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言下之意
“这……”身后随即传来年饶欲言又止的声音,待我行至目的地并转身落座时,他已然面带纠结地跟到我的面前,“皇上特意驾临寒舍,难道……不是有事要交代微臣?”
“没有啊。”我仰视着云里雾里的男子,一句否定说得何其无辜,“朕无非是来看看爱芹罢了。”说话间,年府里的丫鬟已经手脚麻利地端上了茶水,将之搁在了我身边的案几上,“怎么?爱芹不欢迎吗?”
“哦不不不……微臣不敢!微臣不敢!”他一边矢口否认着,一边慌忙退后,眼看就要给我跪下了。
“免礼吧,朕说笑的。”我不慌不忙地拦下他,“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当朕不存在。”
“……”听闻此言,年饶的浓眉蓦地一抽——他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一定是想不通我究竟是来干吗的。
思及此,我笑得越发温和:“去吧。”
“是……”他迟疑着应声,行了礼后,也只得一头雾水地领命了。
我目视其一步一步走向被他抛下的长枪,弯腰把它捡起,然后迷惑不解地扭头望了我一眼,转过脑袋,投身于刀光剑影之间。
起初,大概是碍于意图不明的国君在场旁观,年饶舞动长枪的姿势难免有失寻常水准。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渐渐投入其中,也就忘记了我的存在,舞枪的动作自然就变得流畅起来。
“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看他舞刀弄枪?”这时,立于右侧的黎烨冷不防如是问。
“不然怎么着?”我气定神闲地端起案几上的杯具,一手托着杯底,一手掀开杯盖。
“你倒看得下去……”他不冷不热道。
“怎么?这是嫌我南浮大将功夫不到家?”我饶有兴致地反问,蓦然抬眼,看向他的双眸。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黎烨避开我的视线,小声嘀咕着。
他的话令我不禁抿唇一笑——我当然知晓他是在指什么。
“……”我沉默片刻,令眸光流转,回到年饶行云流水的英姿上,“我现在是一个帝王,不是一个女子。”
意味深长的话语使得黎烨不再说话,想必,他是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
我亦不作深究,径自将茶具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漂浮在水面的茶叶,无声地抿了一口茶。
“你觉得,此人如何?”咽下苦涩的茶水,我将杯具重新放回到桌面上,瞅着不远处业已沉浸于武艺之中的男子,开口征询黎烨的意见。
“是个直肠子。”黎烨直言不讳,“直得有点呆了。”
“呵……”他的话让我不由哑然失笑,“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他不是个有心计的人。”
所以,这样子的人,在行军打仗、保家卫国的事儿上,应当是可以托付的吧……
正想继续询问黎烨的看法,耳边突然传来女子的呼喊:“夫君——”
我与黎烨均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进入视野的一名身穿梅红色衣裙的女子。只见她快步迈向年饶,嘴里仍在唤着刚才的称呼。
看样子,是年饶的夫人?
果然不出所料,红衣女子很快驻足于年饶的跟前,掏出一块丝帕来,替他拭去脸上的汗水。
“今个儿风大……夫君万不可着凉了……”
我依稀听到她这么关照着,可是左思右想都觉得……今天好像没刮多大的风?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原本因妻子的温柔体贴而笑逐颜开的年饶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一把握住妻子擦汗的手,倏地侧过脑袋,惊恐地往我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而因此一愣的妻子也随之转动脖颈,循着丈夫的视线,向我这边投来奇怪的目光。
只是,在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她眼中的不解之色毫无预兆地化成了汹涌的惊怒。
“啊——”电光石火间,女子的一声尖叫几乎穿透了我的耳膜。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眨巴两下子,等着看她意欲何为。而她也没有让我白等,立马一个箭步挡在了年饶的面前,遮住了他的上半身,只许他露出那个同样发怔的脑袋。
“你……你你你……你怎么能觊觎别人家的男人!?”女子举起略有颤抖的右臂,毫不客气地指着我,高声质问——显然,她是被气得不轻,身子微微发抖不说,连话都讲不利索了。
只是……什么叫“觊觎别人家的男人”啊喂……
“夫人!夫人你听我说!”就在我忍不住嘴角微抽之际,猝然还魂的年饶发话了,他一脸焦急地抓住女子的双臂,好像是打算把人给掰过去,好让自个儿面对面地向她澄清某个误会。
而他的妻子倒也给他面子,随即就转过身去面对她的夫君——可惜下一刻女子口中爆出的话语,完全将事情带向了年饶不愿看到的局面。
“年饶!”女子大喝一声,猝不及防地推开了自己的丈夫,“你……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才……才不到十年啊!你……”她的胸口起伏不定,想来是快要气炸了,“你竟然就把别的女人带回家了!”话音未落,她已直指我所在的位置,一双发红的眼投来怒不可遏的目光。
我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脖子,心中怎一个囧字了得。
我不过是来笼络一下人心而已,没打算把你的夫君笼络到我的后宫去啊大姐……
被当成第三者的我如是想。
“还……还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女子显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彻底无视了年饶在一旁越发惊恐的神色,兀自指责着我们,“你、你们……”她说着说着,声音里染上了哭腔。
“夫人!不是……夫、夫人你听我说啊!”见女子痛心疾首,年饶不知怎么地反倒乱了方寸,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比划着什么,偏偏嘴里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让人瞧着那叫一个着急上火啊。
我扭头看了看身旁的黎烨——他正脸色铁青地望着那对令人无语的夫妻,想来也是从未见识过这般先入为主的年轻妇人。
此时,我深刻地认识到:如果我再不站出来说点儿什么的话,一户好好的人家恐怕就要朴名其妙地没了。
于是,我霍然起身,刚要迈开第一步,却听得哭哭啼啼的女声中赫然响起一声低吼:“那是皇上!”
