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叛徒宋策遭怒斥
彭锷峰一夜没睡。
楼上一直在响,床腿与楼板摩擦撞击的声音,蚊帐架子摇晃的声音,间杂着女人时断时续的呻吟,从头天晚上熄灯起,一直响到天色麻麻亮。半夜的时候终于静了下来,满以为该消停了,蓄积多时的睡意正绵绵袭来,眼睛闭上了,呼吸匀和了,就在正要迈入梦境的时刻,“咣哧咣哧”的声响又传来了。
起初的节奏,像是川剧的拖腔,歌唱着坪江两岸的春日柳色,风和日丽,莺歌燕舞,不多时,节奏渐渐地急促起来,像是夏季的天空突然起了乌云,隐隐的雷声伴着随风疾走的飞沙;最后便是暴风骤雨,电闪雷鸣,山摇地动了。
彭锷峰被这声响折腾了一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睡意居然没了。他披上衣服起了床,推开房门走出去,在天井院子望着西北角的那间客房,满肚子都是邪火。
那间客房离彭锷峰的卧房有二十丈远,这么远声响还能清晰地传过来,可见睡在这个院子的人,乃至房梁上的耗子,墙旮旯里的蜘蛛,都受到了不小的惊扰。
彭家大院背倚龙门山,面临坪江水,坐东向西,占地近百亩,在坪江镇陈旧破烂的建筑群落中,它显得格外威势逼人,器宇轩昂;它是一座一楼一底的四合院木楼,大小房间共计八十八个。高脊飞檐,雕梁画栋,庭阶石刻浮雕行云流水,门窗木头透雕精致奇巧;匾额高悬,楹联附柱,书法皆出名家圣手,文辞寄寓耕读传家;南北各有一碉楼,每座碉楼都架着一挺机枪,通过碉楼的瞭望口向外俯瞰,整个坪江镇以及坪江对面的那三千亩农田尽收眼底。这是彭锷峰祖上创下的家业,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显示着彭氏一族曾经的显赫和辉煌。
经过短暂的停顿,楼上的声响又起来了。这一次没有了前面的和风细雨的铺垫,直接就是雷霆震天,弄得整个木楼好似都在急剧晃动,伴随着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呐喊和一个女人垂死的哀嚎,木楼里憋屈了一夜的人们再也忍受不住而骚动起来。
“把那两个下流的烂种子给我弄出来!”彭锷峰朝着楼上厉声吼道。
两个黑衣人立即从那间屋子的窗下站了起来,南北两座碉楼里立刻也有了轻微的动静,整个院子一下变得死寂,只有彭锷峰发怒的话音在凌晨的空气中冲撞回荡。
女人尖厉的一声惨叫,将那两个正要去敲击房门的黑衣人吓得倒退了一步。房门“咣“的一声打开,那个被坪江人称为黑玫瑰的寡妇冲了出来,径直跑下楼,站在了彭锷峰的面前。
“镇长老爷,您快杀了那个畜牲吧!”
黑玫瑰披头散发,****着身子,用一只手捂着左胸,血从指缝间汹涌而出,流过膨松的腹部,又从耻骨处叉开,顺着两条大腿往下窜,像蜿蜒爬行的小蛇。
“他……咬落了我的****。”黑玫瑰将捂住前胸的手拿开,彭锷峰的确看到了她那松驰下垂的左乳没了****,茶碗大的****中间只留下一个血洞。
“镇长老爷!“黑玫瑰嚎啕起来,“您是知道的,我男人为修北楼子给砸死了,您不让我改嫁到镇子外我就不改嫁,我想在镇上招赘一个男人,您又不允许,这些年我是靠身子吃饭的,现在****给咬没了,我没活路了!“
黑玫瑰涕泪滂沱,双膝一屈跪了下去,伸出双手要去抓彭锷天的裤腿,彭锷天急忙后退躲闪。
“是您昨夜叫我来院子里来陪客的,您得给我作主,不然,我干脆死在您这彭家大院算了!”
这时,天已大亮,镇子的街上已经有人在走动。彭家大院所有的卧房门均已打开,房里的人都在探头探脑地朝着天井里看。
两个黑衣人已把昨晚留宿在彭家大院的客人揪到了彭锷峰的面前,管家蔡半厚早在彭锷峰身旁等候使唤,北边镇公所前面的广场上传来彭桂兰指挥民团操练的呐喊声。
“马上送她到医院。”彭锷峰对蔡半厚吩咐道。
“是!老爷,我马上送她走。”蔡半厚向彭锷峰躬了躬身子,转过身对黑玫瑰面色一凛,“走吧!”
黑玫瑰望了一眼彭锷峰愈发阴沉的脸,嘴唇抖动了几下,不敢吱声,便欲跟着蔡管家向大门外走去。
“站住!不把衣裳穿整齐不许出门!”
蔡半厚立即招手叫来两个使唤婆子,把黑玫瑰的衣裤从楼上扔了下来。黑玫瑰从天井石板上捡起衣裤穿上,又吐了口水在手心,将头发抹顺了些,才随着蔡管家走出大门。
“把他放开!”彭锷峰面朝黑衣人。
两个黑衣人松开客人胳膊,把他推到彭锷峰的面前。
“你就是苍城县最大的共产党头子,宋策?”
