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光杆国君
“跟我来。”他冷不丁开口说着,先行侧身迈开步伐。
我忙扭头跟了过去,随即目睹了不远处立于风中的一行人——有神情肃穆的士兵,有低眉不语的女子,还有一个器宇不凡的男子,正位于最前端。
经黎烨介绍,我才获悉那为首的男子正是百闻不如一见的韩忍韩将军。原来,今天是由他领我入宫,而眼下已非东漓国君的黎烨只是装作其属下随行而入——至于那些衣着与我相似的女子,则是他们特意安排的舞姬,为的是以献舞恭贺为由,让我混在其中以接近大殿。
由此看来,黎烨确实为我作了甚为周密的安排。心中暗自感激着,我与素未蒙面的韩忍互相颔首致意,便没入舞姬的队伍中,随她们一同往宫里走去。
一路无言地迈着小碎步,我几乎一直低着头,看不见四周的风景。直到行进的队伍忽然止步,我小心翼翼地抬眼一瞧,才发现自己已站立在朝堂之外。
朔阳殿——我默念着这大殿的名字,悄悄观察起周遭的情况。
新帝荣登九五,她甫芹寻倒没有大张旗鼓,别说一路走来也没见多少喜庆之物,就是这登基大典的现场,看起来似乎也同平日并无二致。
正如此思忖着,殿内已然传来了女子与男子的对话,内容大抵是些场面话,诸如韩忍代表东漓恭祝南浮新帝诛灭逆贼夺回皇位,又如甫芹寻对于东漓大军助其复国如何如何地感谢。
然后,我听到了男子故意抬高音量的“献舞”一词,在殿内人的传召下与十来个舞姬一块儿入了殿。
心,越跳越快,仿佛我每走一步,都在给予它加速的力量。
我握紧了双手低垂着脑袋,竟朴名其妙地害怕起来。
冷静!不能退缩!事到如今,除了迎难而上,你已无路可退!
四周的舞姬业已按照计划将我团团围住,她们摆开了架势,好似真要舞上一曲作为贺礼。我自知此事势在必行,唯有竭尽全力抚平了内心的恐慌。事态刻不容缓,我抿唇换上一脸坚毅,鼓足极大的勇气抬起头来——刚好,眼前的人儿正向两边散开。
时隔多日,我又一次清清楚楚地目睹了堂上之人。
不要害怕!你才是这泱泱大国的正主!
四目相接,我刻意睁大了双眸,叫尖锐的目光直逼而去,为的是不让自己在首当其冲的气势上败下阵来。
而她,甫芹寻,在看清我的一刹那,毫无悬念地蓦然起身,却险些未能站稳。
女子的反应给了我朴大的信心,我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就那样目不斜视地仰视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庞。
“韩将军这是何意?”与此同时,南浮大臣中已有人道出不满的责问,“不是说特意安排了东漓舞姬,要为我皇起舞助兴吗?”
他会如此质问,自然是有原因的——奉命入内的舞姬们,才有模有样地起了个头,便猝然停止站定不动了。
“因为被大人称作‘我皇’的女子,并非真正的一国之君。”怀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我终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亲口道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
顷刻间,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舞姬”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一语毕,再无转圜余地。
“大胆!竟敢口出狂言辱没我皇!”片刻的寂静过后,那人突然回过神来高声怒斥,紧随其后的是殿内窃窃私语的声音,“来人!还不快将这贱婢拿下!”
一个本该对我俯首称臣的南浮臣子,居然越俎代庖以下犯上,妄图拿下我这真正的皇室嫡女?我若就此惊慌失措,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谁敢!?”是以,我怒目圆睁,竭力以更强的气势回敬与他——与此同时,我附近的舞姬们出人意料地聚拢过来,将我牢牢地保护在包围圈内。
原来她们不光是我助我蒙混入宫的幌子。
心中不由再度升起对黎烨的感谢之情,我却没有闲暇寻觅他的身影——因为我的目光,此刻正密切关注着周遭的动静。
“韩忍!你这是作何!?难不成是要向我南浮宣战吗?!”剑拔弩张的气氛中,那出头的大臣忍不住将矛头指向了或许本被视作友军的韩忍。
“大人这般冲动武断,就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吗?”遭到指摘的韩忍并不作答,唯有我高昂着头,气势不减地注目于满脸怒容的男子——既然演戏,就要入戏,我不断地提醒自己:你是这大殿上唯一的王,不压制住其他人的气焰,便先输一局了!
“你!”那男子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皇上!东漓人居心叵测,竟敢在我南浮如此撒野,请皇上圣断,将其一举拿下!”下一刻,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面向甫芹寻,抱拳朗声怒道。
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斜上方——而众人瞩目的焦点,此时才刚从震惊中缓过劲来,故作镇定地坐回到龙椅上。
“呵……”我冷哼一声,依旧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在大人鼓动他人动手之前,可否先冷静下来听我说个故事?”
“荒谬!”那人一口驳回,态度极其恶劣,“今日乃我皇登基大典,岂容你这贱婢在此为所欲为?!”
