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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凭谁销得万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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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人竟日所做一切事物都只是等待。那么发生的事情。最终只会是自己慢慢变老了。可人活在世。不就是不间断的等待又等待么。虽然有些时候。似乎又并不太知道自己所等待的是些什么事情。

开春了。干干冷冷的风扑在面上时。便濡染了一些或多或少的零星温润。云婵一个人走在花园威严华美的白玉道上。着一件湖蓝色点蝴蝶宫装。小角旗头梳的愈发工整严谨。脂粉薄扑、峨眉浅描。这么一打扮。整个人便在安然娴雅里多了一层华丽矜贵。

相比起“皇上”这个称呼來。她还是更愿意称那个人为“四爷”的……

四爷沒有正式册封云婵。只给了她一个贵人的名头。她想。他是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她这个女人。对她心下之意也并不确定。早前在雍王府时。她曾以命相挟。不要名分;他不知道时今这个不要名分的许诺。过了期限沒有。

又或许是他初登大宝实在太忙。需要躬身处理、安排的事物有很多很多。顾及不得她这个对他來说素來无足轻重的女人。

可不管是哪一种。他将她接进宫來的目的。也不过是因为她已是他的人而已。他身为帝王。似这种关乎一个男人面子的事情。是必须做圆满的;故而她被锁在深宫。其间性质就当他收回了自己的一件东西无二。横竖有个安顿也便罢了。

这样也好。云婵自然乐得。她根本不愿见他。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以怎样的面貌去面对他。面对那个男人……缪缪天风打了个转。撩拨起她额前一缕流苏乱发。与此同时。她原本纠葛不堪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來一个念头。。她还有一个儿子。

很自然的这么一个念头。

云婵垂眸暗暗寻思。那个孩子。时今应该将满十二岁了吧。不知何故。这个念头才起。另外一个身影又明明灭灭的辗转于了心下脑中。她想起了八爷、想起了良妃……清冷的雾气贯穿了一世微凉。猛然一下。云婵受了刺激般的连连摇头苦笑:“难道这便是我的命么……”她蹙眉。起先只是呓语喃喃。到了后面便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扬声惊呼。“我会成为第二个良主子么……不。不要。我不要做良妃娘娘。我不要。我不要。”她的动作剧烈而难平。几近癫狂。花盆底儿下意识的连连向后倒退着。她有如梦魇住。恍恍惚惚心下脑中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巨大亏空。这样的亏空几乎要她用整个人來填充、填实。也都依旧填满不得……

“碰”地一下。重物磕碰地面的沉冗闷响。云婵在倒退连连间沒防撞到了什么东西。紧紧跟着。她整个身子便也一并往后一个倾倒。实实软软的摔在了方砖白石铺就出的冷然地表。

虽然这一下摔的不轻。但因为天气本就不算温热的缘故。云婵又在花园里站得久了。整个人身上其实是麻木的。故这一跤带來的痛感反倒沒有太过明显。她的神智已被摔醒。颇为狼狈的慢慢坐起身來。眸光一瞥。才见她撞了一个孩子。

小孩子的身子骨自然不知比大人灵活多少倍。这时已经一骨碌的蹦了起來。他见云婵这边正看向他。微扫一眼后。几步过去扶着她站起身子:“贵主子。您沒事儿吧。”他扬起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眨眨眼睛有些急切的望向她。

倒是个惹人怜的可爱孩子。云婵由上往下的扫了他一圈。见他生就的粉团玉砌一般。且灿然华服、玳瑁坠辫、绣蟒高腰方皂靴。想來该是个小阿哥。她引唇一笑。刚想柔然道一声无碍。这一脸盈盈笑意却僵在了脸上。即而一层一层敛退不见。那是……

她猛然看到了这孩子腰侧黄带子间。垂悬着的一枚玉佩。润润泽泽的细腻质地。面上晶莹剔透的用飞白小楷刻着“弘历”二字。

顷刻之间、翻转天地。有什么东西在这一个瞬息交错。变得明亮又阴霾起來……

弘历。弘历……云婵知道。那是她的儿子。她十二年前跨年之夜、在雍王府一处厢房里生下的儿子。她看都沒有看过一眼的儿子。流着她的血、长着她的肉、同她连心连脉骨肉挚亲的儿子。

无可收束的情绪全因一个母亲最本能的爱意。而变得潮袭天地。弹指之间。云婵愈发不受控的极尽疯癫与痴狂。她蓦然抬手擒住弘历双肩。从肩膀、到面颊一路抚摸。冰凉指尖带着瑟瑟的伤、颤颤的抖:“你不认识我。你真的不认识我。你果然不认得我。”她的声音也打起轻颤。银牙上下交错出泠泠微响。“我是你额娘。我是你额娘。你的亲生母亲……”

云婵因着情绪拿捏。而在不觉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弘历起初只是被这突忽而來的变故吓着。眼下一阵重似一阵的抚摸直弄得他脸颊生疼。颇浓的嫌弃与厌恶便随之而上:“疯女人。”他狠狠一挣脱。猛地一下将云婵甩开。后转身便走。