“对,我是宋策。十天前我是****苍城********,现在不是了……”宋策的脸色灰白,眼皮浮肿,两条腿发冷似的打着颤,好像无力支撑上身随时都会蹲下去一样。
“你们共产党的确很厉害,煽动民众造反是行家,没想到玩女人也是这样的不要命。”
“彭镇长,我现在已经是你们的人了。”
彭锷峰鼻子里冷笑一声,“姓宋的,你不要以为你当了共产党的叛徒出卖了你的同伙,我就会视你为同道之人,在我彭锷峰的眼里,你是非常非常地令人瞧不起!”
宋策脸上的肉有些僵硬,身体晃动了一下。
“我为你们是立了功的,如果不是我,叶团长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就将苍城县的地下党组织一网打尽,叶团长对我还是很看重的。”
彭锷峰的脸上露出嘲讽般的笑容,“宋书记,你是觉得叶盛乃堂堂****中校团长,连他都没对你有所怠慢,你要大吃要大喝,要夜夜换不同的女人陪你睡觉,他都一一满足,你把陪你过夜的女人弄伤弄残,他非但没有半点气恼,反而痛痛快快地掏钱给人疗伤,就像刚刚在这里上演的那一幕一样;而彭锷峰算什么?只不过坪江镇一小小镇长而已,竟然把正规****中校团长重视的人看得一文不值!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对不对,宋书记?”
宋策木着脸,没有言语。
彭锷峰呵呵一笑,“叶团长把你当个人物,那是他的事,而在我彭锷峰的眼里,你非但一文不值,而且就是一坨臭****,浊臭逼人,不堪忍受!甚至连臭****都不如,****至少还能肥肥地,对庄稼有所益处。而你,就是一畜生,畜生不如!”
宋策的脸色死人一般的苍白,他的嘴唇开始发紫,啰嗦。
“彭镇长这样说,你到底是对叶团长心怀不满,还是对共产党心怀同情?”
“我对叶团长没有什么不满,不然你昨夜进不了我彭家大院,要说铲共的决心,我自认为并不输于叶团长,虽然他带着部队跟共产党红军打过几仗,要说斩杀的人头,手上粘的鲜血,我自认为并不比他的少。”
“这个我绝对相信。红军为了粉碎刘相的六路围攻,收缩阵地,撤离苍城县境,你前脚跟后脚回到坪江,短短两月,你就杀了好几百人,凡是染红的无一逃脱,就连红军家属八十岁的老母,襁褓中吃奶的婴儿,你都没有放过。你不愧是苍城县妇孺皆知的彭屠夫。“
“说得好!说得好!”彭锷峰拍掌大笑,“我总算在你身上看到了些许共产党人的气魄!可是你终究还是一个投降变节出卖同伙的软骨头,我彭锷峰是心狠手辣,我就是‘宁可错杀三千,决不放走一个’政策的坚定执行者,说实话,在我所杀的人中,有好多人我是真心佩服的。命只有一条,蝼蚁尚且贪生,这些人当中有好多其实还算不上有明确信仰的人,到底什么是共产主义,连他们自己都还没有弄明白,但是面对死亡,他们毫无畏惧,我对他们既佩服更恐惧,甚至我一度认为共产党终究有一天还真会成事。而你宋策,虽然披着共产党的外衣,身居共产党的官位,却是如此的不堪,连我坪江的八十岁的老太婆三五岁的孩童都不如,难道共产党真的是蜀中无大将了吗?如果共产党内有更多的像你这样的人,那真是我党国之幸!“
宋策的整个脸都变成了猪肝色,额头上渗出密密的一层汗珠。
“是你们用酷刑威逼我的,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当然知道背叛组织投降变节的可耻,也知道终究难逃地下党锄奸队之手,好在苍城县地下党组织已经被连根拔起,我也许还可以多活些时间,我只是想多活两天而已!我不指望你们给我官做,也不指望你们给我长久的庇护,我知道我的价值被榨取干净的那一天的下场。在此之前,我得痛痛快快舒舒服服地活着,我要大吃大喝,我要夜夜做新郎,我是把一天当十年的过!“
“虽然寡廉鲜耻到令人发指,可言语还算实诚。那好,我也给你说句实诚话,在我这里,你的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价值就是给我把妄图在坪江搞暴动的人指认出来。”
“然后,你就杀了我?”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凭什么?”
“就凭你污了我坪江的地面,脏了我彭家大院的风水!”彭锷峰指着宋策的鼻子厉声斥责道。
一个黑衣人上前一步,彭锷峰向他摆了摆手,“放心,我一定会给叶团长一个满意的交待,绝对不会为难你们两位****兄弟的!”
“横竖是死,我为什么要给你指认?”宋策梗着脖子叫起来。
“这可是你说的!”彭锷峰面色一变,“来人,把这个杂碎睡过的那张床抬下来劈了烧了,将这个畜生给我扔到火堆里去!”
几个护院手脚及其麻利,很快就把那张楠木雕花大床抬到院子后面的菜园里,几个大斧下去,便劈成了一堆干柴,浇上一桶菜油,火把朝上面一扔,大火便熊熊燃烧起来。
“把他扔进去!”
彭锷峰话音未落,宋策“咚”的一声跪了下去,满院子的人都闻到了一股尿骚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