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国事为重
是以,我一挑眉,回道:“朕要上哪儿,朴非还要经过你的允许?”
不过,温故离听了我的冷言冷语,倒也不急不恼,他说:“臣无非是希望,皇上能以国事为重。”
“……”那不卑不亢的态度和简洁明了的期望叫我又不禁心里发毛,我忍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抿住嘴唇,将各种驳斥吞回腹中。
“皇上……”他还想说些什么,我却扬着眉毛张开了嘴。
“哪天要是温丞相也为朕、为朝廷重伤至此,朕也一定会急着赶来看你的。”深觉恋战必定有害无益,我似笑非笑地说完,便不着痕迹地睨了他一眼,随后故意抬高了下巴,起步绕过男子,直接入了心远阁。
本以为他应该会识趣地离开,可令人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我才走进院子没多远,身后竟平白生出一阵风来——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顿觉匪夷所思:他这是在做什么?
诚然,被我用生硬的态度给顶回去的温故离,此刻居然默不作声地跟在了我的身后——这究竟是何情况?!
我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转身蹙眉看他:“你做什么?”
他亦眼疾脚快地停止了前进,抬眼看了看我,又垂眸波浪不惊道:“回皇上,臣正要跟着皇上一同去探望左相。”
“你去干……”一句没好气的反问险些脱口而出,我猝然闭上了嘴。
说他黄鼠狼给鸡拜年吧,看他这正气凛然的模样又似乎不像;说他忽生恻隐之心吧,实在是不符合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想法促使他做出了这样诡异的决定?
“皇上,臣与左相既然同朝为官,那么身为右相,去看望为国尽忠的左相,也是理所当然的。”许是揣度出了我的心思,温故离不等我表达心中疑惑,便微低着头,径自道出这番说辞来。
他的话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而且说话人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任何讽刺或是挑衅意味——可惜面对温故离这只老狐狸,我总是免不了要猜度一番。
毕竟,他不仅与辰灵素无来往,还是不赞成封辰灵为相的大臣之一。才多久的工夫,他冷不丁就“转性”了,怎能不叫我怀疑?
“皇上是在怀疑臣别有用心?”孰料在我暗自揣测之际,他竟突然抬眼注目于我,直截了当地道破了我的这点小心思。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遭人直言揭穿,我难免心头一紧,一张脸也不由自主地僵了一僵——尽管我旋即缓过劲来,掩去了尴尬之色,但我知道,凭温故离察言观色的本事,适才的神色十有八九已被他尽收眼底。
“走吧。”脑中思绪流转,思忖着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成,我干脆选择不置可否,然后追本溯源,直接同意他随我入内探伤。
剩下的,就让他自个儿去想吧。
和他作为君臣共处的这段日子里,我已渐渐摸出了些许门道:有的时候,答,不如不答——曲线救场,未尝不是上策。
“是。”他貌似恭敬地应了声,微微欠着身子站在原地,很明显是请我这个一国之君走在前头。
我有些不乐意地斜了他一眼,继而侧身迈开步子,往辰灵的房间走去。
我都想好了:凭温故离的一贯作风,应该是不会做出僭越无礼之举的。万一他当真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整个心远阁都会是我的强大后援。且不谈兴许尚在昏睡中的辰灵,就说穆清弦和黎烨吧,论文论武,哪个不能把他往死里掐?再加上有我这个好歹也是一国之君的女帝在,我就不信他能使出什么解数来妨害到辰灵。
随着脚步的移动,病榻上的身影不久便映入了眼帘。我看见辰灵仍旧如同昨日那般俯卧在床,整个人似乎一动不动——走近了,才能看清那背脊正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尽管穿着衣服盖着被褥故而让人看不到那些染血的纱布,但光凭那面无血色的容颜,我就能断定他的伤势并没有太大的起色。
上述认知,令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清弦他们去哪儿了?怎么也没个人照看着?
因为心疼,我甚至不由分说地埋汰起旁人来。加快了前行的速度,我径直来到床边,挨着床沿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这样的动静,丝毫没有惊动昏睡中的辰灵,由此可见,他睡得有多沉。
一双眼始终定格在他的脸庞,我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正下意识地要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前额,我忽然想起这屋子里还有个温故离。
生生忍住了心头的酸涩,我轻声吸了吸鼻子,沉下脸来转过头去,见他正纹丝不动地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辰灵看。察觉到我的动作,他眸光一转,与我四目相接。
我一言不发地离了床榻,轻手轻脚地朝房门的方向走出好几步。温故离见状,倒是识相地跟了上来——待我停下步子转过身去,他已然安安静静地立于身后了。
“人,你已经看到了,可以请回了。”我冷声说着,但由于严格控制着音量,我的语气听上去完全不似适才心远阁外的那般冷漠。
岂料他听了我的话,居然直接反问:“那皇上呢?”
