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有那么一瞬间, 赵珣都想认错了。仿佛心底的某种东西在远去，似是要和记忆中难忘的美好断得一干二净。

眼前的少女貌美且笑靥如花, 但这笑没有温度。他心下一慌, 下意识想抓住什么，却不知道自己不想放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像是一条明知没有前程的路，他明知不妥却不知该如何回头。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 萧桓能承诺的，他也可以。

“他承诺了你什么？”

“他承诺我哪怕是他当了皇帝, 他的身边也只有我一个女人, 不会再有其他的妃嫔。仅这一点, 你可以吗？”

“不可能！”赵珣几乎是喊出声来。“身为储君, 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承诺？他一定是骗你的, 他一定是骗你的！”

堂堂太子, 注定以后要君临天下。

天下之主, 为平衡朝堂岂能后宫仅一人。哪怕是不爱不喜，也得广纳妃嫔以稳江山，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置江山于不顾。

“君子重诺，何况是一国储君，你觉得他是在骗我吗？”

答案是不会。

一国储君，根本不需要撒这样的谎话。

赵珣慌了。

“孤说过，孤可以独宠你一人。哪怕日后孤的身边还有其他人, 你都是孤真正放在心里的人。孤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育有子嗣，孤可以让他继承孤的一切。”

这样的承诺啊, 还真是不怎么样。

天子立储, 可不是仅凭个人喜好。朝堂风向, 后宫争斗都有可能影响最后的结果, 何况一个妃妾的儿子名不正言不顺，如果要走那条路该是何等的艰难。

她不喜后宫争宠，不愿在那金笼之中挣扎算计，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从一出生就步步为营，这辈子都要深陷在权力的阴谋中。

“赵珣，且不论我愿不愿入宫，单说你们二人对我承诺。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选择？是成为唯一的后宫之主，还是愿意做个宠妃被人压着？”

同样的已知条件，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赵珣知道单论这点，他确实比不上萧桓。不管萧桓是出乎什么目的许下那样的承诺，他不可能比得过。

“宝儿，我们从小相识，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抵不过你和萧桓认识的这短短数月吗？”

“相识的长短并不等同于感情的深厚，若真是这样，真算起来我和你真正在一起也不过五年，说起来也不长。”

赵珣这下是真的慌了。

他知道当他撕破了两人之间一直没有捅破的隔阂之后，他再也没有胜算挽回这个人，除非是强留。

真的要到那一步吗？

禇容没有给他再犯浑的机会，直接说自己要去看看曾祖母的情况，越过他往外走。他的手动了手，最后又放了下来。

刚转了一个回廊，禇容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

顾皇后。

顾皇后不知站了多久，看神色应该听了有一会儿。

禇容上前行礼，恭敬而带着几分亲近。

顾皇后打量着她，眼神不辨喜怒。

“一晃这么多年，你们都长大了。你曾祖母若是还清醒着，不知该多高兴。孙辈中她最喜欢的就是你和珣儿，她早年最是盼着你们能一直和和美美。”

禇容怅然若失，“臣女和皇兄都是曾祖母带大的，她老人家盼着我们好。想来无论是兄妹也好，夫妻也罢，只要臣女和皇兄各有各的幸福，她老人家都会很欣慰。”

“长辈之于晚辈，其爱之深切，自是包容万千。”顾皇后的目光温和而满是对晚辈的怜爱，道：“你能这般懂事，你曾祖母没有白疼你。”

所以这是对她的答案比较满意吗？

禇容很能理解自己这位皇舅母的心思，站在对方的立场，儿子好不容易被立为储君，当然不希望横生枝节惹来非议。

这时赵琳琅出来了，说是太皇太后又睡过去了。

顾皇后忧心忡忡，还宽慰了她们几句。几人说话时，赵珣过来，又是一番亲人间的相互安慰之后，禇容和赵琳琅母女告退出宫。

走了一段路，禇容依然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

她知道是赵珣。

当年对于两人之间的婚约她其实是有打算的，她都想好该如何潜移默化地让这小子改变观念。与此同时，她会做好改变不了之后的另一个方案，那就是或是用利益或是用感情让对方解除婚约。

