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断头崖宋策被掳
镇公所的告示牌前围着一大群人，一个识字的人一字一句地念道：“经查，有共党分子名宋策者，冒充政府官员，假借视察之名潜入坪江，残害百姓，煽动暴乱，事实确凿，依据民国政府法令，判处共党分子宋策死刑，于本月十四日断头崖处斩，以儆效尤！民国二十三年四月四日。”
黑玫瑰大声嚷道：“原来他是共产党啊！他折腾了老娘整整一个通宵，还咬断了老娘的****，老娘现在的腰杆还在疼，****还在流脓呢！”
人们哄然大笑了起来。
“你跟共产党上床睡觉，是共党嫌疑分子，也该处斩！”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是啊！就该把黑玫瑰捆了扔到苏家坨去喂鱼，免得狗通宵通宵地叫，吵得街坊邻居都没法瞌睡！”一个妇人指着黑玫瑰说。
“话可不能这样说啊！我是彭镇长派人接去的……”黑玫瑰急忙辩解，突然觉得说错了话，又急忙向众人哀求道，“这话千万不要出去传，不然彭镇长真的会砍了我的头的，你们这些男人，还有各位大嫂大婶家的男人，如果有需要我黑玫瑰的，我一律半折优惠了！”
众人一阵笑骂，渐渐地散开了去。
叶盛和彭桂兰站立在镇公所一间办公室的窗前，静静地看着人们围拢来观看布告，又在一阵笑声中平静离去。
叶盛悠悠说道：“经历了血雨腥风浩劫的坪江百姓，居然还能如此轻松玩笑，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你不了解我们坪江人，散开来他们就是坪江岸边的一滩沙，聚拢来就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彭桂兰说道。
“难道他们真的不惜命，不怕死？”
“他们也惜命怕死，但是无论怎样惜命怕死都难逃一死的时候，他们反而看淡了生死，活得轻松自如了！”
“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坪江分明就是一堆干燥的火药，只要有一丝轻微的风刮来一丁点火星，就会燃气冲天的大火！”
“你还是认定坪江会有暴动？看了这么久，你有什么发现？”
“这些人都不像暴动分子，但我有个预感，一旦暴动，他们人人都是暴动分子！”
“包括黑玫瑰在内？”
“当然包括！”
彭桂兰抽了一口凉气，“但愿能早日抓住那个领头的人，将暴动扼杀在萌芽状态，坪江要是再遭一次杀戮，恐怕真的要绝种了。”
“布告已经贴到坪江镇周边各地，苍城县朗城县的人应该已知道了十日之后处死共产党的消息。”
“我现在担心的是，这明明就是挖了一个陷阱，宋策的接头人还会出现吗？”
“一定会出现，看来你还不真正的了解共产党。”
“可宋策是共产党的叛徒啊？”
“那他更要来亲自看一看，叛徒宋策是不是真的被处死！”
四月的坪江，如一条平滑柔软的丝绸舒展，两岸的树木房屋和山峦倒映其间，使得树上的鸟鸣、山上的牛哞也似乎被一江碧水浸润。时有窄而长的打鱼船在江面逆流而上，却又像是陷在了颜料未干的油画里，半天也不见有所游动，倒是披了一身雪的长腿长颈的鹤，常误把它当成了歇脚的地方。
苏家坨水面宽阔，深不见底，从北而来的江水在这里打了个转身，旋起一个个巨大的水涡，再向西南奔流而去。断头崖拔地而起，高达三十余丈，就像是谁直直地将它插进江水边一般。其上端一块巨石平展展地向前突出，如同一个矗立于云端的跳台。
两个月前，这断头崖上几乎天天在砍人，突向江心的那块巨石上血迹根本就未曾干过，崖旁的那棵老松的歪脖子树杈上，总是挂着血淋淋的尸体，团团绿头苍蝇被血喂得脑满肠肥，群群老鸹被死尸撑得展翅难飞。有一天吹南风，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从苏家沱随着风浪向镇子这边飘过来，像是浮了一河大大小小的葫芦瓢，有人悄悄地说道:“这些都是屈死的冤魂，在魂魄即将消散的时候还不忘回来看一眼他们祖祖辈辈居住的镇子，他们是心有不甘呐!”
