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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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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进宫议事起。十三爷便已经看出皇兄沉着声色的眉宇间噙着一丝不悦。只是当时前來议事的不止他一个。他便权且隐了心思沒开口问。时今众人散去。他一如往常那般被皇兄留下來用膳。却并不见皇兄对那不悦之事言语一字。

纵然十几年的流光沉淀。一朝变却一切。变的也仅仅是身份和地位。兄弟之间那段至为浓烈的骨肉亲情丝毫变却不得。见皇兄不开口。十三略定了一下神思。干脆自己问了出來。

然而胤禛只是敷衍样的道着沒事儿。说话时佯装了一层笑意。

虽如此。依旧还是抵不过十三的连番追问。胤禛平了一下心绪。终是当着十三的面道了个明白原委。言语时。那通好不容易按下去的冲冲火气。到底还是免不得跟着簇簇蹿上來。

归根结底。原是有大臣道了一句:怡王尚为孩子。无知。

就这么一句话。被雍正帝的贴心人无意间听了去。禀來之时便将一团火气勾得满满。

兀地一下。十三沒忍住猝然笑开:“四哥可不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啊。”他摇头笑叹。因着胤禛太过激烈的反应。胤祥这边非但沒因那句话染了怒气、反倒忽觉好笑起來。

不想胤禛却逮着这个契机。将心下积蓄已久的闷气发泄淋漓:“朕任用的是些什么人。”他挥袖负后。秋水沉淀的冷面因着情绪拿捏而霎时变得生动。“朕将国事交付给这样的人办理。如今他却言着怡王尚为孩子。无所知识……就凭他这样不识良才的眼力。他何以能治理事务。此言论是否言及于今。是否诅咒国家。若言怡王。自幼强健聪慧。人才优良。皇父优加恩宠。此事举国皆知。怡王并非胆大妄为之人。从无非分之念。若论当初……”他定了一下。侧目瞥见十三弟一副想笑又敛、憋得面色微粉的样子。适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暴躁、有些怒怒然至极了。

十三见四哥看向自己。便也不再默声哑言。他垂了一下眉宇。抱着手臂问的极家常:“皇兄沒有为难那位大人吧。”半是打趣、半是真心着急。四哥的素性十三一向明白。若说喜怒无常也不为过;不过通常脾气來得快、去得也快。只不要触碰到心底下的那道底线便好。

“你倒是平和历练、临事通达。”被十三弟那么一打趣。胤禛心头那火也跟着平下去不少。他定了几定。又接口缓言。“朕赐了道折子给他。”

其实这件事归根结底。不过是有人得闲时嚼的舌根而已。经天连日这样的事情不算少。若字字句句全都较真的往心里去。岂不累死。故而实在沒什么值得十三好恼心的。同样。他也明白四哥对自己的情义。更理解四哥登基以來家事国事的劳身劳心。故而四哥那性子便也跟着易暴起來、见火便着。眼下见四哥如此。十三那通兴致却跟着浮涌:“四哥是怎么言语抨击、伸张正义的。”一句玩笑间。适才发现自己竟是直接喊了声“四哥”。忘了用敬语。忙不迭便要补下一礼请罪。但被胤禛眼疾手快的拦住。

胤禛递了个佯作嫌厌的目光给胤祥。怪他太过小心多事:“就是上面跟你讲的那通话。顺便借着这事儿。把你曾遭幽禁的陈年旧事做了澄清。”

四爷依旧是睿智深沉的。他行的每一件事、甚至发的每一次脾气。基本不存在什么任意妄为的成分在里边:“朕道明了当年怡王对皇父尽以子道。对二阿哥尽以臣道。由于与二阿哥好。横遭大阿哥之妒忌、陷害。因而株连于二阿哥。自被株连后。多年來惟感谢皇父之恩。而对八阿哥、十四阿哥等人胡闹之事。从不过问。亦不敢越雷池一步。怡王从不使皇父担忧。此事众人亦皆知。若论朋党结伙、怀有非分之念。为私为己者。怡王确实不及尔等。自朕委用至今。凡有交付之事。怡王皆能勉竭血诚;王本无所经历之人。而办户部繁乱流弊。俱为井井有条。然而。尔却言怡王为无知平常之人。而尊崇所行小义、酗酒、迷色、贪赃之徒为显贵乎。”

不过才一句话。却引來了胤禛如此一通义正言辞的长篇大论抨击。在这里边。因着登基后几多事物繁冗积压而至的焦躁发泄是有的;但因为言语触及到怡亲王、从而引來胤禛这一通难平怒火也是有的。若论及所谓底线。怡亲王便是雍正皇帝的底线。他太寂寞。这世上能够知他、懂他的人本就不少;加之所谓高处不胜寒。自打登基后更是愈发的少了。少到……只剩下怡亲王一个。

还记得当初十三弟被圈禁。四爷自打那时起便沒少后怕过。他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如若十三弟有朝一日真的不在。他自己一个人该如何继续安安稳稳的活。一些打定的主意、一些暗暗发誓永远都不会宽宥更逞论原谅的人。早在那时早在那一瞬间。便已做出了板上钉钉的决定。

天风浩动。顺着远方池沼小亭拂來脉脉薄荷清凉。十三抿唇微定。一时竟有了若许受宠若惊的浓烈感动:“皇兄把臣弟夸的……都有些不出世之贤王的意味了。”因着情绪拿捏。语气听來有些低沉。

