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皇帝架子
“回、回皇上，正是如此……”年夫人低下头去，乖顺作答，全然没了方才横眉怒目的气势。
这一答案，让我情不自禁地在心里给年饶扣上了一顶“惧内”的帽子——不过，从刚才他一心欲为妻替罪的架势来看，倒也不尽然。
倘若一个妻子真的只是让丈夫感到畏惧，那么做丈夫的，也没必要舍命相护。
思及此，我嫣然一笑，真诚道：“年爱芹与夫人伉俪情深，从一而终，朕深以为然。”
年氏夫妇显然对我的这番话始料未及，他们不约而同地愣了一愣，随后才回过神来说：“谢皇上……”
我又扬了扬唇角，注视着年夫人道：“既然年夫人来了，陪朕聊聊可好？”
女子抬眼看了看我，垂眸应道：“是，贱妾遵旨。”
我颔首浅笑，让年饶先进屋穿上衣裳，自己则领着年夫人回到我之前坐的那张椅子边。刚开始，年夫人诚惶诚恐，不敢坐在我的身边，在我一本正经的吩咐下，她才如履薄冰地坐到了我的左手边。我深知自个儿身份尊贵，想要同臣子之妻熟络起来，可不是件信手拈来的事儿，须得循序渐进。是以，我与她对面相谈，东拉西扯，为的是叫她渐渐放下拘谨。
好在年夫人是个性子爽快的人，大约是见我确实没什么皇帝架子，这一来一去的，倒也慢慢地放松了，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许多。
就在我们相谈甚欢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句奶声奶气的“娘亲”。我循声侧首望去，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跃入了我的眼帘。
看来是年氏夫妇的孩子了。
如此推测着，我眼瞅着一个家丁一边低声疾呼着“少爷少爷”，一边跌跌撞撞地追着孩子，应该是想要抓住他——可惜那家丁敌不过孩童猴子般窜跳的速度，人没逮着不说，还一不留神绊了个趔趄。
说时迟那时快，小家伙已然一路飞奔到他母亲的跟前，撒娇似的扑进了年夫人的怀中。而年夫人大概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会突然现身，怀里虽然搂着儿子，脸上却一时有些缓不过劲来。
直到下一刻，那孩子冷不丁仰起脑袋，鼓着粉嘟嘟的小脸蛋，瞪大了眼珠子，好奇地盯着我端量了好一会儿，然后离开母亲的怀抱，“噔噔噔”地来到我的面前，歪着头一脸天真地说：“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一只乌鸦叫唤着飞过……
被小正太调戏了啊喂！
思忖着该作何反应，我下意识地看向小家伙的娘亲，见她那张脸登时一阵白一阵红，我也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
“高儿！不得无礼！”年夫人急不可待地呵斥着，同时忙不迭起身向我下跪，“犬子不知礼数，还望皇上恕罪！”语毕，她又转向儿子，瞪着眼，一把将其按了下去，“还不赶紧给皇上请安！”
“诶——”眼瞅着小家伙懵懵懂懂地被母亲按着俯下身去，我连忙站起身来，将他扶了起来，轻轻拉到我的身边，顺势坐回到椅子上，“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啊？”我看着他，笑容可掬地问。
“我叫年高，今年六岁了。”小家伙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不慌不忙地作答。
“年糕？”我微笑着一挑眉，心中的疑惑化作语言脱口而出。
小家伙好像有点儿不乐意了，他皱起眉头撅了撅嘴，目不转睛地瞅着我，有板有眼地纠正道：“是‘年高’，‘高低’的‘高’。”
“哦……”我失笑。
“不过爹娘说了，我大名叫‘年高’，小名就叫‘年糕’了。”他顿了顿，咧开嘴，露出两枚小虎牙，“姐姐，你长得这么漂亮，以后也可以叫我‘年糕’哦。”
“噗……”看着小家伙虎头虎脑的样子，听着他绘声绘色的表达，我忍不住掩唇笑出声来。
敢情这孩子只准年轻貌美的女子唤他的小名？
“高儿！”年夫人在一旁急得冲儿子直挤眉弄眼——可那还是小孩子啊，哪儿领会得了她的暗示。
“不碍事，童言无忌。”我侧首面向女子，笑语盈盈地宽慰起她来，“年夫人也快快请起吧。”
“是……谢皇上。”女子缓缓站了起来，担忧地盯着她的儿子。
“那往后，姐姐就叫你‘小年糕’喽？”我的目光从女子的身上移到了孩子的脸上。
“好——”小年高点着头，拖长了音调，一本正经道。
“那么，小年糕，我问你，你长大后，想做些什么呢？”我笑眯眯地注视着他，这就亲昵地叫上了。
“唔……”小家伙的眼珠子朝上翻了翻，一副专心思考的模样，“我要像我爹那样，成为大将军，保家卫国！”不下五秒的工夫，他就凝眸于我，郑重其事道。
“好！”我颔首称是，发自肺腑地表示肯定，“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志气，姐姐喜欢。”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脸，我不由笑靥如花。
“姐姐喜欢年高吗？”孰料小家伙忽而双目炯炯，一张脸顿时笑开了花，“年高也喜欢姐姐，等年高长大了，就娶姐姐为妻可好？”
话音刚落，方才那只飞过头顶的乌鸦貌似又叫唤着飞了回来。
这次的调戏更严重了啊喂！
我啼笑皆非地看向身侧的年夫人，本是无心之举，却见她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我的跟前：“求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我儿胡言，是贱妾教导无方！是贱妾教导无方！”
