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此金屋非彼金屋, 消息传开之后百姓们的议论最多的并非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的宠爱,以及那专宠一人的诺言,而是太子妃关于百姓皆爱金银的说法, 得到了市井上下的一致认可。
有人说什么玉啊字画啊,哪有金银来得实在。太子妃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让他们猛然间觉得很是亲切。
以前坊间谈论起禇容的出身和经历, 大多都不太喜欢其在民间生活多年的过往,认为配不上他们金尊玉贵的太子。而今再谈此事,许多人生出不一样的看法,言语之中都带了几分亲近, 话里话外俨然一种太子妃就是他们隔壁某户人家的姑娘似的。
宫里则不然,说的最多的还是萧梏当众说出的那番话。
禇容哪怕没有出门,也知道因为此事皇帝公公找萧梏谈过。至于结果她不用打听, 也知道这话已出, 恰出覆水难收。纵然皇帝公公不喜, 也不会命令自己的儿子撤回承诺。
此时已是春风四起,柳绿桃红处处生机盎然。
宫里的园子新柳如烟, 角亭流水自成一画。漫步其中,远看宫殿飞檐翘角,近看垂柳绿芽成串。
阳光正好,空气新鲜。
禇容受大美人婆婆邀请一起逛园子时,立马欣然前往。婆媳二人皆是一身常服,李皇后着青衣, 禇容着绿衣。
一青一绿正应了这春景,显得分外的清新。
两人一路走来, 闲聊的都是眼前的景色。
待到一处池边八角亭边, 李皇后让宫女太监们候在台阶下。她则示意禇容和自己进到亭中, 似是有话要说。
这处池子引的是活水,流向宫外的护城河。眼下还是早春,池水中没有飘落的树叶,也没有鱼儿探出水面嬉戏。
李皇后望着池水,出了一会神。哪怕是年岁不小,岁月却不败美人。美人就是美人,经历过浮华风雨之后越显韵味。
这样的大美人,难怪能生出那般俊美的儿子。先太子也好,萧梏也好,他们的长相都随了自己的母亲。
“以前本宫也问过秋令愿不愿意出宫。”
“许是现在太子殿下已经成亲,她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
李皇后轻笑一声,“你呀,还是太善。”
“儿臣能嫁给太子,还能遇到您这样明理的长辈,实在是三生都修不来的福气。儿臣之所以问心无愧,是因为有您在背后支持儿臣。”
禇容话里有话,她相信大美人婆婆能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因为金屋传言之事,秋令虽是最初算计之人,但幕后的推手却是大美人婆婆。大美人婆婆当然不是想害自己,而是希望把事情严重化,让她有理由对秋令出手。
所以秋令出宫的那天,除了她说了几句客气话,大美人婆婆压根没有露面。从这件事情上来,大美人婆婆是向着她的,她说自己有福气绝非虚言。
李皇后确实听出了她话里的音,笑了笑。
“听说梏儿当着众位夫人的面,说是允许了你此生只你一人。”
“回母后的话,确有此事。”
“你们夫妻之间的私房话,如何能当众分说。梏儿是男子,怎会如此不稳重,当着那些妇人的面说这些风月情话。”
禇容垂眸,也看着那一池的春水。
春水细波微微,明明无风却起了一片涟漪。如这些华丽庄严的宫殿,屹立在日月之下无声无息,期间却从没有断过血雨腥风。
“儿臣以为太子殿下这般行事看似不妥当,实则最为合适。虽说那些话是我们之间的夫妻私话,但太子殿下是越国的储君,他的后宫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侧妃良娣如夫人,这些位置关系的不止是我们夫妻,还有前朝和世家。他若不明说,自有人挤破头想进东宫。承诺是他许下的,善后之事也应由他出面。他重情义有担当,儿臣以他为荣。”
李皇后轻笑一声,这孩子满是骄傲和欢喜的样子,和自己当年真的很像。那时她一想到丈夫对自己的承诺,时不时就会笑出声来。
那时她真的以为他们之间不会有别人,她从不怀疑丈夫说那样的话是在哄自己。然而她的丈夫不是普通的男子,身为君王肩负着江山和社稷,又怎么能任性和随心所欲。
“你之前说如果他日后做不到,你会放过他,也会放过你自己。你真觉得有这么简单吗?你又真的能做到如此洒脱吗?”
“他如果做不到应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移情别恋,第二种是他被朝堂局势所迫。如果是第一种,那儿臣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是第二种,儿臣就有些不明白了。”
“你有何不解之处?”