一语毕,全场寂。
一阵妖风忽而刮过,卷起尘土飞扬,徒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感。
原来今天真的有大风啊,呵呵……
亏我此刻还有心情进行调侃——下一秒,我就听到了女子声嘶力竭的反问。
“皇上了不起啊!”
此言一出,余音绕场。
春风再度,万籁俱寂。
“皇……”直到被雷劈中的年饶惊魂未定地跪下身来,嘴里颤颤巍巍地吐出一个音节,现场的沉默才得以打破,“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他不住地拿脑门捶地——我甚至怀疑,他再这么磕下去,会不会变成脑震荡?
诚然,对一国之君出言不逊,弄不好可是要满门抄斩的——他的妻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把皇帝给得罪了。
唉,冲动是魔鬼。
“皇……皇皇……”终于,发泄完的年夫人也如梦初醒,一双眼瞪得滚圆滚圆,她张大了嘴,呆若木鸡地看着我步步靠近。
“还不快跪下!”年饶使劲拽了拽尚未缓过劲来的妻子,硬是把她拖到了地面上。
“扑通”一声,魂不附体的女子颓然下跪。双膝触地之后,她总算意识到自己竟后知后觉地惹上了一桩天大的祸事。脸色刷白地仰视于我,她猛地回神,和被她连累的夫君一块儿,冲我一个劲儿地磕头。
“贱妾、贱妾不知是皇上驾临!”她惊慌失措地说着,整个人又发起抖来,“贱妾……贱妾有罪!贱妾有罪!”
“行了,别磕了。”我终是看不下去了,出言阻止了他俩不断叩拜的行为,“不是叫你们别磕了吗?!”岂料他们还是不停地重复着那一举动,令我不禁扬声叫道。
两人闻声,吓得噤若寒蝉,双双支起身子跪在那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起来吧。”我瞅着两人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哭笑不得地许他们起身,接着转身欲走。
“皇上!”谁知女子的反应又一次出人意料,她突然高呼一声,叫我转回身子,目睹了她匍匐不起的模样,“贱妾无知,冲撞了皇上……求皇上……念在夫君十几年如一日为国征战沙场的份上,饶夫君一命……贱妾,愿以死谢罪!”
这女人的想法咋就这么自说自话呢?!
我抽着眼角,伸手扶额。
但话又说回来,虽然思路怪异了些,她对她的丈夫倒是爱护有加。
“启禀皇上!”正这么想着,跪在女子身边的年饶冷不丁急急开口,饱含恳切期盼的双眸紧紧地盯着我,“贱内冲撞皇上,乃是微臣教导无方,贱内并无恶意……求、求皇上治微臣的罪,饶恕贱内!”
“夫君……”女子霎时红了眼眶,她泪眼婆娑地凝视着心爱之人,旋即毅然决然地注目于我,“皇上!此事与夫君无关!还请皇上治贱妾大不敬之罪!”
“夫人!”年饶满脸痛色,意图阻拦,却又无从下手。
好嘛……这回从“过街小三,人人喊打”的抓奸戏变成“大难临头,生死相依”的苦情戏了……搞得我像个大恶人似的——我是有多无辜啊!
如此思忖着,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歪着嘴发问:“你们俩几岁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问题无疑不在两人的预料之内,但国君提问,再诡异也得回答——于是,年饶缓过劲来答曰:“回皇上,微臣三十有四,贱内方年至三十。”
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搞笑?
我眯起眼睛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个个年长朕十岁有余,往后遇事能否多学学朕?冷静一些,理智一点,不要总想当然地以为,别人就一定会把你们怎么样。”
两人闻言俱是一愣,相继傻傻地仰视于我。
知道他们没能听懂,我继续神态自若道:“朕又没说要你们的命,你说你们在这儿瞎折腾个什么劲……都起来吧。”
这对大脑短路的夫妻依然愣愣地瞅着我。
“别每句话都要朕说两遍。”抱着良好的耐心,我神色淡淡地强调。
“是……是!”两人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待两人皆已站定了,我盯着他们的脸打量了好一会儿,目光最后停留在女子的身上,我冷不防开启双唇:“年夫人,年爱芹没有姬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