“不出世之贤王又如何。”胤禛侧首一笑。眉目沉淀着不容置疑的肃穆威严。心趣所至。他有意咳了几声清清嗓子。拿腔拿调的打着朝堂之上的官腔同十三弟开起玩笑。“以朕之见。怡王实为行大义、明事理、尽忠诚、利国家、多知识之人。若与朋党钻营。央涣好事。沉溺酒色。图贼小义。蛊惑世人。收买人心者相比较。怡王无知者是实矣。”

若此处有鲜花、有彩缎、有人群。定要不觉便顺着胤禛那话高抛鲜花彩缎、鼓掌喝彩不绝了。这好一通淋漓尽致的话。发泄的酣畅痛快、听起來过瘾非常。

十三只是颔首沉目。他一时竟不敢去看四哥的面目神情。

四哥待他的好。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幼时点滴、素日点滴自不必说。只单单改元之后來看。一桩桩一件件的便足以迷乱眼睛。

四爷将与圆明园紧邻的一处园林赐予十三做私家园林。并起名为“交辉园”。取缔于诗经里形容兄弟深情厚谊的“棠棣交汇”。他遴选了“怡”字封号赐于十三。同样取自诗经中“雍雍怡怡”的典故。乃“父子愉愉如也。夫妻雍雍如也。兄弟怡怡如也”……

往事一点一滴浮在脑海、袭來心上。水墨丹青样的渐次铺展。同样铺展开來的。还有前日云婵那副清冷霜雪的身姿与面容。

四哥……十三心下微苦。他暗暗念着四哥你待我如此。便连江山都恨不得分我一半的好。除却我们兄弟之间不可磨灭的感情。是不是还有一些……你对我总觉亏欠。因为云婵而滋生出的隐隐亏欠。我自知。我的心思。是瞒不过四哥的。

又一阵风起。十三不觉一叹。四哥。若是那般。弟弟消受不起……不必如此。真的。不必如此。

“想什么呢。”察觉到十三的不对。四爷皱眉问起。

十三方回神。他凝了目光定在四哥微扬不解的面目。太多话语不消细说。只是一句颇为沉淀的真挚言声:“皇兄。臣弟从沒有因任何事情与皇兄有过隔阂、有过介怀……哪怕只是一丁点儿。”他又补充。

明黄龙袍借着风的势头带起了扶摇云端的感官错觉。微有沉默。胤禛微浮一笑:“四哥知道。”只此一句。足矣。

寻不到花。便永远也看不到花落。但不管花开还是花落。我们始终都明白最重要的东西。从來都不是那些。

明月难圆、世事难完美。缺残和遗憾往往才能被铭记一生、直到隽永。无论这样的缺残和遗憾究竟是命运造成的、还是人为的。始终都改变不了一件东西。。我们之间颠扑不破的亲情。至为浓烈的情和义。

那样沉冗厚重的闷响。贴着寸寸血肉肌肤。一道案牍狠狠砸在半张脸上。八爷颔首。如是狠狠的咬紧了下唇。上下两道牙关间依稀可以嗅到隐隐的血腥味道。便那么默默然的跪着身子。拼力忍住浓浓气焰按捺不发。

却还不够。正前金灿龙椅处端坐的那个人忿忿开口厉叱:“这就是你十四弟做得好事。”曳曳烛影溶着满殿肃杀。摇的虚幻。相见本就不欢、更何况还是挑刺之余得了这么个大错处。

八爷夜半得了急召。分毫不敢怠慢。匆匆整了一下朝服便入宫觐见。前脚刚一跨进门來。便得了雍正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原是遵化守灵的十四爷。在自家后院僻静处私自造了两座木塔。一座不知是给哪位仙去的女眷、另一座留给日后的自己。

待雍正得知。自是勃然大怒。塔乃和尚坐化后使用之物。十四爷乃是堂堂郡王。岂能这般胡來。然而十四怎般。纵是十四把天翻了、把地掀了……又关八爷什么事情。

虚凉世态、薄凉人世。归根结底横竖逃不过一个成王败寇尔尔。

这么想着。八爷早便从容了。早便悟了。他鼻息微呵。扬起一张沉了多时的无态之面。竟是笑开:“臣弟愿前往遵化。劝慰十四弟。”他心知胤禛必然会阴阳怪气的再次拿他说事。但无妨了。一如九弟早前所言那般。自此之后。我们再不畏手畏脚担惊受怕的活的唯唯诺诺。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也都是错。你要挑么。那好。横竖我都是如此。你要挑错处便挑吧。随你。随你。都随你。

诚然。八爷的所料不会有错。胤禛冷冷哼了一声。又是那番十四只听你廉亲王一人的话。便是连朕都不放在眼里的梁山朋党言论。听得多了、听得久了。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來了。

命薄如纸。世人才说美呢。不是么。八爷在心里委实笑的肆意。他迎着胤禛匍匐下身。一叩首的须臾。唇畔那道薄薄温笑尤是盛开的灿烂。辅配此情此景。太难相符合。故而便怎么看都是蒸凉且含殇的。这个身子太过高洁、也太过寂寞亘古。那是锦绣华服、旷远淡泊也掩不去的沧桑疲惫。若了一朵一直低下去的、俯吻人间尘土的。低到尘埃里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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