“哦……没事没事……”眼看她如此惊慌失措，我一下子回过神来，知道在她眼里，自家儿子已然用一种惊悚的方式冲撞了一国之君，她这是惶恐的表现，因此，我赶忙摆摆手，示意她朴要紧张，“这孩子性情憨厚，很是可爱。”
“谢、谢、谢皇上……”年夫人终于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结结巴巴地谢恩。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朕，把孩子都吓着了。”为了说服女子切勿再动辄下跪，我也难得睁着眼睛说一回瞎话——因为小家伙不解而无辜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受了惊吓。
“是、是……”可怜那年夫人业已被他家儿子的多次语出惊人吓得几乎腿软。
“……”见她面无血色地回到座位上，我就着适才的兴致，打算逗一逗眼前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家伙，“小年糕啊，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想娶姐姐的人可是多了去了，你准备……拿什么跟他们争呢？”
这次，我说的可是大实话——想要成为女帝皇夫、入主我朝后宫的男子，的确是数不胜数——这一点，根本无需求证。
“唔……”小年糕埋低了脑袋，蹙眉若有所思，“姐姐喜欢英雄吗？”忽然，他抬头瞪大了眼问我。
“喜欢啊。”我略作迟疑道。
“爹爹果然没有骗年高！”小家伙闻言登时喜笑颜开，看得我有点朴名其妙，“爹爹说，自古美人爱英雄。”他摇头晃脑地说着，很是那么回事儿，“年高长大了，一定要做大英雄，这样就能把那些人比下去！”
这逻辑还真是……见仁见智……不过，他爹居然教他这种话？看年饶一副耿直正经的样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姐姐，姐姐？”我正想得出神，面前的小年糕冷不防出言拽回了我的思绪，“那你愿不愿意嫁给年高呢？”
“……”我只是想逗你玩一玩，你不要这么执着好不好……
“高儿！”幸亏一旁的年夫人再也看不下去了，出声喝止了小家伙让人哭笑不得的举动。
而这一声呵斥，倒也呵出了我的灵感。我伸出手示意她朴要多言，随即注视着小家伙，言笑晏晏道：“这个问题呢，我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你。不过，等小年糕变成英雄之后，可以来找我要答案。”
小家伙原本因得不到答复而微微一暗的眸子瞬间亮了。
“真的吗？”他眨巴着大眼睛问。
“嗯。”我含笑颔首，“所以你要好好努力，早日当上英雄哦。”
“唔！”他郑重点头。
我抿唇笑着，眸光一转，看向小家伙的娘亲，然后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说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宫了。
女子闻言，自然是起身欲恭送圣驾。刚巧年饶也穿戴整齐回到了院中，听闻我将欲摆驾离开的消息，亦是毕恭毕敬地携同妻儿把我送到年府的大门口。
“行了，不用送了。”一脚跨到门外，我转身面带笑意道。
“是……”年氏夫妇不约而同地垂首称是。
“年夫人要是有时间，来宫里陪朕叙叙话吧。”目光落在女子的身上，我轻笑着发话，“这宫里也没什么女眷，有时候朕闲着，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是……能陪皇上说话，是贱妾的荣幸。”年夫人低眉顺目地应下。
“……”我笑而不语，视线转移到立在女子前方的小年糕身上，看着他天真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弯下腰去，伸手捏了捏他红彤彤的脸蛋，“小年糕，改天和你娘亲一块儿来找姐姐玩，好吗？”
“好啊好啊！”一听能找漂亮姐姐玩耍，小家伙乐呵得直拍手。
“那朕走了。”抬眼给年氏夫妇一个微笑，我转身迈向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恭送皇上——”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我和黎烨则踏着余音，一前一后坐上了马车。
黎烨挥鞭策马，车轱辘这就转动起来，驶向皇宫。
过了一会儿，我掀开前边的车帘，问黎烨：“你觉得这户人家怎么样？”
他动了动脖子，依旧目视前方，须臾过后忽而启唇吐出二字：“奇葩。”
“噗……”短暂的愣怔后，我哧笑出声，“这词儿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辰灵。”他简洁明了道。
也对，古代应该还没有“奇葩”一词，即便有，想来也不是我所理解的这层意思——黎烨要是能用，自然只可能是从辰灵抑或我这儿学的。
“哦……”我点头表示明白，想起方才种种，旋即又不免莞尔一笑，“确实挺奇葩的。”笑完了，我平复了双唇，话锋一转，“不过，这个年饶，包括他的家人，都不像是会使手段、耍阴谋的人。”
“你想将之纳为己用？”黎烨略偏着头问。
“他的忠诚我见识过，”回忆起当日年饶两眼通红的那一幕，我语气平静地说着，却免不了轻叹一口气，“只可惜不是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