“即便我所言之事关系到芹寻公主是否乃皇族血脉,大人也不容许我将事实真相公诸于众吗?”
此言一出,我并未察觉甫芹寻的脸上有任何动作。倒是其余人等,在短暂的愣怔过后立马炸开了锅。
是消息太过劲爆,还是这帮大臣不够淡定?
“质疑朕的身份,你可知,此乃死路一条?”议论声中,甫芹寻的狠声诘问字字入耳,旋即平息了人群的骚动。
你威胁我也无济于事,要知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今天,输的一定会是你!
思及此,我故作高傲地扬了扬唇,移开了视线,我环顾四周,定了定神道:“不知各位大人是否知晓,浮阳帝驾崩那年,还是恭王的浮暄帝因皇位之争惨遭其他皇子的追杀,曾带着才诞下公主的王妃逃离皇城。”
“有这样的事?”尽管声音很小,但万籁俱寂之下,人群中还是飘出了诧异的话语。
“暄帝武功虽弱,但为保护妻儿,还是带了几名府内高手试图引开贼人。王妃……也就是暄帝后来的皇后,不忍夫君独自一人赴险,将还在襁褓中的公主交给其贴身侍女,自己则带着产后虚弱的身子,折回去救王爷。”回忆着当日冯姑姑声泪俱下的描述,我心中不免五味陈杂,“不过,皇后并非只身一人前往,为了混淆视听、以防万一,她将府中奶娘出生没几天的女儿充作公主一同带回。”说到这里,我直直地望向那高高在上之人,故意顿了一顿,“甫芹寻,你便是那奶娘的女儿。”
电光石火间,我确实觉察到她眸中一闪而过的震惊,但她很快恢复如常,甚至还在数秒后露出了一抹从容的冷笑。
“韩将军,”口中呼唤着他人的名讳,甫芹寻的一双眼却牢牢地锁定着我的眸子,“你带来的人,真会编故事。”
“皇上所言极是!”人群中又站出一名南浮大臣,他朝着甫芹寻拱了拱手,一脸嫌恶地瞥了我一眼,“此女妖言惑众、信口雌黄。还望皇上朴要顾及其他,务必严惩不贷!”
“这位大人,说话时还是托一托下巴为上。”半场戏唱下来,我已全然投入到角色之中,我轻笑着看向说话人,给了他一个蔑视的眼神,“对南浮的长公主出言不逊,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你……你说什么?”来人闻言错愕不已,貌似一时反应不过来。
“当日被王妃交给侍女并意外流落民间的公主,”我再次与甫芹寻四目相对,“正是我。”
一语出,举室皆惊。
“哈哈!”岂料甫芹寻突然仰天长笑起来,“朕很赞赏你的勇气,”她放平脑袋,双目炯炯有神地俯视着我,“同时也为你的愚蠢感到惋惜。”她冷不丁压低嗓音如是说。
愚蠢?
我笑了。
她八成是认定我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故而才能做到处变不惊吧?
“究竟是谁愚蠢,你马上就会知道。”我轻声呢喃着,继而莞尔一笑,伸出了双臂。
没有任何伴奏,没有一丝预兆,记忆中的那稔熟舞姿积极地响应着我的意愿,使我得以旁若无人地跳起她绝对跳不了的轻罗舞来。我不清楚我的舞蹈在旁人看来是如何一番光景,待我收势完毕,等着我的又是一室寂静。
“皇……皇后娘娘!”猝不及防的,人群中爆出一声颤抖的高呼,紧随其后的是众人闻声散开聚焦声源的景象。
我定睛一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双膝触地,旋即又俯首不起。
我默默地对这位素不相识的支持者道了一声“谢谢”,随即扭头仰望龙椅上的女子——此刻,她已然按耐不住站了起来,清丽的容颜上已没了方才的镇定。
“芹寻公主和诸位大人应该都记得,先皇后贵为北梁公主,如果芹寻公主当真是皇后所出,那敢问公主,能否跳出这唯有北梁皇族血脉的继承者方可跳出的‘轻罗舞’?”逼问的目光直击而去,捕获的是女子煞白的脸色和颓然落座的一幕。
“徐离大人,这……这当真是,传说中的‘轻罗舞’?”这时,大臣之中有人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是皇后娘娘……不,和皇后娘娘的舞姿一模一样……”那匍匐于地的老人微颤着身子,抬起头来注目于我,“没想到……没想到……公主殿下!”他似乎试图说些什么,可是白胡子倏地一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明白,便又前额点地了。
其余的官员面面相觑,好像一时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可没过几秒,就有人迟疑着冲我跪了下去。
三个,五个,十个……屈膝跪地的大臣越来越多,每一记膝盖触地的微响都将我悬浮不安的心拉向底端。
“甫芹寻,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我不徐不疾地面向龙椅,一字一顿地质问,她毫无反应,唯有嘴角似微微抽动,“你明知本宫身份,却设计杀害本宫,欲取而代之,罪不可恕……”
“呵……呵呵……哈哈哈……”我话音刚落,她突然就笑出声来,并且笑得越来越大声,那大笑不止的姿态,不禁令人怀疑她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