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户部尚书
“咳咳……咳咳……”我抚着胸口,下意识地朝她摆摆手,示意她朴要插手。
“奴、奴婢该死,是奴婢……是奴婢没把茶沏好……”我正有些难受地咳嗽着,耳边冷不丁传来了出秀磕磕巴巴的自责。
这怎么就怪你了?
脑中随即冒出一句反问,我好不容易顺过气来,面向她咽了口唾沫,皱着眉头道:“这关你什么事?是朕自己呛到了。”
“是、是……奴婢该死……”出秀低下头去小声说着,似乎没敢看我。
“好了,别动辄‘死’不‘死’的,你又没做错什么。”本着平等待人的良好风尚,我制止了对方朴名揽过的行为。
“是……”她不再说话,只是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怎么了这是……我的态度很差吗?还是平时对她不好?都没有吧。
我心下纳闷地想着,但也无暇多作思量,只缘此刻萦绕在心头的是叫人恼火的大麻烦。
没有什么比辛辛苦苦制定的企划遭人阻挠、遭人践踏更让郁闷了。
我正兀自板着脸闷闷不乐,那边厢,辰灵身着朝服只身来见——连通报的环节都省了。
我见状,不紧不慢地坐直了身子,吩咐出秀退下。
目送女子远去,我眸光一转,落在了辰灵的脸上。
良久,两人皆是相顾无言——直到他面色如常地开启双唇:“这样的结果,我们早已预见。”
“的确是有心理准备,”我面色不霁地移开视线,坦言承认,“但心里头还是很不痛快。”倏地移回目光,我不由自主地拧了拧眉,“尤其是那只温狐狸,我怎么觉得,他像是事先知道我们的想法似的,有备而来?”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事。”辰灵若有所思,并不介意我给某人起的绰号。
“防灾工程的计划,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经手。”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难不成是……”我蓦地看向辰灵,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辰灵微微蹙眉,摇了摇头,“不会是户部尚书。”
“我也想相信他,”既然辰灵直言不讳地道出了我心中所想,那么我也不必再碍于情面遮遮掩掩,“可是除了他,还有谁对此事是有所耳闻的?”
没错,为了防止计划外泄,我和辰灵几乎都是呆在御书房旁的一个偏房内进行研究、商议的,故而根本不会发生有哪个大臣前来谒见继而听到什么蛛丝马迹的状况。
那还会有谁呢?谁还能出入偏殿,暗中探得先机呢?要知道,连一般宫女太监,没有我的允许,也都是不能擅自入内的……
思及此,我猛然一怔。
一般的宫人……确实无法轻易入内,但有一个人……是例外。
不……不可能……
“云玦,”就在我因突然萌生的猜测而顿感心悸之际,辰灵忽而开口呼唤了我的名字,那貌似意有所指的语气将我的思绪猛地拉了回来,我一下子注目而去,映入眼帘的是他微锁的双眉,“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人……”
“……”四目相对,我动了动唇,几个音节终是哽在了嗓子眼。
“云玦……”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再度轻唤,仿佛是在暗示些什么。
“怎么会是她呢……”从对方漆黑的双眸中,我似乎看到了彼此内心的悸动,我难以置信地嗫嚅着,忍不住目光游移,“她……”
“她听到的内容,远比户部尚书要多得多。”辰灵接着我的话头,直言不讳地说出了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事实。
“可是……”尽管如此,我依旧情不自禁地道出了转折,“她每次进屋,也只是替我们端茶送水,或是传个话……她能听见多少东西?”
“……”辰灵抿了抿唇,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只要她有心,完全可以听到很多谈话内容。”他顿了顿,似是欲言又止,“甚至……能看到很多东西。”
他的意思我懂。除了那个人之外,宫中不再有人可以相对自由地出入我所选定的偏殿,所以我们并没有太多的防备,图纸、地图、书册,都是随意摆放在案几上的,这也就为入内的人创造了极好的窥探条件。而且,那人不光能够趁着送物、传话的机会,东看一眼西瞧一下,还可以乘着我们不注意的空当,在告退之后躲在暗处偷听。
但是……她会这么做吗?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待她不薄啊!
“也许,她原本就不是你的人。”一言不发的状态保持了许久,辰灵忽然如此猜测道。
这简洁明了的话语刹那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蓦然抬眼望向说话人,一时间无法言语。
出秀,温故离——我着实不愿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可惜此时此刻,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了前者。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如果当真是她,那叫我情何以堪?
