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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只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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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不走吗?”

徒弟背着个巨大书包,站在门口看着仍旧躺在沙发上的李龟龟,呆头呆脑。

李龟龟:“?”

他疑惑问:“去哪?”

徒弟指了指他的手机:“不是有人找师父出去干活?桃木剑黄符招魂幡我都准备好了, 师父你怎么还不穿衣服?”

李龟龟:“…………”

他无语长叹一口气, 将自己摔回沙发里。他算是明白了, 自己这个徒弟,就是来克他的。

把徒弟骂走之后, 本来的睡意也消失一空,他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想的还是之前同行骗子说的鬼上身。

经历过殡仪馆危机后,虽然已经脱离危险重返正常社会,但李龟龟还是无法彻底放松下来,是和周围平和环境格格不入的谨慎警惕, 草木皆兵。

没有自己亲自处理的事情,他总是觉得不踏实。

尤其是在他很清楚自己那个同行其实并没有真本事的情况下。

思来想去,他还是给自己那个同行打了个电话, 想要问问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电话很快被接通。

但并没有人说话,只有不急不缓, 平和的呼吸声。

像微风顺着手机听筒吹过来, 拂过耳朵上细微的绒毛,令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恐怖。

“咳,睡,睡觉呢?还没起来?”

李龟龟努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正常,没那么失礼:“怎么样, 最近生意还不错?上次你问的那件事, 祈老板帮你搞定了吗?”

可对方并没有回答。

恍若未闻。

只是在漫长得令人心悸的沉默后, 忽然响起“嘎吱, 嘎吱……”细微的咀嚼声。

像电话线的底噪。

不仔细去听,都会误以为那是电流声。

可无端的,李龟龟却忽然有种重回殡仪馆的错觉。似乎他还站在空无一人的殡仪馆大厅里,四下望去皆是黑暗。

在从未有过人类的原初海面上,他是唯一的孤岛。孤立无援的恐惧。

恐惧的情绪像海水,逐渐荡漾而起,将他淹没,令他窒息,向死亡坠落。

直到有人摇晃他。

“师父?师父!”

李龟龟猛地回神,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惊魂未定的看向声源。

徒弟端着早餐,憨憨的问:“师父你生我气连早餐都不吃了吗?”

李龟龟的思维像是被黑暗冷水冻得僵硬,失去继续转动的能力。他下意识看向徒弟,又看了看自己……他的手里,还握着手机。

没有挂断的电话另一边,不紧不慢的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

像野猫咬断骨头筋肉,牙齿咀嚼。

长长的爪子却挠过玻璃,声音刺耳。

吓得李龟龟一激灵,在徒弟好奇伸头看过来的瞬间,果断挂断了电话。

徒弟:“?”

“师父,你和对象聊天呐?”

李龟龟肢体本能踹过去:“滚!”

徒弟的存在像是冰冷钢铁原始丛林中唯一的人间烟火气,将他拖拽回来,刚刚几乎被溺毙于黑暗的恐惧,也慢慢消散。

他以为自己只发呆了几秒钟,徒弟却说,他整个早晨都在对着电话发呆出神,自己叫他都没有反应。

徒弟:“要不然我怎么会以为师父你在和对象聊天。”

还被踹了。委屈,但不敢说。

李龟龟恍然,低头一看聊天时长,还真是。

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他一直听着那莫名其妙的咀嚼声,无知无觉,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他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让人不由得怀疑,如果没有来自外力的打断,是否会一直在这里呆愣像中邪了一样枯坐,直到死亡。

这样的想法让李龟龟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给祈行夜打电话,想要问问这件事。

同行的电话打不通,只剩莫名其妙的咀嚼声,那祈行夜总不会出事吧?要是真有什么,他一定会告诉自己。

李龟龟莫名就这样相信着:如果有谁一定能知道真相,那就只有祈行夜了。

但是祈行夜的电话也一直都没有人接听,只剩“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然后自动挂断。

连带着李龟龟的心脏也空落落的向下落,无穷无尽。

他给祈行夜发了消息,却没办法再继续等下去,赶忙穿了衣服叫上徒弟,一瘸一拐的往同行家去了。

“师父,你不是不出门吗?”