“儿臣不敢说。”
“此处就你我婆媳二人,你但说无妨。”
既然如此,那她就直说直话了。
“古往今来那么多人追逐权势,为的不就是能随心所欲再不受人掣肘。倘若成了人上人,还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连想娶谁纳不纳妾这样的事都不能自己做主,那还要这至高无上的权势有何用。”
李皇后闻言,脸色微变。
这孩子……
此言虽不中听,也太过大胆,却是她这些年夜深人静时的所思所想。当初陛下为前朝之事焦头烂额,那时她想的是愿意为对方分担一切,但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陛下纳第一个妃子的那天晚上,她真想冲过去质问陛下,到底是被形势所迫,还是为自己的违背诺言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样的怀疑一旦生了根就再也拔不掉,可是后来陛下做的那些事又让打消了怀疑。
这些事一直压在她心头,她无人诉说,也不可能诉之于口。也不知怎么回事,自打见到这孩子,她居然有了倾诉的想法。
“君王一心为民,若是为民自然不能任性妄为。你可明白?”
禇容不明白。
在她看来,大美人婆婆明明是介意的,恐怕这些年都一直耿耿于怀。既然自己说服不了自己接受,又怎么能期望别人说服自己。
“儿臣不明白。不管是什么理由,如果违背了诺言那等同于毁了盟约。或许他会觉得委屈,以为自己做了那么多都还不能弥补过错。但在儿臣看来,再多的弥补也回不到当初,他哪怕是连他自己都感动了,儿臣也会感动。”
李皇后闻言,呼吸大乱。
这话实在是说到了她心上。
所有人都说她这些年占着陛下的宠爱,陛下为了她已经破了太多的例。陛下自己恐怕都觉得做得太多,但她确实一点也不感动。
她以为是自己绝情,以为是自己太过贪心,换成任何一个女子,能得到陛下这样的宠爱怕是早已感恩戴德。
原来不止她一人会这么想。
她第一眼看到这孩子时就觉得很亲切,原来她们是一样的人。
但或许也不一样,她没有这孩子洒脱,哪怕是失望至极,哪怕是心中早已淡了情分,她依然不会放手权势和富贵。即使她再向往自在,再向往仗剑走天涯,她也不会丢下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
爱与不爱她都已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其它。
她看着眼前的人,语重心长道:“但愿你能如愿。”
“儿臣多谢母后的祝福。”
*
桃花开得夭夭灼灼的时节,凉国传来了噩耗。
太皇太后薨了。
收到这个消息时,禇容久久没有反应。早就知道这一天不远,但真的到来时依然让人难以接受。
殿中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他们以为她会大哭一场。
她没有哭,甚至都没有流泪。
曾祖母活到这个年纪,便是走了也是喜丧。她记得出嫁之前曾祖母说过的话,曾祖母在她的记忆中永远鲜活。
萧梏匆匆下朝,路上还在想怎么安慰一个哭鼻子的女子,这方面他没有经验,好似他也没有见过妻子哭。
一见到人,他就松了一口气。
还好。
没哭。
禇容原本是没有哭的,在看到他之后不知为何鼻头一酸,眼眶跟着就红了,泪水很快在里面打着转。
他赶紧屏退下人,几步到了跟前。
“想哭就哭出来,孤在。”
禇容眼眶里的泪水滚落,将头埋进他怀中。
眼泪无声,久久不歇。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抬头,长长的睫毛已被泪水浸湿,如水般清澈的眼晴里,瞳仁越发明亮。
萧梏见过她的很多面,欢喜或是调皮,灵动或是稳重,但还从未见过她这般脆弱的模样。像是易碎的玉,让人恨不得捧在掌心中呵护。
“生老病死,自有定数,太皇太后已是高寿,你应该想开一些。”
劝人都不会劝。
禇容吸着鼻子,“我当然知道这是喜丧,我原本也没想哭的,不知为什么一看到你,我就没忍住。”
敢情惹她哭的人是自己。
萧梏无奈。
自从怀了孩子,这女人的性子越发让人难捉摸。太医说这是正常的,有些女子甚至会性情大变,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又闹你了?”
“我说你惹我哭,你还怪到孩子头上,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说到孩子,禇容赶紧稳了稳心神。她最近情绪不太稳,越是这样的时候她越不能沉浸在悲伤中。
报丧的信和爹娘的信一起到的,爹还在信中提及等曾祖母的丧事一了,他会带着娘出京。看一看他们曾经到过的地方,住一住他们曾经住过的屋子。如果有可能,他们还会来越国看她。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我想好了,这孩子的小名就叫包子。”
萧梏先是一怔,然后轻轻点头。
他们的姻缘之始正是因为一个包子。
“包子好。”
禇容仰头看他,泪中带笑。
他不知道的是,包子在她前世生活的那个年代,代表的就是孩子。所以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缘分就安排好了。
正所谓千里姻缘包子牵,开花结果生包子,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