后来她被掳，所有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已结束。没想到时隔多年，这个问题还是阴魂不散地摆在了她面前。她现在有些庆幸，庆幸有萧桓那一出，否则她想不到还能用什么法子拒绝赵珣。

有些人或许从来就不是一路人，不过是同行了一段路，哪怕是再次相遇，也注定还会走上不同的路。

比如她和赵珣。

她以为她和赵珣已经说开了，赵珣不过是一时脑热，等清楚之后一定会想清楚。再者还有皇舅母从旁劝解，想来那小子不会再提及此事。

只是她错了。

她忘了赵珣是一个固执的人，也是一个不愿意服输的人。记得小时候他们无论是比什么，到最后她只能是偷偷放水，否则那小子一定会追着比个不停。

所以当对方跪在永元殿前不起，求皇舅舅下旨赐婚时，她脑袋都大了。她最不愿意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哪怕皇舅舅再疼她，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有夫之妇失了体统。

她匆匆赶进宫，看到那个跪得笔直的人时，她既生气又难过。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跪在了对方的面前。“赵珣，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赵珣没想到她会来，听到她的质问时凤目里的亮光瞬间黯然。她不是觉得自己不如萧桓吗？那自己就做给她看。

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难道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明白的自己的心意吗？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凤目中不掩占有欲。这样的颜色，哪怕是姑山上的牡丹也望尘莫及，何况他们还有那么深厚的情谊，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因为这世上不可能再有另一个女人能取代眼前之人的位置，也没有人能劝他放手。

“孤…想娶你为正室。”

他说完这句话，定定地看着禇容。他以为禇容会欢喜会感动，但禇容冷淡的表情像一盆凉水泼在了他火热的心间。

禇容的声音更冷，“你不是想娶我为正室，你是嫌我的命太长了，想早点送我归西。”

“孤怎么会…”

“你怎么不是了！”禇容忍着心里的怒火和难受，压低着声音。“世人皆知我是越国的太子妃，哪怕没有婚书没有正式的聘娶章程，但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萧桓的人。萧桓未对外声称我们的夫妻关系不余数，越国也没有来信否认这门亲事，所以这门亲事自然还在。”

“你也说世人皆知，那么世人更应该知道你是孤的未婚妻，从小就许配给了孤！”赵珣低吼着，明明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禇容真想打醒他。

若不是此时在宫中，若不是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她真想动手。这小子的叛逆期是不是太长了些，怎么到现在还犯浑。

“你也别忘了，是你亲自给我们保的媒。那你现在算什么，自己打自己的脸吗？纵然是女子可以再嫁，那也得先恢复自由身。我现在身份未明，萧桓那边也还没有明确的文书，你这个时候求娶我，难道不是想告诉天下人，我与你之间有苟且吗？你还说你不是想逼死我，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赵珣最为心虚之事便是当初临时起意做的那件混账事，每每思及是自己亲手将自己的未婚妻推给别的男人，他就恨不得掌自己几个耳光。

既然是他的错，理应由他来弥补。

“我怎么可能见不得你好？如果我不是心里有你，我又怎么会这么做。他萧桓能做到的事，我也一定可以，你相信我。”

他都想好了，萧桓能做到的事，他一定可以，他不可能输给一个短命鬼。不就是正室的名分吗？不就是不纳妃妾吗？这两点应该也不难。

禇容被气笑了，她盯着对方的眼睛，目光中全是认真和冰冷。“赵珣，你听我说。你这么做不仅不是为我好，反倒是害了我。你可此事一旦传出，你倒是会落一个至情至真的好名声，但我呢？”