徒弟亦步亦趋跟着出来,纳闷:“我们这是要去哪?”

李龟龟转头一看——徒弟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带。

他顿时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气死在当场:“你为什么不带装备出来?这和士兵不带枪上战场有什么区别!”

徒弟委屈:“不是师父你说不用带的吗?”

“我说的是刚刚!刚才不出门当然不用带,现在连祈行夜都失联了,根本不知道现场是什么状况,你还不带东西!”

李龟龟无能狂怒:“啊——你气死我吧!”

徒弟:“师父你别死,我给你养老送终!”

“……算了你闭嘴,你只要不气我,我觉得我能活很久。”

李龟龟一瘸一拐的往同行家跑,终于到地方时气喘吁吁敲门,却没有人出来应门。

就连房间里,都安静得可怕。

他本来想要伸手去握门把手,本能想要试试能不能推开门。

可一低头,却眼瞳紧缩。

门把手连同门框下面的缝隙,都薄薄的落了一层灰白相间的尘土。

似乎只是被风吹来的浮土。

可李龟龟心里却“咯噔!”一下。

……他见过这东西。

在殡仪馆。

是……是死尸焚烧后,化作的骨灰。

就是一样的颜色,就连气味都如此相似。

可问题在于,为什么他这个没本事但有自知之明的同行,会把这些骨灰带回家?

虽然同行自己到处吹嘘自己是张天师一百代孙,但李龟龟很清楚,对方根本不是。同行自己也明白自己没有那个本事,所以一直以来也安分守己,只蹲在街头给人算命看手相,赚点小钱糊口而已,从来不出城,也不图大单子。

——有命赚,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可现在,同行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失踪了。

“师父,他门口的外卖都臭了。”

徒弟拎起来扎扎实实猛嗅了一大口,顿时面如菜色:“呕——好恶心!”

李龟龟:“……知道臭了你还闻。”

他接过外卖看了一眼,上面的订单上还有时间日期。这份没有人动过的外卖,刚好是在同行给他打电话那天产生的。

似乎外卖送到门口后,主人却一直没有出来拿。

时间停滞了。

就在那个鬼上身的女客人拜访之后。

李龟龟心道不好,开始疯狂砸门喊着同行的名字,直到旁边的邻居不耐烦的出来说这人不在家。

“好几天都没看到人影了。”

邻居摆摆手:“去别的地方找吧,他不在家。前几天他家水龙头没有关,把楼下淹了,街道的找不到人就干脆爬进去关水阀,家里没人的。”

李龟龟愣了下。

邻居见他这么急,本来的怒气也变成了无奈,叹了口气,指了个新地址:“听说他开了个道教用品小商店,你去那看看。他说在商店新装了很快的网线,有时候在那打游戏就不回来了。说不定在那能找得到人,打游戏打疯了。”

李龟龟道谢。

但在邻居关门之后,他却没有立刻前往小商店,而是指挥徒弟顺着走廊窗户爬出去,跳到同行家的阳台,再从里面帮他把门打开。

徒弟:“?师父,这算是私闯民宅吧?”

他诚实道:“师叔祖说了,我们不能干违法乱纪的事。”

李龟龟气得一脚踹过去:“让你去你就去!那么多废话。这叫人命关天,事急从权!”

要不是他之前的剥离手术让他两条腿没那么灵便,他就自己爬了。

——幼儿园时他可是获得了“好宝宝爬树大赛”第一名呢。

徒弟委屈不敢言,揉着屁股慢吞吞应是,努力顺着走廊窗户和外面的水管攀爬,整个人抖得筛子一样,试图让自己不去注意到下面的几层楼高度。

他带着哭腔:“师父,我恐高,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李龟龟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长呼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将要爆发的脾气,挂上一个假笑:“你要是再不快点,我就把你踹下去。三,二——”

徒弟一激灵,飞快跨进旁边的阳台。

然后绕回来从里面帮李龟龟打开了房门。

“师父,这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反应迟钝如徒弟,都发觉到了这房间里的诡异之处:“是不是,太脏了?”

