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教坏
师萝衣于是可以确定, 不是自己的错觉。
先前在北域，她就已经感到卞翎玉不对劲了，他看上去十分冷静, 有条不紊地攻打北域，可是连真实和虚幻都已经分不清。
明明在找她很久了, 却在看见她时毫无反应。
师萝衣放下仙草, 朝卞翎玉走过去，问他：“不是都睡熟了吗？为什么不能安心祛除魔气？”
卞翎玉站在廊下，很平静地说：“我以为你又不见了。”
他说这句话时, 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就像起初两个人在外门弟子路径上狭路相逢, 她因为被卞清璇欺负，故意刺他几句，他远远看着她，神色冷淡, 一言不发。
她几度觉得自己在他眼里是跳梁小丑, 后面就更不乐意看见卞翎玉。后来才知道，卞翎玉这一生，鲜少有人教他什么东西, 他是唯一受了伤，却连痛吟都不会的一个人。
师萝衣看着这样的卞翎玉, 却第一次生出后悔的意味来。
或许, 她不该给卞翎玉吃下无忧果。无忧果本是逃避痛苦的东西，但卞翎玉这样的人, 从来都不需要逃避痛苦。
哪怕他面前山塌海陷, 他也会去移山, 去填海。
他不怕过程的苦痛, 也似乎并不执拗不好的结局。但他很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清醒去选择的机会。
就像前世，哪怕卞翎玉知道，永远都无法和师萝衣有交集。
她一生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追逐另一个男子。卞翎玉会痛苦，愤怒，却不会后悔将神珠给她，也不会后悔在人间陨落。
师萝衣觉得，或许自己和苍吾真的做错了。
苍吾太过想念主人，他将修为给了主人月舞，那时候退化得厉害，他一度连进食都丧失了动力，可他得吃很多东西，才能在如狼似虎的妖兽林中生存下去。活下去，好好修炼，才能找到月舞。
无忧果消散，苍吾情感恢复，但知道或许老死人间前，还有一线希望得知主人的消息，他就能活力满满奔跑在山林，进行下去。
可卞翎玉不一样，当无忧果失去作用，等待他是空荡荡的海底，和从未给过他选择的局面。
不过现在后悔也没用，所有人来这世间，面临感情和选择，都是头一遭，都会走许多弯路。
这件事总归有好有坏，卞翎玉拿回来一切，世上再无人可以像当年那般欺辱他，她将原本就属于卞翎玉的铠甲还给了他。
“我不会再消失不见的，我答应你，再也不给你喂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嗯。”
要是苍吾听到，估计得气得跳脚，他最后一枚宝贝，自己都舍不得用，给了“表嫂”，却被他们这般不领情。
但是师萝衣如今眼前，被卞翎玉这个情况心疼坏了，也就专门捡让卞翎玉安心的话哄他。
后半夜，师萝衣发现自己的安抚并没有起到太大的效果。卞翎玉闭上眼睛休憩，但当她动一动，他还是会立刻惊醒。
几日后，这种情况还是没有太大改善。
后弥大人好几次来探望过卞翎玉，心怀担忧。师萝衣也不由得开始绞尽脑汁，开始想办法。
毕竟让神灵沾染魔气，这种事情此前从未发生过。那枚堕魔的魔丹已然苏醒，成为了神珠的一部分，连驱逐都不太可能。
先前一直压抑着还没问题，但无忧果失效后，魔丹就感知到了主人的心境，也有了存在感。
师萝衣隐约明白这个原理，就像他们修士生出心魔一样，是很难自己祛除的。
神灵生来无垢，魔气几乎不可能沾染他，但当初为了救师萝衣，卞翎玉驱使着他的神珠，吞噬了那枚堕魔内丹，才导致今日的局面。
卞翎玉若深眠会好一些，他可以用所有的神识慢慢试着祛除魔气。但问题在于，他很难陷入深眠。
这样下去不行，魔气入体有多痛，师萝衣深有体会，哪怕卞翎玉表现得再正常不过，她也意识到这些都是假象。
师萝衣也和后弥商量过，看有哪些法子可行。
后弥大人道：“倒是可以进入神诞之地去深眠，不过那个地方，一旦进入深眠，一开始很长时间都无法感知外界。”
这个过程，能重新慢慢温养神珠。
就像脱胎换骨，将婴孩重新塞回母亲的肚子里，重新长成一样。
但如今的卞翎玉，不可能愿意去神诞之地，那样会令他什么都感知不到。
若再一个春日他醒来，时过境迁，故人不在，而他再次错过后，他不能接受。
哪怕师萝衣说自己和他一起去，他也没有同意。
神诞之地很是无聊和孤独，只有神才能忍受那样孤独的过程。
师萝衣只得想办法，如何才能让卞翎玉彻底安心，她慢半拍回忆到，前些日子卞翎玉把自己带回来，却反常地没有第一时间解开她的锁链。
之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师萝衣如今一想到卞翎玉那时候或许有过的想法，竟然……还觉得挺带感的！
毕竟一个从来都无欲无求的人，她前世不爱他的时候，都快逼死卞翎玉了，也没让他做到这一步。
卞翎玉的渴求度一直很低，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师萝衣自诩自己若深爱一个人，爱到什么都给了，还拥有能搅弄风云的力量，她恐怕会忍不住干坏事的。