心中滋生的怀疑和痛感犹如一条条墨绿色的藤蔓,将我本就郁郁寡欢的心情缠绕得越发透不过气来。
先是重要的提案遭遇群臣反对,后是发现每天侍奉在侧的贴身宫女对自己存有异心——我突然觉得好累,不明白这世间的人和事缘何要如此复杂。
然而,光是心力交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不能停在原地怨天尤人。
是以,愁眉不展的我私下找到了飞檐,让他暗中留意出秀的一举一动,以证实我和辰灵的猜测是否属实。
就这样,过了三天三夜,防灾减灾的工程计划被暂且搁置,我也没再早朝时间提及。因为我在焦躁地等待,等着一个不知多久才会揭晓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并没有让我等得太久。
第四天的晚上,飞檐就将几张字条悉数呈上。我逐字逐条地看着纸条上的墨迹,终于在看到最后一张“沛河筑坝”的时候,忍不住把字条揉成一团。
飞檐告诉我,这是他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手中得来的——他躲在暗处,亲眼目睹了出秀悄悄地把那个小太监叫到角落里,与其交头接耳了一番。
后来的事情,我自然不用多问了。
真相,已显而易见。
对了!
脑中突然浮现起多日前的景象,我不禁瞪着眼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啊!那天我气鼓鼓地从朝堂上下来,被她端来的一杯茶给呛到,她会表现出那样异常的紧张……原来是知道我缘何而怒,心中有鬼啊!
我不由自主地抿紧了双唇,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右手攥着那张纸条,我心中的忿恨油然而生。
才短短的几天,就能抓着现行——试问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究竟向温故离吐露了多少有关我的情报?
思及此,我心下一片寒凉。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我一言不发地坐在龙椅上,飞檐亦默不作声地立在不远处,尊重着我的沉默。
“你先去休息吧。”半晌,我微失神道。
“是。”他向我行了个抱拳礼,随即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我独自留在空荡荡的书房内,手心里仍旧捏着那团纸。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稍稍平复了心绪,摊开手掌,取出皱巴巴的字条,将之摊平、折叠,并把另外几张纸条也逐一对折、收好。
我将它们归拢在一块儿,全部压在了几本奏章下,然后,突然翘起嘴角,面露冷笑。
温故离,看来你并非你所表现出的那么厉害——若不是靠着这些卑劣的伎俩,你又岂能“未卜先知”、“未雨绸缪”?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就是这一暗中行使的手段,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我的身边,还有多少像出秀这样的眼线。
防不胜防。
上述认知,叫我忽觉不寒而栗。
我不能纵容下去,否则,就是任由自己一步一步往死路上走。
夜深了,我却依然只身坐在主位上,不能释怀。
这时,引发此等状况的女子好巧不巧地从屋外走了进来。
出秀不紧不慢地端着托盘来到我的身边,默默地放下一杯新茶,并收走了案几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将它置入盘中。她向我微微一福,便端着盘子缓步退下了。
“慢着。”就在出秀走出约朴三米的距离时,始终注目的我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皇上有何吩咐?”她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等到站定了,才低眉顺目地询问。
多么温柔的声音,多么顺从的态度,多么姣好的姿态——多么……虚伪的一切。
我微瞪大了眼凝眸于她,面上清冷一片。
“跪下。”半晌,我启唇吐出这两个字。
出秀闻言明显一怔,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旋即屈膝跪了下去。
以往数月的相处中,我从未命她跪过。
我想,这定是她略吃一惊的原因。
不过,一头雾水的同时,她也应该能从疑惑中顺藤摸瓜地想到自己所做的亏心事吧?
我目不斜视地盯着她,她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两人皆是缄默不语。
“皇上……”诡异的静默在屋内盘旋了许久,她终是迟疑着开了口,但没敢抬起头来正视我的脸庞。
“不知道朕为何要叫你跪下?”
“奴婢愚钝……”
她话音刚落,我二话不说就径自从方才的那本奏折中抽出那几张字条,泄愤似的把它们捏成一团,接着猛地一甩手,用力将纸团扔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上身不由得随之不着痕迹地抖了一抖,定了定心神之后,她的视线似是落在了那团白纸黑字上。
“打开。”我面无表情地下令。
“是……”想必是已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慢慢伸出了有些颤抖的双手,执起地面上的纸团,缓缓将其展开。
“有什么话要说?”我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只是直视着她的头顶,沉声质问。
“……”她并未立刻作答,唯有那双拿着字条的手徐徐落地,将纸张轻轻地平放在地面上,“奴婢无话可说,请皇上赐罪。”
女子似是尽力地在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如水,她不徐不疾地俯下身去,那视死如归的模样生生逼出了我的怒气。
我不禁将眼前的画面同记忆中的一个场景重叠在了一起——曾几何时,那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也是一副“拒绝多言、任君处置”的嘴脸。
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就能调教出什么样的手下来。
这一腹诽,非但没能让我觉得痛快,反倒令我心头一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