几天没有人,但满地狼藉。

不论是天花板还是墙壁,到处都迸溅着黑色的不明粘液,沿着墙壁蔓延滑行,像一尾鱼从湿地淤泥里游过时留下的痕迹。

至于地面上,就更是被大片大片的黑色液体淹没,甚至找不到能够下脚的干爽地方。

虽说中间有人进来过也漏过水,但也不应该脏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没有脚印手印。

根本没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反倒像,像……曾经在殡仪馆的深海底部,见到的那庞大怪物。

李龟龟在走进这房间的瞬间,就觉得心脏坠了冰窖,熟悉的恐惧再一次从记忆中翻滚而来,将他淹没。

他晃神站不稳,连忙伸手向旁边抓住柜子,踉跄站住身形。

徒弟大惊冲过来:“师父!你没事吧?”

李龟龟想说没事。

但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却眼睛瞬间睁大,浑身汗毛直立。

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穿一件洗到发白的劳动服,一看就知道是长期体力劳动讨生活的人,风吹日晒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粗糙但坚韧。

是野草。

可现在,男人却呆愣坐在沙发上,面如金纸,神情呆滞,目光没有焦点。

只有空洞和虚无,所有的生命力都被吞噬殆尽。

“滋啦,滋啦啦!”

灯泡闪烁,杂音刺耳。

光芒闪烁中,男人似乎意识到房间里除了他之外还有第二个人,他迟钝的扭过头,向门口看过来。

那双眼珠里没有眼瞳,只有一片灰蒙蒙的眼白,青筋蔓延在脸上又延伸进脖子,白色与青色的对比,像所有颜色都被连同生命力一起剥夺,只剩下没有色彩的黑白画。

在被男人盯住的那一瞬间,李龟龟只觉得背后“唰!”的出了一身冷汗,连衣服都被打湿,风一吹,冷得发抖。

徒弟疑惑:“师父……”

“别说话!别回头。”

李龟龟一把按住他将他带进自己怀里,死死压着他的后脑勺不让他回头看沙发上的诡异男人。他自己则强压下恐怖之感,咬牙死撑着不能在有徒弟在时被吓倒。

他戒备与男人对视,浑身肌肉紧绷,就算行走不便没办法立刻逃跑,但也握紧了拐杖,随时准备着。

男人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

那双没有眼瞳的死寂眼珠在与李龟龟对视数分钟之后,男人似乎才明白眼前的状况。

他迟缓从沙发上站起身,迈开腿,一步,一步……淌涉过满地黑液,向李龟龟走来。

身躯投下的阴影却没有跟着他一起移动。

凡是他走过的地方,都被阴影笼罩,就连那片空间都像是被黑雾笼罩般,雾蒙蒙看不清楚。

是灯光与灯光之间的缝隙。

不会被人在意的阴影,随手拂落的尘埃。

男人每走一步,就矮一分。

像泥塑的人偶淌涉江流,逐渐融化进水中,与黑液融为一体。

李龟龟眼睁睁看着男人向自己走来,从高大,到矮小,最后只剩一个头颅还漂浮在黑液上,睁着一双无神的死寂眼珠牢牢锁定住他。

男人艰难张开没有血色的嘴唇,似乎想要向李龟龟说什么。

可他已经消失融化在黑液里的声带,却不允许他这样做。只剩下“嗬嗬”绝望的气音。

他向李龟龟伸出青白冷硬的手掌,像在说:救我。

可下一秒……

如深夜的露水无法在光明中存在。

男人如暴露在太阳强光下的阴影,瞬间垮塌消散成一团黑雾,在黑液的水面上飘散而去。

了无痕迹。

只剩下昏暗没有亮光的房间。

李龟龟愣在了原地。

他眨了下眼睛,再重新看去时,眼前的房间却一切回归原样。

没有黑液,更没有什么古怪的男人。

只有满地没有收拾的物品衣服,房间凌乱很久没有收拾过。

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李龟龟恍惚伸出手,试探着想要去触碰房间里的空气,无形的屏障。

就在这一瞬间,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打破了满室死寂紧绷。

是祈行夜。

“李龟龟,你在那户人家门口站着干什么呢?”

电话那边声音平静,带着知晓一切的了然剔透:“出来。你想让殡仪馆的事情重演吗?”