可是，杀人就跟抽大烟嫖女人赌博耍钱一样，时间一久，就上瘾了，收不住手了，那段时间，彭锷峰如果哪天不砍下几颗人脑壳，心里就会空落落的很不自在，走在街上，看着那些战战兢兢面如菜色的街坊百姓，不由自主就想起他们是被染红的人，他们虽然看起来老实本分，但心里一定都隐藏着一把火，这把火一旦燃烧起来，就没了彭锷峰的存身之地。
“你要把坪江镇的人统统杀光吗？”彭桂兰回到坪江后，对彭锷峰的凶狠残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对，我就是恨不得杀光他们！”
“爹啊，您不能再杀人了，您这样杀下去，坪江还会有人吗？还会有人敢来坪江吗？坪江成了鬼镇，我们彭家还能干啥？”
那天，彭桂兰跪在院子里，双手抱着彭锷峰的腿，哭喊着乞求着，额头把天井磕得呯呯直响。
对坪江镇的清洗总算结束了，后来彭锷峰一想起自己的血猩和疯狂也觉得后怕，从此就患上了夜里睡不稳觉的毛病，无论怎么医治都没有效果。
十四日，宋策被民团押着送上了断头崖，没有多余的人来围观，崖上显得有些冷清，一阵阵山风吹过来，让人身上阵阵发凉。
彭桂兰有些失望，她预感到这次诱捕计划多半会落空，甚至坪江暴动本身就是叶盛耍的一个噱头。可是叶盛却煞有介事，他的部队还没有进驻坪江，为的就是不打草惊蛇，他把一个连的人马埋伏在附近的侯家沟，崖上一有风吹草动，他的人马便会倾巢出动。
宋策被押到了断头崖的最前端跪下了，山风中弥漫着屎尿失禁的恶臭气息。刽子手的鬼头大刀高高地举了起来，阳光照射在凛冽的刀锋上，发出刺眼的寒光，十几个民团团丁身上一阵啰嗦，一股寒流从脚后跟往后脑勺直窜。
先知的老鸹在崖顶盘旋，发出瘆人的嘶叫。只等刽子手的鬼头大刀向下一挥，当宋策的脑袋像一个皮球呼啸着飞向崖下的苏家坨时，就会有几十只老鸹箭一般直冲崖下，争抢那颗还带着热气的头颅。老鸹的鸣叫也给苏家坨下的大鱼发出了就餐的信号，江面上已经有鱼按耐不住地向空中高高跃起，溅起团团水花。
刽子手的双手紧了紧刀柄，臂膀上的肌肉绷得硬邦邦的，他的眼睛朝着崖下看了看，心里计算着这颗人头飞出去的方位和距离。他是坪江镇最有经验的刽子手，彭锷峰觉得该死的人都是他砍的头。他砍头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用刀刃砍，另一种则是用刀背砍。有的人为了求死得干脆些，临死前还特意交待家里人给他塞几个铜板或者打二两白酒。
彭桂兰很失望，快过去一个小时了，来救宋策的人根本就没有出现，仔细查看四周，丝毫没有人马埋伏的迹象，看来共产党已经早就获知这是一个圈套，就干脆借彭桂兰之手处死宋策这个叛徒，他们也算省心省事了，彭桂兰突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刽子手的眼光收了回来，他盯着宋策的脖子，手臂上的青筋条条暴绽，就在挥刀下劈的瞬间，刀柄在手掌心来了一个快速的旋转……
就在这时，“咣”的一声闷响，刽子手站立不稳，手中的鬼头大刀脱手而出，落下了断头崖。他后退几步，砰然倒了下去，鲜血从脑后喷涌而出。
正当彭桂兰大惊失色之际，歪脖松茂密的枝叶间，突然飞出几个巨大的马蜂包，蜂包在空中砰然爆裂，马蜂哄然而出，瞬息之间将断头崖笼罩得严严实实，断头崖上一片鬼哭狼嚎……
与此同时，一个人从歪脖松上跳了下来，像一股旋风直冲崖边，一把抓起宋策的衣领，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