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四方桌上, 确实摆放着金子造的屋子。与其说是屋子，其实也不尽然，说是一处院子更为贴切。
那院子瞧着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宅院, 而像是一处民间院落。院落不算大, 仅一间正屋两间偏房，外加一间耳房。
如果洪杰在这里, 必能认出这间院子正是他们父女二人在海琼州的那算宅子模样。
禇容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娓娓道来, “本宫远嫁而来，思乡之情日夜油升。太子殿下怜惜本宫, 特命人造了这座金屋，以慰本宫的思乡之情。”
这样一座金屋能慰思乡之情？
众人表示怀疑。
禇容垂了垂眸，神色略显怅然。
“本宫自幼流落民间，这些年来与养父相依为命。你们所见的这处院落，正是我和养父的家。一屋二人三餐四季，我时常坐在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看太阳升起又看夕阳夕下。对于本宫而言，这里才是本宫的家。”
原来是这样。
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这位太子妃娘娘长在民间, 以前过得可真苦。难怪喜欢金银，难怪有些俗气, 好像也是情有可原。所以外面传的什么金屋, 根本就不能真的住人。
但还是有人瞧不上禇容, 心下鄙夷她的俗气。不屑她自己穿得一身宝气, 就连喜欢的物件都非要用金子。若真是为了思乡之情, 何不建一座更为还原的小院落, 青石原木可不比金子来得逼真。
“本宫原想着用木头建造, 转念一起木料更难保存, 虫蛀木腐在所难免。既然要选用更为不腐不败的材料，本宫首先便是金子。”
禇容这话一出，有些人脸上便有了微妙之色。
她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似是很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今日装扮。“诸位以为本宫这一身如何，是否足够富贵逼人？”
众人一听，皆是一愣。
这位太子妃娘娘到底是何意？
禇容并非要她们回道，微微一笑。“本宫自小流落民间，最是知道寻常百姓所思所想。国泰则民安，国之昌盛富足都体现在衣食住行。身为皇族若是寒酸示人，百姓必会心中惶惶。所以皇族适当在衣着上彰显国之财力，才能让百姓更加心里踏实，从而更能安居乐业。”
“太子妃娘娘，臣妇壮胆一问，这彰显富贵，是否可以更加含蓄一些？”一位夫人相问。
这一问应是问出了在场很多人的心声，所有人齐齐看向禇容，想听听她会怎么回答。
禇容含笑看着提问的夫人，道：“你们有所不知，在百姓眼里，这世间贵重之物皆不及金银。哪怕是价值连城的美玉，在他们眼里或许也不及一块金子来得贵重。”
这倒是。
只是这穿金戴银的未免太俗气了。
“诸位是否觉得金银太过俗气，不足以体现皇族和世家的贵气？”
这话没人敢回答。
所有人都在沉默。
“金银气满紫阳升，孤亦爱这黄白之色。”
冰玉相击的话音一落，众人赶紧行礼。
萧梏自殿外而来，缓缓走到禇容的身边。
“太子妃这般妆扮，孤觉得极好。”
禇容弯了弯嘴角，这一出可没有事先通气，她没想到萧梏会过来给她撑场子。她屈了屈身，道了一声谢。
萧梏让众人平身，轻声问她，“孤送的礼物，你可喜欢？”
“喜欢。”
“你喜欢就好。”萧梏还在看她，视所有人如无物。“孤应允过你的事，绝不会食言。不管是金屋也好，还是孤许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孤都会办到。”
这声音虽不大，但殿内足够安静，听在众人耳中无异于惊雷。
太子殿下居然许了太子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怎么可能！
秋令惊愕之下赶紧低头，她还以为是明宁公主自说自话，没想到太子殿下真的有过这样的诺言。
如果是这般，那她岂不是再也无望。
众夫人亦是差不多的想法，若是太子殿下日后再也不纳妃，那她们之前的想法怕是都不能成了。
有人大着胆子看去，但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相视一笑，那般的含情脉脉，那般的情投意合，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出他们夫妻感情有多和睦。
正室受宠，基本没有妾室什么事。
虽说好花不常在，月有阴晴圆缺，世间痴情不二的男子更是少之又少。太子妃娘娘也未必能一直独占太子殿下的宠爱，可是有太子殿下当众的这番宣言，哪怕是他们夫妻以后情分淡了，太子殿下也不可能违背自己的诺言。
君王威信何等重要，万不会出尔反尔。
她们进宫原本以为是有笑话可看，没想到受到这么大的冲击，离开的时候一个个心思各异，回去之后怕是要和自家男人商议许久。
禇容今日打算的是为自己澄清名声，没想到萧梏来了这么一出，倒是意外之获，也让她省得再费心思。
君子一诺都值千金，何况是将来的帝王。