李龟龟迟缓眨了下眼睛,声音飘忽踩不到实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祈行夜声线磁性低沉:“你抬头,往对面看。”

李龟龟一扭头。

却从窗户里看到,就在对面那栋居民楼的楼顶,几名全副武装的调查官手持狙击枪和重型火力,正紧张的对准这里,枪口黑洞洞的令人心慌。

而祈行夜站在那几名调查官中间,单手插兜,米色大衣翻飞在身后,发丝缭乱俊容。

不需要瞄准镜,祈行夜也能看清玻璃后的场景。

他勾了勾唇角,抬手向窗户后面呆愣的李龟龟打了个招呼:“哟,龟龟。”

“出来吧,还等什么呢?难道还需要公主抱和白马吗?”

他轻笑,声音却是冷的:“给你五秒钟——如果不出来,就当你是污染物一起轰了。”

“五……一。”

祈行夜歪了歪头,感叹:“诶,查数好累,直接一好了。”

李龟龟瞬间回神,惊恐手脚并用往外跑,站在大门外的走廊里才终于找回呼吸,崩溃冲电话大喊:“祈行夜你个疯子!你疯了吗!我可是你朋友,你要杀了我吗?”

祈行夜放下手掌的同时,周围调查官也收到了危机状况解除命令,只留下几人继续瞄准戒备。

其他人已经反身下楼,和早就等在楼下的专员汇合,一起向李龟龟所在的那间房子突入检查。

干脆利落,配合无间。

祈行夜则笑眯眯,向还没有挂断的电话轻松道:“谁知道你还是不是人呢?万一,你已经开始堕化失去神智了呢?”

李龟龟想到殡仪馆看到的那些僵尸。

他模模糊糊觉得,祈行夜说的就是那些东西。

非常合理。

虽然现在大家都火葬,没多少僵尸了,但他那个死于僵尸的师兄在还活着的时候就告诉过他,一旦遇到僵尸和被咬伤的人,哪怕是自己最亲近的爱人,也绝对不能心软,必须果断出手击杀。

可师兄再这样不厌其烦的反复叮嘱他,自己却还是因为心软没能及时杀死被咬的人,而因此死亡。

李龟龟知道,如果自己也变成了“僵尸”,那祈行夜最应该采取且仅此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立刻杀了他。

这是最理智且正确的选择。

但是……

“就算你说的没有错,但我们可是朋友啊!”

李龟龟仰天长啸:“你对朋友就这么下得去手吗!”理智得已经有点可怕了啊朋友,你的情感去哪了?

祈行夜笑着耸了耸肩:“你会活在我心里的,龟龟,我给你立个碑,做你的未亡人……”

“你要做谁的未亡人?”

低沉的声音淬了冰一般,从身后传来。

祈行夜转身,就看到商南明一身黑色笔挺制服,大衣下摆在冷风中烈烈翻滚如海浪,气势可怖,令人只是看一眼就胆颤心惊。

就算隔着电话线,李龟龟也本能察觉到危险,果断闭嘴。

祈行夜却笑眯眯抬手,向商南明晃了晃手机,轻松道:“龟龟的。”

李龟龟:“!!!”

他瞬间炸毛,惊恐大喊:“商先生,商长官!我冤枉啊,我对祈老板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发誓!”

李龟龟对殡仪馆海底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尤其是当时商南明平静看着他不允许他泄露半句时的那个眼神……从此成为他噩梦的源头。

他哪来的勇气敢和这种存在抢人?

怕是祈行夜还没怎么样,他就先亡了!

商南明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李龟龟,只注视着祈行夜:“等级没有被确定,无法正式立案。”

“如果污染物检测不出污染等级,那就要去找污染源。”

祈行夜点点头,已经将刚才随口一句抛到脑后。

商南明却平静问:“你,未亡人?”

