗完吃完收拾完的我还是敲开了朴无争的房门,私下试探他的心情。
“你指什么?”
这种事情别让姑娘家明说好吧?
“辰灵?”我一言不发的注视令兴许在装傻的朴无争停止了他的行为,“他是个君子。”
“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孩子。”听了朴无争公正客观的评价,我不由扬唇一笑,“对了,你是如何说服漓景帝放我们出来的?”
“不完全是我的功劳。”朴无争走到桌边,徐徐落座,“你是否知晓,东漓前朝有两大势力分庭抗礼?”
我颔首称是。
“辰灵告诉你的?”
我光明正大地点头。
“这次的事,是他父亲——左丞相出面,再辅以我从中斡旋,方得圆满解决。”朴无争并未深究辰灵是怎么将信息告知与我的,而是以最简洁明了的话语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看来辰灵他爹也不是不管儿子的死活嘛……得,女皇帝的目的达到了。
“那我被软禁的这几天,师兄有没有向女皇帝提及结盟一事?”我坐到朴无争的对面,主动结束了上一个话题——天牢一劫既已成往事,便无需追究个中错杂,毕竟将来的大事比过去的小事重要得多。
他点头。
“女皇帝怎么说?”
“她一直在同我打太极。”朴无争又摇了摇头,“我一心想着你尚在天牢,便暂缓此事,先以你为重。”
看来此番不会轻易成事——只能靠我剑走偏锋了吗?
“那,关于漓国公主的事呢?查得如何?”思忖至此,我沉着嗓子问。
“东漓二公主,姓黎名思,年方十七,是漓景帝唯一的妹妹。”朴无争略微压低了下巴,直截了当地开始回答我的问题,“据说她九岁时患上癫痫之症,经过数年的精心医治,原本已经很少发病。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待到公主及笄之年,她的病忽然又卷土重来,甚至变本加厉。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虽试过不少法子,最终却只能以汤药勉强稳定病情。”
癫痫?癫痫也会腿脚抽搐——症状很像……
及笄——十五岁,想必问题就出在那一年,或者那年之前。
“多谢师兄帮忙。”已然从朴无争口中获取了不少信息,我打算适可而止,因此,我诚心诚意地向他道了谢,蓦地又思及其他,“你查了这些,不会惹人怀疑吧?”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朴无争莞尔一笑。
“当然放心。”既然对方这么自信,我就顺势而为之,抿嘴给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要是连师兄都不放心,这世上我还能放心谁?”
朴无争注视着我的眼眸,保持着唇边柔和的弧度,直到他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让我去打听这些,朴非是欲借由公主之病,同景帝谈条件?”
“什么事都瞒不过师兄。”我笑着垂下眼帘。
“你有把握治好公主的顽疾?”他追问。
“一点点吧……”我抬眼看他,估摸着给出了保守的回答,全然没有察觉到危机的逼近。
“云儿……”朴无争突然定定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一句话,瞬间冻结了我脸上的笑意。我猛地意识到,作为一个失忆者,我不可能会替人治疗连太医都无能为力的顽疾。
是我疏忽了,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考虑!怎么办?我该如何回答?眼前的这个人,完全了解朴云玦的过去,如果贸然编造谎言,定会被他听出蹊跷……什么样的借口才能助我自圆其说?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我的一颗心越跳越快。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朴无争,手心似乎渗出了涔涔冷汗。
“云儿?你没事吧?”见我良久吐不出只言片语,朴无争似乎是有些担心了,“脸色好像变差了。”
“我……不知道……”我视线游移,手足无措,慌乱中,我下意识地捂住前额,“头有点疼……”尽管这一招在我看来很没有说服力,但眼下我实在是找不出更好的法子来蒙混过关,所以我只能皱起眉头闭上眼睛,作出一副突感不适的模样。
“那就别想了!”朴无争急急道,语气里透出几丝惊慌,“我去找个太医来!”说着,他起身欲走。
“不要!”我见状,慌忙伸手拉住他的手臂,“这里是东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那我扶你回房。”大概是觉得我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朴无争勉为其难地顺从了我的意思,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我扶了起来。
事已至此,我只能装出病弱的样子,任由他把我送回我的房间,然后乖乖躺到床上假寐。
好险……
闭上双眼后,我不禁暗自感叹,并深刻反省了自己的思虑不周。
只是,今昔躲过了一时,来日要如何逃过一世?
思及此,愁绪起。
得想个办法,抹去他心中的疑问,而且最好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翌日清晨,我在依稀的鸟鸣声中睁开了双眼。扭头望去,窗外光亮可辨,我在床上换了个姿势赖了一会儿,然后起床整理了一番,走到窗边,伸出双臂,轻轻推开了窗户。顿时,微风拂面,一股晨曦特有的清气随之而来,叫人顿感一阵惬意——如果我没有随即想起一堆麻烦事该有多好。
一个晚上了,我还是没能整出个万全之策去应对朴无争的质疑。我仰天叹了口气,暂时决定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计来应付可能到来的麻烦——实在不行,我就装神弄鬼,古代人应该还是挺好糊弄的吧?何况他又这么重视我。
思及此,心中忽觉五味陈杂。我想,这辈子我能给朴无争的,大概只有无尽的愧疚了。
早膳后,我暂且将昨天的事抛诸脑后,找到了辰灵,问他能否陪我去一趟太医院——谁让漓景帝规定咱俩必须同进同出呢?这种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还是乖乖照办为好。
令人有点意外的是,辰灵对我提出的请求并未表现出任何诧异或是不解,他甚至什么也没多问,便点头答应了。
于是,我俩靠着问路来到了东漓皇宫的太医院——要问我漓国的太医院同梁国的有何区别,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东漓的太医们好像比北梁的那些要平易近人。
“这位大人请留步。”我彬彬有礼地在门口拦下一名埋头走路的中年男子,对着他拱了拱手,“请问吴太医在吗?”
对方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瞥了瞥我身边的辰灵,旋即面露少许惊喜之色,拱手回道:“阁下可是北梁的朴副使?”
这话令我不由一愣:我已经这么出名了?连个素未蒙面的漓国太医都认得我?
“朴副使许是不记得了。”那人见我迷惑不解地瞅着他,便面带笑意展开解释,“数日前在公主寝殿内,本官曾与吴大人等三位太医一同为公主治病,曾与朴副使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当时确实有四个太医在场,想必他就是其中的一位吧——恍然大悟的我赶紧作揖垂首道:“在下想起来了,失敬失敬。”
“诶……”对方似乎没把我不认识他的现实当回事,“朴副使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在下想见一见吴太医。”这我刚才已经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