这事一旦传出去，应该能绝了很多人的心思。
前朝事多，萧梏是来走个过场。事情一了之后，他便走了。那长身玉立的背影如风如竹，哪怕是身着厚重繁琐的太子冠服，亦难掩其神子般的飘逸之姿。
“是不是很好看？”
秋令正看得入痴，猛然被人点破。
“奴婢…”
“好看的东西都会让人多看几眼，何况是人。只是物有其主，人也是如此。不该自己惦记的东西，若生了痴心妄想，到最后只会害了自己。”
“公主，奴婢绝无…”
“你不用急着否认，若是连你这点小心思都看不出来，本宫这些年替人算命看相岂不是白瞎了。”
秋令还想否认，被禇容似笑非笑的目光一看，下意识心虚低头。
禇容望着萧梏消失的方向，道：“方才太子殿下所说之事，本宫想着你心中或许并不以为意。你是否想着万一以后本宫不能生养了，或许本宫死得早，你们又有机会了？”
秋令大惊，吓得跪在地上。
“公主，奴婢绝无此意！”
“有意还是无意，你知我知。说句托大的话，本宫自小长在深宫，后又混迹市井，什么样的阴私没见过。你们这些人眼珠一转，本宫就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一有动作，本宫就知道你们想干什么。说句难听的话，本宫是不够心狠，否则本宫有一百种法子让你们自食其果。你应该庆幸本宫不杀生，也不喜欢见血，若不然你在暗处散布传言时，本宫就该割了你的舌头。”
这下秋令是真的怕了。
她一直没把这位公主殿下放在眼里，想着或许还不如以前那个假货。方才她脑子里确实冒出过好几个应对的念头，其实不凡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心思骤然被点破，饶是她自诩城府不低也难免会露出一些形迹。这些形迹被禇容尽数收在眼底，自然是眼神越发的冰冷。
这位秋令姑娘，不能再留在东宫了。
“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但本宫可以告诉你。哪怕是没有本宫，哪怕太子殿下还会有其他的女人，那些人中也不可能有你。”
秋令很想问为什么，但她不敢。
禇容好心为她解惑。
“因为你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她自己给自己挖坑了？
她怎么不知道。
“你说你一直不忘先太子，你守在东宫也好，你的心也好，一直都在自己的旧主身上。母后和太子殿下信任你重用你，其他人敬重你抬举你，皆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只能永远忘不了自己的旧主，哪怕是假的你也要装下去，否则你该立足？
既然你不忘自己的旧主，此生都心系先太子一人，你觉得你和太子殿下还有可能吗？若真如此，你不仅对不住自己的旧主，还辱没了太子殿下，你以为你还能如愿吗？”
秋令闻言，忽然浑身发寒。
是了。
她却是忘了，她如今得来所有的一切皆是因为大殿下，皇后娘娘和二殿下都以为她心里只有大殿下。如果让皇后娘娘知道她喜欢的是二殿下，那她不仅不能如愿，说不定能性命都难保。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头想去，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没看明白。
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认。
“公主殿下，奴婢没有那样的心思，一切都是您自己猜测。奴婢一片忠心，奴婢从来没有旁的心思…”
“行了。”禇容觉得有些腻味，这就是她不喜欢宫斗的原因。暗地底斗来斗去憋屈得不行，太让人不痛快了。“你是什么心思你自己知道，本宫也知道。本宫是这东宫的女主子，你觉得你在一个妨着你的女主子底下当差，以后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奴婢行得正，公主殿下您也不能无端端地责罚奴婢。”
“行得正？你怕是还不死心。本宫也不妨告诉你，你在本宫这里讨不到好，日后恐怕也没什么体面。你当真要赌吗？”
赌什么呢？
前程和富贵都没了路，还有什么可赌的。秋令就是觉得不甘心，她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如何能轻易放手。
“出宫还是去寒山荣养，你选一个。当然出宫也可以不嫁人，随你自己的心意。你应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本宫的耐心有限。”
秋令咬着唇，掌心都快掐出血印子了。
到了此时她才终于看清楚，真的就是真的，和假的完全不一样。假的那个自以为是，实则愚不可及。而真的这个看似单纯简单，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
出宫还是去寒山终老，她心下瞬间已有了决断。
“奴婢依稀记得老家还有亲人，奴婢出家这么多外，想回去看看。”
她做出这个选择，禇容并不意外。
“好，本宫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