祈行夜讶然挑眉回望,随即轻笑出声,抬手拍了拍商南明的肩膀:“放心,商长官,我不会做你的未亡人的。”

商南明皱眉。

祈行夜却继续道:“我只会和你一起死。”

商南明愣了下,微不可察的停顿。

祈行夜则越过他,向楼下走去。

李龟龟泣不成声:“大哥,大佬!以后你们夫妻两个再开玩笑,能不把我带里面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他还想多活两年,不想被商南明暗杀。

祈行夜欣慰点头:“听到你这么有活力真是太好了,龟龟,恭喜你还活着。”

在李龟龟身边的专员也实时传回了检测结果:“祈侦探,李先生和他徒弟两人的污染系数都是零,安全。”

“我先把他们带到安全地带。”

专员瞥了眼大开的房门里,眉头微皱。

这房间……莫名其妙让他觉得不舒服。就像有人在什么地方一直看着他,他察觉到不对去看,却什么都没有。

已经有调查官穿着防护服在房间内仔细检查。

李龟龟则在瘸着腿下楼后与祈行夜重逢。

靠近祈行夜的瞬间,他觉得自己被一股看不到的气流包裹,柔和却强力的将从房间里带出的晦暗情绪推拒在外。

刹那间,从地狱重返人间。

李龟龟长长舒了一口气,软绵绵瘫倒在医疗车上:“祈老板,你怎么来了?”

他纳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专门为了救我跑一趟。”

李龟龟感动得一塌糊涂:“果然我还是祈老板的好朋友!”

祈行夜眨眨眼,无辜道:“我没想救你啊。”

李龟龟:“…………啥?”

祈行夜抬头,看向李龟龟刚刚离开的那间房:“我是被什么东西叫来的。”

在发现尸体的现场,有人,向他通报了这里的地址并求救。

像是一种惯性思维,祈行夜从未认为出现在污染现场的尸体,还能“活”过来。

污染物无法彻底死亡,但只要污染程度深重,堕化会为污染物带来与“死”相似的状态。

可惊吓到学妹的那具尸体,却在祈行夜没有发觉的时候,一直无声无息的注视着他。

直到他意识到不对,抬头回望。

尸体也在刹那间发难,已经融化成黑色粘液的那半边身体,迅速沿着树干流淌向地面,猛扑向祈行夜,想要将他吞没其中。

电光火石之间,祈行夜抬手拔出旁人身侧的刀,肌肉习惯先于意识动作,长刀在身前舞得虎虎生风密织如网,将绝大部分黑液挡在外的同时,也反制其人,直取尸体仅剩的另一边,凶狠插.进胸口,毫不犹豫将尸体钉死在树干上。

长刀就连刀柄都没入树干。

尸体近在咫尺。

祈行夜缓缓抬眸,冰冷看向尸体。

黑液从尸体胸口汩汩涌出,将它自己染成黑色,像被扔进浓硫酸的血肉,咕噜咕噜的融化,在祈行夜眼前化作液体。

脚,腿……

很快就只剩下被钉死的上半身和头颅。

尸体却仍旧在笑。

它垂首,僵硬勾起的嘴角像是覆盖着内外两层皮,诡异渗人。

祈行夜皱眉,想要询问,可尸体却瞬间垮塌融化,变成黑液散落地面。

也迸溅在了他身上,手掌上。

黑液落在地面的瞬间,就渗透进土层,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同迸溅到祈行夜身上的那些。

只剩下钉死在树干上的长刀轻轻嗡鸣晃动,昭示着这里曾经有什么存在。

不远处的专员小王惊呼着扑过来,想要为祈行夜清理身上的污染粒子。

几个专员将祈行夜团团围住,急得满头是汗,生怕稍微慢一点就会使得祈行夜被污染。

但污染计数器就像坏了一样,始终是零。

尸体消失,污染现场失败,祈行夜唯一得到的线索,就是这个地址。

因此,他让几名专员留在那里看守,以防止意外。

其他所有人,则立刻奔着新地址而来,将它当做第二污染现场警惕对待。

与此同时,情报分析部也拿到了祈行夜回传的尸体照片,按照那张脸紧急调查身份。

就在祈行夜与李龟龟对话的这一时刻,情报分析部的人仍旧在争分夺秒的搜寻。

“啊?”