如果前世卞翎玉就这样想，她恐怕早就是他的了，那就是另一种人生的展开，恐怕都没有卫长渊什么事！
但这样一个人，他偏偏就是最后都没干出这件坏事来。神明从不曾卑劣，就算被魔气侵染，卞翎玉也会捏碎她的锁链。
卞翎玉骨子里没有太多世俗的自私，他和光同尘，恐怕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这件事。
它快乐啊！不必压抑和没有安全感。
师萝衣仿佛打开了一个新思路，在卞翎玉又一次醒来后。
她咳了咳，突然问他：“如果我现在，真的不见了呢？”
卞翎玉用那双泛着红色的银瞳，默默看着她。
“我是说如果，只是假设，我不会离开的。”
卞翎玉答道：“去找你。”
“那如果你找到了，我却不愿意和你走呢？”她举例道，“比如说，前几日，你攻破北域，在幻境中找到了我，但我却不愿意和你走，非要留下，甚至在里面重新有了喜欢的人，那你怎么办？”
她形容得太逼真，偏偏这也是前世发生过的事，卞翎玉唇抿得死紧，眉头蹙起，半晌都没回答。
最后他说：“我不知道。”
神灵的血脉，注定让他不会卑劣，不会强迫她。可是男子的本能，却疯狂痛恨和不甘这种事。
师萝衣凑近他的耳边，总觉得自己在教他一种很坏的事：“六界中无人能打得过你，你不知道抢吗？”
她眼里含着浅浅的笑：“你可以强行带走，关起来，做你想做的事，反正跑不掉。”
卞翎玉第一次听闻还可以这样干，他难得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道：“可以这样？”
“当然不可以对别人这样，这样本身是不好的，但是对我可以。”师萝衣道，“我向你许诺，你永远可以对我这样做。”
他那样好，世上没人能比他更好了，以神珠渡她，以血肉为她铺就坦途，祛除心魔，若她有一日变心，她允许卞翎玉纠正她的眼瞎。
卞翎玉眼眸的沉静清冷，终于出现一点异色。
这种不会再让他不安的东西，很快地带坏了他。
那些汹涌而被压抑的魔气，让他的银瞳泛着红，师萝衣冲他点了点头，这无疑是种无声的鼓励。
于是当师萝衣的手腕被骨刺绑在床头，裙摆被撩开的时候，师萝衣终于尝到了带坏一个冷淡之人的代价。
这次前戏很少，少得像夏日的嫩蜻蜓，轻巧地点过水面。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神明的粗暴。
当她的头不时撞向床头的时候，那骨刺还扼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力道不重，但不太正经。
她自从发现这也是卞翎玉的一部分时，就一直很包容他。这是被囚禁在天行涧七百年的少年，用失去羽翼的代价，坚强换来的另一种馈赠。
她幼时见过皇宫外面的藤缠树，那是一种近乎霸道的痴缠。
强势，向光而生，不容抵抗，不论树往哪里生长，它都能缠上去。
师萝衣的睫毛终于忍不住沾上水雾，却并非难受。她的后颈被一只修长的手按向他，师萝衣用双臂抱紧他，放任他。
*
这个法子显然比之前有效，因为卞翎玉也清楚，他如今在六界，本就是无人能敌。
如果有力量就可以为所欲为的话，他一辈子也不会弄丢师萝衣。
如今他终于能安然地深眠一小会儿，不再那么容易醒来。
“你看。”师萝衣决定趁热打铁，找到时机和卞翎玉说，“我现在已经好起来了，神域这么大，除了你我却谁也不熟悉，我能去哪里呢？”
她本以为卞翎玉无法反驳，但卞翎玉说：“北域幻境，你爹还在那里。”
“……”不得了，卞翎玉说出师桓下落的时候，并未犹疑，若非师萝衣知晓，他从未亲自踏入过幻境，说他亲眼看着自己和师桓被带进北域她都信。
师萝衣难得有些语塞，毕竟那是她爹爹，她不可能真的放心把他交给青玹，只不过如今只有那个地方可以养魂，实在没有办法。
她心里虽然惦记，没有立刻告诉卞翎玉这件事，并非不信任卞翎玉，反而是怕青玹有什么阴谋，自己无意成了那柄利刃，害了卞翎玉。
她什么都不要，就已经把他剥夺得一无所有，她怕自己若还有所求，会令他陷入更不好的境地。
除此之外，师萝衣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幻境中？”
“能在妄渡海底，取走神珠的人并不多。”
好吧，感情青玹一开始就是个活靶子。
师萝衣也顺势把幻境中自己感知到的告诉卞翎玉：“青玹到底想做什么，他会伤害到你吗？”
“不会。”卞翎玉说，“他还没有这样的本事。”
否则不至于一开始就委婉迂回地用其他的法子，青玹一直是个聪明人，大抵从小就得斗得死去活来的孩子，没几个是傻的。
“你若想去探望道君，我可以带你去。”
“真的吗？”这回轮到师萝衣惊喜又吃惊，“我真的可以去看爹爹吗？青玹会愿意？”
万一卞翎玉在那里动手，眨眼之间毁了幻境也不是不可能。
但卞翎玉说：“他只能同意。”
好吧，谁让他如今可以为所欲为呢。
师萝衣到底还是要回去看一眼才放心，她说：“等我们去探望了爹爹，我们就去神诞之地吧，这次我陪着你，不会离开了。”
神殿的风温柔地吹进来，良久，卞翎玉说：“嗯。”
卞翎玉也慢慢发现，那些求不得的、会令他彷徨之下只能冷硬应对的日子，已经离他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