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忠诚
“是对温故离?”黎烨马上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
“对。”我坦言。
“那你有什么把握,能拉拢这个年饶?”黎烨单刀直入地提问,抽空回了回头,“要知道,以他这样的性子,一旦认准了一个主子,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黎烨所言皆属事实,这令我不由沉默片刻。
“那如果……他所认定的主人,认我为主呢?”
这回换做黎烨一语不发了。
他手上仍旧驾着车,脑袋却转过来,久久地凝视于我,因为车身的晃动,我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但是,我却下意识地觉得,他此刻投来的,是一种审视的目光——这一感觉,让我不免心生悸动。
“你盯着我干什么,看路。”是以,我只好摆出理直气壮的架势,努嘴示意他留意前方道路。
他听罢则不徐不疾地转过头去,冷不丁好整以暇道:“叫一只狐狸真心对你俯首称臣,往往比驯养一头老虎更难。”
“这我明白……”我微低下头。
可是,我想试一试。
辰灵信他,我便也试着相信。
相信他对先帝的情谊,相信他对故人的愧疚,相信他对皇室的忠诚。
同时,亦相信自己的努力,不会付诸东流。
自年府一行起,我便展开了对朝中重臣的全面家访。
只要一有空儿,我就盘算着往哪家跑,说哪些话。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六部尚书的府邸已被我摸了个遍,那几个同温故离私交甚密的武将也在自个儿家中得见天颜。在此过程中,我是当真见识了什么叫“人间百态”。
受访的文武百官中,有恭敬疏离的,有热情似火的,有诚惶诚恐的,也有泰然自若的……还有明里暗里一个劲儿地把儿子往我这儿塞的。
当然,关于推销儿子这种事,男人们碍于天性和面子,是不屑于明着来的——主要还是官员的夫人们较为热衷。
若不是我时刻提醒自己乃一国之君而非寻常女子,我还真担心自个儿会招架不住。
唔……还是小年糕比较可爱。
被迫欣赏了各色公子哥后,我得出了以上结论。
然后,我思忖着年夫人是不是不敢带着儿子主动进宫,就下了一道圣旨,宣他们母子入宫觐见。
再度相见,小家伙虽然没有将我遗忘,但比起上回年府初识,他显然拘谨了不少,想来是被爹娘狠命教了规矩的——如若不然,他也不会一见面就晃晃悠悠地冲我下跪,还和他母亲一块儿高呼万岁。
这脆生生的童音,听得我那叫一个别扭啊——谁让我自打登基以来,就从没碰上这么年幼的小孩子向我大行君臣之礼呢?
而接下来他一口一个奶声奶气的“皇上”更是叫得我“忍无可忍”。
“小年糕,过来。”偌大的花园内,我坐在距离小家伙不满两米的一张石凳上,瞧着他想抬头却不敢抬头的可怜样,一颗心瞬间被软化得不成形。
小年糕闻言,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他的娘亲,见她点头,才敢撒开小腿跑到我的身前,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我瞧。
“告诉我,为什么不叫我‘姐姐’了呢?”我注视着小家伙,明知故问道。
“因为……娘亲说,要守规矩。”小家伙略显失落地撅起了嘴,耷拉着脑袋说。
果不其然……
我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年夫人,见她面露难色道:“皇上,这……君臣礼仪不可废啊……”
“朕知道。”我自然晓得对方在顾忌些什么,故而眸光一转,面色如常地注目于眼前的孩子,“那我问你,你是喜欢叫我‘姐姐’呢?还是喜欢叫我‘皇上’?”
小年糕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忽而垂下眼帘,小声嘟囔道:“姐姐……”
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啊!
我莞尔一笑,想了个折中的叫法,关照他今后就称我为“皇帝姐姐”。
岂料小家伙闻言虽是眸中一亮,但并没有立刻高兴地答应下来,而是扭头去看他的娘亲。
“不碍事,我比你娘大,听我的。”
这一句“仗势欺人”的补充,成功让小家伙转过头来,喜笑颜开地应承下来。年夫人见状,倒也不再坚持什么“君臣有别”,这就轻笑着向我谢恩。
至此,在这初夏来临的时节里,南浮的皇宫重地除了多出一片又一片浓绿的树荫,还时不时地会冒出小男孩满是稚气的一声“皇帝姐姐”。
为了避免造成诸如“专宠”等不必要的误会,我不光是宣召年家母子进宫叙话,也会召集几个别家的女眷携子前来花园一坐。
孰料这一举措,到头来竟是“欲盖弥彰”了——前朝后宫,不知怎么地就传出了寰帝钟爱男童的谣言。
听闻这一荒谬的谣传,我第一反应是跳脚,第二反应是压下第一反应随后嘴角抽搐。
这这这……这后宫空着,果然不是长久之计啊!
我“破罐破摔”地想着,本还打算瞧瞧他们能把事情传成什么样,却在获悉某朝中大臣替幼子退掉了一门娃娃亲的小道消息后破功了。
我究竟哪里看起来像有恋童癖的样子了?!