“弘历。弘历。”云婵打了一个踉跄。却终究沒有跌倒。韶华如洗、春风薄荡。她就那般持着哀哀的调子在他身后唤的绵长。却终是再也不敢上前一步。将他强留……她一颗早已支离破碎的寸寸玲珑心。再一次瘫化在了料峭凉风濡染下的。最精致、最无奈、最哀婉的心碎中。

许是血脉之间难以说清的莫测牵引。弘历忽而停了一下身子。身后那个疯女人极哀伤的呼唤。竟兀地一下令他心口揪痛。似是有什么难以割舍的东西促使他这般停住……然而只是须臾。弘历重新抬步。沒再耽搁什么。

花荫小径间打起了簌簌的响。那是衣边摩蹭过草木枝叶的戚簇声。弘历抬目。见八叔正迈着稳稳的步子向这边走过來。一张面目浸透了三寸晨光。温润卓尔里牵扯出不可言说的几多高贵。

犹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雀寻到了避雨的港湾。弘历颇负委屈的唤了一声“八叔”。便迎着八爷那边几步小跑过去。

八爷沒有动。待得弘历迎着自己跑近后。俯身将他揽在怀里抱起。

八爷早前曾寄养在惠妃名下一段时间。他今日原是进宫探看惠额娘的。途径御花园时刚巧便看见了方才的那一幕。

“八叔。那儿有个疯子……”弘历伏在八爷肩头小声嘀咕。带着怯怯及对那疯子的轻微嫌厌。

弘历是云婵的儿子。八爷一直都知道。因着与云婵之间这么一层缘法。他待弘历一向都极好。故而弘历与自家八叔也是素來亲厚。叔侄之情与日俱增。久而久之竟也可以深浓如斯。

“弘历。”八爷沒有向云婵那边走过去。只是抬目往她那边瞥过。即而低首。那样轻柔的在怀里孩子的耳边温言款款。“听八叔说。那才是你额娘。你的生身母亲。”他的语气依旧可以催漫天的烟花绽放、染漫山的牡丹盛开。阳春三月里最熏熏然一道暖意的阳光似乎也不及他片刻的温柔。“你的额娘是爱你的。”他定了一下目光。依旧温缓。徐徐的引着那孩子一步一步揭开关乎身世的面纱谜团。“在你出生的时候。你的额娘因为一些不能避免的身不由己。不得不忍耐着这世上人间最强烈的心痛离你而去。这些年來。你跟在你皇父身边无忧无虑。可是你额娘。她所受苦楚却太多太多。”

默然聆听。云婵忽而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而八爷那怀引导劝慰却沒有间断:“至于是什么身不由己的纠葛。时今的你不会明白。但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于此一顿。“可八叔、还有你额娘。却都但愿你永远也不要明白。因为在你有朝一日明白的时候。便是你非常非常痛苦难耐的时候……即便我们也知道这是一种自欺欺人。凡人永远都不可能单纯一世。”

弘历窝在八爷怀里。一张微微扬起的小脸有了无以言说的微微动容。他听得入了神。

“來。”八爷却不再多说什么。他弯下腰來、微向前倾身。把怀里的孩子稳稳放在地上站好。“现在过去。对着你的生身母亲。喊一声‘额娘’。”

如织天风裹挟着清脆的景深洗涤大地。一种荡涤人心的醍醐之感也跟着起伏跌宕。

弘历却沒有动。依旧怯怯疏疏的不知所措样子。

“快去。”八爷又补充。这一次的口吻。分明是沉淀下來的。

弘历转目。正对上八叔看向他的那道目光。那目光太强势。满满溢溢、摇曳晃荡的全部都是不容置疑的坚定非常。似乎早已图腾。

终于。不大不小的孩子抿了一下嘴唇。上前几步。对着默立于彼的云婵再度扬起一张纯嫩的面孔:“……额娘。”细若蚊蝇的一声呼唤。氤氲在口齿之间。

一瞬息。似乎所有的花。全都开了……这一声额娘。耽搁了太久太久。云婵张了张口、又闭了闭口。终于。迎着满目斑斑驳驳泪光晶耀。她缓缓颔首:“哎……”便这般浅浅轻轻的应下。已说不出话。

她抬眸。顺着弘历走过的方向一路去顾。花荫暗影里。八爷含笑。双手孑孑负于背后。若一朵灿然金云。

入眼了云婵投來的目光。八爷笑对。润玉静好的目光里埋藏了太多深意。只是俄顷。他昙然转身。轻轻迈步离开了这充斥着浮华净水的花园小径。绝了一路这浮华人世之上的几多燥燥尘埃。

灿阳如水、暗影交错。几许离歌。几许岁月再不往……

满院春光薄薄如织。偷得浮生半日闲间。四爷正跟十三对坐于院、品赏新茶。不想这时。一个纸团子冷不丁顺着高墙那边飞了进來。

漫着天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不偏不正。刚巧砸在一个近前伺候的太监身上。那太监得了皇帝的令。忙将纸团子呈了上去。

展开一看。竟以黄纸书写着“胤祯为皇帝、胤禟之母为太后”等字样。

分明好好的品茶论茗心境就这样被打破。四爷大怒。权且不论这隔墙而抛入院落的纸团子究竟是出自谁人之手、又是谁人所为。只在当即便下了令。命十四阿哥前往遵化看守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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