李龟龟茫然:“有人给你打电话?但是我来的时候,就没看见过人啊。”

他想了想,表情严肃:“不对。”

“有一个。”

李龟龟将房子里男人虚影的事情向祈行夜说了,在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简直是和危险擦肩而过,不由得一阵后怕。

“就在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那人才消失……要是真的被他抓到,都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他一身冷汗被风一吹,更加冷得打颤,旁边专员注意到了,给他抱来了一条毯子,他连连道谢,将自己裹成个球,紧紧贴在祈行夜身边,这才有了些许安全感。

——要不是商南明就在附近,让李龟龟总觉得心里发毛,他甚至恨不得将自己塞进祈行夜怀里。

刚经历过危机,李龟龟哪敢隐瞒,不等祈行夜发问,就已经自觉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包括同行的电话,和咀嚼声。

“我没有接到电话。”

祈行夜皱眉:“你那个同行,没有找过我。楼上出事的就是他家?”

李龟龟点点头:“他应该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了,邻居这么说的,从臭了的外卖看也是这样。”

就从同行电话求助的那天开始。

祈行夜愣了下,一个想法如闪电般划开脑海。

那天发生了什么?

丈夫鬼上身的女客人。

那女客人呢?

只有算命先生自己一人知道她的身份。

祈行夜立刻起身向楼上走去,又想到了什么转身,隔空指了指李龟龟:“在这等我。”

“你那个狡兔三窟的同行,还有别的住处对吧?”

李龟龟下意识道:“还有个店铺,他在那接生意。”

祈行夜:“好,稍后你跟我一起去。”

等祈行夜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李龟龟还愣在原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他那条做过手术的腿,又在寒风中剧烈抽痛,没有愈合的伤口筋肉翻滚抽搐,疼得他不由自主弯下腰,冷汗津津。

手术虽然成功,但剥离出去的东西,却像是将他本来的肢体斩断一般,经常会分不清自己的四肢是否还健全,还在躯干上或是远在他乡。

像截肢后的幻痛。

李龟龟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残疾,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也能忍受极限的疼痛。

青筋迸起,疼到失声。

厚衣服和防护服被人递到他眼前。

“李师父,你先穿这个吧。我的备用制服,你别嫌弃。”

小王眼带同情,叹了口气:“最起码还活着,还有神智,已经很好了。”

作为祈行夜身边的固定班组专员,他很清楚李龟龟发生了什么。

污染不可回溯,一旦被污染,就会逐步堕化,失去神智,彻底变成区别于人类的怪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王见过很多同事前辈,以及调查官,陷入到那样绝望的痛苦中,苦苦哀求着其他人杀了自己给个痛快。

声声泣血。

李龟龟算是幸运的。

他有个朋友,叫祈行夜,能力强又果断,在污染巢穴里还能把他从污染手里抢回来,与死神赛跑。

但,李龟龟终究是曾经暴露在污染中。

再成功的手术,也不可能让他完好如初。

“很疼吗?习惯了就好了。”

小王安慰道:“就当自己出车祸捡回一条命。那些伤筋动骨的人都这样,逢阴雨天就疼。”

李龟龟缓了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虚弱道谢。

他看了眼艳阳高照的天空,苦笑道:“今天,可不是阴雨天。”

小王轻声说:“我知道。”

因为污染不会被阴雨天影响。却会被同样的污染影响。

经历过污染,从此,李龟龟但凡靠近污染现场,或接触污染粒子,都会感觉到无法忍受的疼痛,并且本能想要与污染融为一体。

就像人类走在高空向下望,大脑会告诉人:跳下去,回到地面上。

刹那间的同类在呼唤李龟龟,回归它们之中。

小王拍了拍李龟龟的肩膀,道:“李师父可以和祈侦探说说。”

由祈行夜做出决定。是继续让李龟龟靠近污染,还是从此让他彻底远离。

李龟龟误会了小王的意思,点头道:“我会的,和朋友聊聊,确实会舒服很多。”

“谢谢你的衣服。”

小王愣了下,但没再说什么,只跟着祈行夜的步伐上了楼。

情报分析部已经找到了一些基础信息。

“祈侦探,你找到的那具尸体,身份已经被确定。少年时有过犯罪记录,斗殴伤人。少管所出来之后就一直四处打工,居无定所。最近的一条信息,是医院监控拍下的照片。”

情报人员迟疑了一下,道:“看着……是,是在搬尸体?”