四月的这一天,思前想后都想不通的我变换了说法,拿这个问题去为难已然伤愈故而回到我身边侍奉的出秀。
“这……”出秀面带尴尬地迟疑了一小会儿,“兴许是因为……被皇上传召入宫的夫人们,带来的……刚好都是男孩?”
“嘶……”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听了出秀的话,当即茅塞顿开,“你不说,朕倒还没有注意到……诶可是……”我皱起眉头侧过身子,看向身旁的出秀,“这不是那些女眷的问题吗?怎么弄到最后全变成朕的不是了?”
“这……”面对我的追问,出秀略垂下脑袋,再度支吾起来,“皇上……”双手交握于腹部,她时而瞟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我盯着她,催促道。
“是……”她的两只手互相用力一握,立马又松了开来,似是下定了决心,才敢开口一言,“皇上,您还记得半个多月前,您收到左相来信的事吗?”
半个多月前辰灵的信?对了,三月下旬的时候,已然抵达目的地的辰灵确实给我寄回了一份奏折和一封私信。前者实属公事公办,为的是向我汇报他初步视察沛河地区的情况;后者属于私人交往,他向我报了个平安,接着描述了不少一路上的见闻和当地富有特色的民风民俗。
更令我意外的是,他寄来的信封里,居然还放了据说只有在那儿才能采得的一种奇花异草——两朵干瘪的“灵莲花”。说是送到我手里后定是失了水分,但只要将其放在清水里滋养数日,这花儿就又会舒展花瓣,恢复勃勃生机。除了煞是好看因而可供观赏之外,此花还具有提神醒脑、驱除虫蚁的功效,他猜我一定会喜欢。
彼时,这一惊喜自然是令我当场喜上眉梢——看不出,想不到:他远在千里之外,竟也会花这个心思,为我寄送这别有情趣的礼物。
“那皇上是否还记得……”大概是从我的眼神中读出了肯定的答复,出秀颇似谨慎地注视着我,启唇继续询问,“当时您一听到有左相的折子和书信,原本还因为前朝之事而愁眉不展的脸,马上就变得笑逐颜开?”
“有、有吗?”我努力回忆着,不由自主地眨巴起眼睛来。
“许是皇上自个儿没有留意,但您的乐呵劲儿……奴婢们都看在眼里呢……”出秀越说越小声,与此同时,似乎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色,“更别提……您看完信之后的模样了……”
“我看完信后怎么了?”女子的话令我猛地心头一紧,下意识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连自称都给疏忽了。
“您……脸上一直挂着笑,还急不可待地命奴婢找了个漂亮的琉璃器来,亲自盥洗、注水,把那灵莲花给放了进去……”说着,出秀微微侧首,视线落在了不远处那业已绽放的蓝紫色花朵上。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了望那两朵清新淡雅的水中仙子,忽觉接不上话来。
“皇上……”或许是见我半晌默不作声,出秀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过犹不及了,不禁轻轻唤了一声。
“所以呢?”我压下心中朴名的悸动,好整以暇地凝眸于她。
“所以……”她面露犹豫之色,视线也随之飘移,“这一切……不正是左相的功劳吗……”
“什么功劳?”我发愣。
“左相的一封信、两朵花,即刻就让皇上胸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她好像是想笑,但却因不敢随便笑而显得神情古怪,“这难道不是左相的功劳吗……”
呃……貌似是这么回事……可是……
“左相头一回奉旨离开皇城前去异地办事,朕心下牵挂也是情有可原。何况朕与他的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言至此,猛然意识到什么的我不由戛然而止。
我这瞎辩解个什么劲啊!我们的议题好像不是这个吧!
“朕是想说,就算朕看到程相寄来的东西,觉得高兴,那跟别人误会朕钟情于童子有何干系?”我赶紧拨乱反正,一脸正色地瞅着出秀。
“左相……”出秀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红晕,“不也是童子吗……”
“啊?!”我张开嘴,脱口而出,“他都已经十四了,怎么是童子?”
“但是……皇上同左相相识相熟的时候,左相不是才十二三岁吗?”她提醒说。
“那也不能算是童子啊?”我不假思索地反驳。
出秀闻言明显一怔,但她立马回过神来,期期艾艾道:“皇上容禀……十四、十四岁以下……皆属童子啊……”
这……古代是这么规定的?好像……好像是这样没错呃……
这下,我总算明白了那些流言祸起何处。
我了个去……他们也太会八卦太会断章取义太会不分青红皂白了吧!?
“皇上……您没事儿吧?”良久不言之下,出秀战战兢兢地问。
“你不会也觉得朕对那些小孩子有非分之想吧?”我从直想吐血的情绪中猛然抽离,直视着女子,不答反问。
“皇上召见各位夫人和少爷,自然只是出于君主对臣子家眷的关心。”出秀目不斜视地与我对眼,语气和神情皆是真挚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