关你什么事?!
我真想这般训斥。
不过,理智使得我忍住了内心的冲动。我拉长了脸,直视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压低了嗓音,反唇相讥:“看来丞相当真是以为,朕要去哪里,都得向你汇报?”
“臣不敢。”他微垂着脑袋,三个字说得波澜不惊。
“‘不敢’你问什么问?”
“臣不过是认为,臣看到了左相,皇上也看到了左相,臣理当回府处理政事,那么皇上……是不是也可专心于国务了?”
他话音刚落,我这心里头便有一股邪火直往上蹿。
这厮当真是胆大包天,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身为人臣,他竟敢当着主子的面跟主子玩起逻辑来?
我只是叫你走,又没让你去工作,所以我接下来要干什么,你也管不着——倘若此刻身处现代,我十有八九会毫不客气地找出对方逻辑中的漏洞,然后进行如上的反击。但眼下今非昔比,而我所面对的,更是个深藏不露的老手。因此我心下明白,以我现今的身份与处境,这些话,是决计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朕自然不会荒废国事,这一点无需丞相操心。”强压下心头的愠怒,我面无表情地瞅着那张泰然自若的脸,唯有脑中思绪千回百转,“相对的,朕倒是希望丞相能够明白:事,乃由人而生;一个国家的根基,是‘人’,而非‘事’;如若总是醉心于事务而忽略了最根本的人心,是治理不好天下的。”
说着说着,我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一席话掷地有声——可惜换来的,却是温故离良久的垂眸不语。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性故而打算再次下达逐客令的时候,他却冷不丁抬眸看了我一眼,随后,他一边低头作揖,一边张嘴道:“皇上言之有理,臣受教了。”
他这一说,反倒让我措手不及了——这口气,这措辞,竟叫我分不清他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跪安吧。”无法正确地揣摩出对方的心思,我只得“见好就收”——我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婉转地将其屏退。
“臣告退。”这一回,他总算没再忤逆我的意思,微欠着身子,开始向后倒退。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在“告退”的过程中,温故离不带感情的目光竟在辰灵身上徘徊了片刻。
注意到这一细节,我忙目不斜视地盯紧了他,暗暗思忖着:要是他敢表现出一丝敌意,我就先用眼神杀死他。
亏我还有闲情逸致跟自个儿开这种玩笑。
待到不受欢迎的某人终于消失不见后,我微微松了口气,这么腹诽起自己来——与此同时,烦恼也随之而来。
我是不是压根就不该同意让他进来?看他那朴名其妙的一打量,会不会已经把辰灵当成了政敌?
可转念一想,事到如今我再担心又有何用?辰灵既已趟了这潭子浑水,即使今日温故离对他并未心存芥蒂,将来朝堂之上针锋相对、政见相左之后,势必还是会将之视为眼中钉的。
思及此,惆怅起。
是不是……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如果不是我意图借助辰灵的力量,为自己分忧解难,他就不会遭父亲毒打而重伤至此;如果不是我提议让辰灵坐上丞相之位,他就不会被温故离这种老谋深算的家伙给卯上,更无需在今后漫长的日子里面对前朝的纷纷扰扰……
唉……甫云玦啊甫云玦,我是否当真变成了你?以至于身在其位,变得如此患得患失?
我翘了翘唇角,带着苦涩的笑容,慢慢地转过身去。
床榻之上,辰灵依旧流连于梦境之中。凑近了,我还能听见他轻细而均匀的呼吸声。
辰灵,我是不是很没用?你还未真正站到我的身旁,我却已经开始后悔,开始动摇,开始考虑要不要把你推开……可是,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假如真的推开了你,逼着自己孤军奋战,久而久之,我一定会忍受不了那份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悄然落座于床边,我歪着脑袋,静静地端详起他的睡颜。
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静下心来,好好地看看他了。
原来他不光是长了个子,眉宇间也生出了几分英挺——那是两年前的他所没有的成熟。
看着看着,我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你要赶紧好起来……”凝眸于他苍白却安详的面容,我喃喃自语着,“别叫我一个人……”
“云姑娘?”就在我独自沉浸在伤感之中时,耳边突然传来了那个特立独行的称呼——这突如其来的呼唤自然是把我吓了一跳,我猛地收回右手,猝然转过头去,见穆清弦正站在身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你干……”惊魂未定之下,一句责问正欲脱口而出,我一下子意识到辰灵尚负伤在榻,便忙不迭抿住嘴唇,将剩下的字句吞回腹中,“别在背后突然出声好不好?人吓人吓死人啊。”是以,我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走过去几步,凑近了他,小声地嗔怪道。
“嘿嘿……对不住啊。”穆清弦咧嘴冲我笑了笑,只是这笑容里除了些许歉意,似乎还掺杂着其他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