照片和其他资料都实时发送到了祈行夜的终端上。

祈行夜点开查看。

图片上,男人被背上的重量压弯了腰,身上扛着一个长棍形状的黑色袋子。他低着头,监控只拍到了半张脸。

但祈行夜一眼就确定,这张脸就是自己在树上看到的尸体。

“这个规格颜色,确实是这家医院用的装尸袋。”

祈行夜轻描淡写:“我和这家医院的院长是朋友,去那玩的时候见过。不过,搬尸工……你看看这个时间点前后的其他监控,除了他之外,他身边应该还有其他人。”

他皱眉道:“我对这个行当有些了解,做的都是熟人生意,并不会对外正规招聘,大多数都是同乡熟人帮带介绍。”

“要是无法确定他的情况和居住地址,就去查他身边的人。那些人里,一定有人知道他的事情。”

情报人员愣了下,随即才反应过来说好。

挂断电话后,祈行夜却没有因为确定了对方身份而放松下来。

还早着呢……既然是熟悉并相对固定的场合和周围人员,那一个人被污染,很有可能身边其他人也已经被污染。

说不定,污染源就在那些人之中。

必须尽快找到所有人才行。

祈行夜将自己的计划迅速向专员小王说明。

小王点点头,应下来:“交给我吧,祈侦探,我来跟进。”

房间已经被几名调查官地毯式仔细搜查过,但并没有看到李龟龟口中的男人,也没有任何有人曾经在这里待过的痕迹。

只有被水泡过的地板,凌乱没有收拾的房间。

一切风平浪静。

隔壁邻居纳闷:“怎么今天这么多人来找他?还能不能让我好好在家呆着了。你们要是再吵,我就投诉你们!”

调查官:“我们是……”

祈行夜抬手拦下,笑眯眯上前:“姐姐,和你打听个事情——人命关天呐,你家这位倒霉邻居被绑架了,我们正在找绑匪呢。”

邻居阿姨惊恐:“啥?绑架?你们是在拍电影吗?”

绑架这种事,只在新闻上看过,离她太遥远没有真实感。

不过祈行夜一张干干净净带笑的俊容,态度又好,被那双丹凤眼专注看着的时候,让人有种不帮他就罪大恶极的感觉,好像自己是被对方全身心信赖着的。

无法拒绝的使命感。

邻居阿姨也下意识跟着祈行夜的思路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竹筒倒豆子的说了出来,没有任何隐瞒。

祈行夜很快确定,李龟龟那位同行,确实是倒霉被绑架了。

——只不过,不是被人。

而是污染物。

“去查查看,能不能找到那天找他算命的女客人。”

祈行夜淡淡向情报人员道:“越快找到女客人,就能越快找到源头,说不定还能救下几个——他们的生命就靠你了。”

情报人员:“………好,好的。”

瞬间压力如泰山压顶。

他急得一双眼睛在上下十块大屏幕上来回梭巡对比,手速眼速都发挥到了此生极致,落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手指快得出了残影。

路过的负责其他污染案的同事:“?”

同事疑惑:“你是要拯救世界吗?”

情报人员热血沸腾:“你不懂!这是祈侦探的托付,那些人的性命现在就靠我了!”

同事:“………你,你加油。”

祈行夜,好可怕啊!

“祈侦探。”

调查官带着设备从房间出来,为难道:“什么都没找到。就连污染都没有检测出来。”

明明出现过,却无法检测,就连一颗污染粒子都没找到,这让案件变得棘手起来。

没有等级和类别,就无法正式立案,也就无法接入总部的外勤系统,获得正常的外勤支援。

祈行夜却只是点点头,轻笑道:“辛苦了,这里交给我吧。”

他走进房间,在李龟龟说起的沙发坐下,逐渐放空自己的思维,与房间整体相融合。

“你在做什么?”

平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都不用看,就已经熟悉到知道来者是谁。

祈行夜勾唇:“我在尝试以污染物的视角去看世界。”

会逃去哪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求救电话是谁打来的,目的是什么……

作为人类时无法理解的事情,说不定转换到污染物的视角,就有了答案。

商南明迈开长腿走过来:“有用吗?”