赵珣怔了怔，凤目划过一丝慌乱。

“万事有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禇容有一万句脏话堵在心口，气得手心都掐出血印子了。这小子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能，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是英雄，简直是太可笑了。

“你有没有想过皇舅舅和皇舅母，你这么做该有多让他们失望？他们或许不会责怪你，因为你是他们的儿子。可是我的？他们真的不会怨我吗？”

“他们…”

赵珣忽然想起昨夜母后和自己说过的话，母后虽然没有说太多，但字字句句都强调他和宝儿是兄妹。

所以母后是不同意的。

那父皇呢？

很明显也是反对的，若不然也不会让他跪在这里想清楚。可是他知道父皇和母后都疼宝儿，他们或许刚开始会不同意，最后肯定会答应的。

但他忘了，他的父母不是寻常的父母。

他的父亲是君王，他的母亲是皇后，他自己是储君。皇家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女祸，凡霍乱帝心与后宫的女子，最后的下场都很凄惨。

“你现在想到了，是不是？”禇容苦笑，“世人对女子本就严苛许多，男女通奸，往往受人唾弃的是女子，被逼得自我了断的也是女子。而男子呢？大多数等风声过后照旧潇洒，即便是被人指责瞧不起，最多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你说到时候世人会如何说我？”

“不会的，孤不允许有任何人非议你。”

是啊。

他是太子。

他有不允许别人说话的权力。

可是天下悠悠众口，他能捂得尽吗？何况他是一国之储君，皇舅舅和皇舅母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失了民心。

尤其是皇舅母。

“他们会说我是祸水，骂我是狐狸精转世。如果萧桓利用这点对凉国发难，你我更是成为凉国的罪人。到时候我千夫所指，你觉得我还有活路吗？”

“萧桓…”

“如果是你，你为错过这样的名正言顺的好借口吗？”

既能报了夺妻之恨，又能得到好处，傻子才会错过。

赵珣心口发凉，凤目中已有悔意。

“父皇那么疼你…”

“皇舅舅先是君，然后再是父。”

赵珣面色白了白，“不会到那一步的。”

“是。”禇容又苦笑，“皇舅舅疼我，皇舅母也很疼我，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又怎么能因为他们疼我而苟活于世。我一定会死！而且是自己杀自己！”

话说到这个地步，这小子是不是该醒悟了？

赵珣确实醒悟了，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坚持下去，他又有何面目立足。

禇容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道：“事已至此，你应该已经明白我们之间已无可能。哪怕我和萧桓断了夫妻关系，我也不可能嫁你。因为我不想让皇舅舅和皇舅母伤心，更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宝儿，我…”

这时禇容远远看到一抹华丽的裙摆，她突然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皇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心疼我流落在外多年，你不想看到我再受苦…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你是怕我远嫁越国之后受苦。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傻，为了幼年时的一个承诺便置自己的身份于不顾，冒着被皇舅舅训斥的风险也要留下我…我…呜呜…我真是太感动了。”

赵珣先是一愣，然后听到她一边哭一边说的这番话，隐约明白了什么。所以从小到大，他都是那个不聪明的人。

她哭得越发伤心，“皇兄，你总是为别人着想，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怜我这些年受的苦，不仅流落在外，还被有心之人占了身份。你想尽自己身为兄长的责任，让我留在凉国享尽荣华富贵，可是你这么做，别人只会误会你…

有你这样的兄长是我的福气，哪怕我远嫁又如何，我相信有兄长给我撑腰，他们越国尔敢欺我！所以我求你忘了当年说要永远照顾我的承诺，因为无论我在哪里，有你这样一位好兄长我就什么也不怕，谁也不敢欺我…”

这时那抹华丽的身影已经近了。

禇容像是不经意地看到来人，泪水流得更加厉害。

“皇舅母，您也过来帮我劝劝皇兄吧。他为了留我在凉国，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他这是想害了他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