祈行夜摊手:“不多。但也算是有一点。”

接触时间太短,李龟龟没能记住他看到的那男人长相,但却说出了男人的穿着打扮,猜测对方是干劳力活的,要经常搬运东西。

虽然不能确定,但祈行夜猜测,是否消失在房间里的那男人,和在自己眼前消失的,是同一人。

或是,同一类人。

搬尸工。

——一个算命先生,怎么会和搬尸工扯上联系?

闹鬼。

国人对于死亡,终究是敬畏的,任何与死亡相关的话题,都因为危险而忌讳。

与死尸打交道,就是在河边走,更容易湿了鞋子,被鬼怪纠缠。

一个搬尸工来找算命先生寻求帮助,似乎再寻常不过。

祈行夜缓缓睁开眼眸,唇边噙着一抹笑意:“那位女客人的丈夫,是搬尸工。”

连起来的。

从学妹看到的尸体,到出事失踪的算命先生,再到搬尸工群体。

商南明听了祈行夜的猜测后,却皱了皱眉,立刻给枫映堂打电话:“京郊殡仪馆的清理工作,确定没有遗漏?”

前脚殡仪馆才出过事,后脚就到了搬尸工这里。

商南明很难认为这是巧合。

枫映堂茫然,但还是给出了肯定答案:“京郊殡仪馆涉及到长官失踪,更是去年最后一起案件,封箱之作,自然是重中之重,绝不会有任何错漏。”

“长官,不论出现任何问题,都绝对不是京郊殡仪馆带来的。”

商南明平静点头:“好,追踪关注过去一个月内京城所有医院和殡仪馆的情况。”

缝隙和污染源,可能存在于那些地方。使得接触到它们的搬尸工被污染。

枫映堂:“是。”

祈行夜已经起身向房间外走去:“我和龟龟去店铺那看看。”

如果确实是客人带来的污染,那算命先生也应该是在店铺出事才对,而不是家里。

店铺应该有可以指向污染物的线索。

商南明“嗯”了一声,冷冷环顾房间,也转身与祈行夜并肩而行。

临走前,商南明告知现场的专员,继续看守算命先生的家,在案件结束之前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专员严肃应下,守在房间门口。

背对着房门。

也因此……他没有看到,就在祈行夜离开之后,他身后的房间内,重新响起轻微水声。

像是有什么黏腻的液体,顺着地板流淌,蜿蜒,占领。

吞噬每一道地板的缝隙。

滋啦,滋啦啦……

灯泡闪烁,光影明暗快速交替,房间内的窗帘无风自动,呼呼吹拂而起,划过沙发。

又落下。

一道人影,出现在沙发上。

男人呆愣坐在沙发上,露在外的皮肤惨白没有任何颜色,像一张白纸。

神情空洞,一双眼珠里,没有瞳仁,只剩下青筋遍布的眼白,在迟缓的翻滚,蠕动。

像有虫子在眼球下面涌动起伏,青筋是一条条蚯蚓。

他直直看向房门的方向,无声无息的穿透过门板注视向门外的人。

没有半分生命力。

只是房间里的一道暗影。

夹杂在光与光之间,接连闪烁的灯光下,阴诡可怖。

“阿嚏!”

专员突然觉得脊背发冷,像被什么危险的大型动物盯上了一般,将要有恐怖的东西从身后向他扑来。

他本能向后看去,可身后只有房门和墙壁,没有可以被称为危险的东西。

专员纳闷,打开房门向房间里看了看。

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干什么呢?”

同事走上来,纳闷问:“你怎么打开污染现场了?没有调查官在,我们不能进去的。”

专员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摇头:“没事,就看看。”

他将房门重新关好。

调查局黑色的警戒线拦下一切,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而在重新恢复安静的房间里,男人依旧坐在沙发上。

一开门就能看到的位置。

在男人身后,雪白的墙壁迟缓蠕动,翻涌,像水波纹一圈圈荡开。

也似胚胎在胎衣中踢打手脚,凸起又平复。

“咕噜,咕噜……”

有什么东西,在墙壁下面游走。

没有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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