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后日谈-1
“你知道吊桥效应吗？”
“我当然知道。”
墨笛和她固定的心理医生这样说着, 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但她知道她喜欢姚瑶，并非单纯是因为当初那毫不犹豫的一次救命。
墨笛站起身，拎着她精致的裙摆走出了定期来确认精神状态的温馨房间。
她出身大家, 天生站在云端习惯俯瞰下方, 自小娇纵，也从未想过会因不知不觉他人而改变。
墨笛开始下意识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出身贫民，身处墨笛从未想象过的底层，却无比坚强, 心中像是有一股拼劲与信念，不停地逼迫着自己往前走。
墨笛从未想过会有人日以继夜一边灌药一边压榨着自己的精神来匹配战场, 将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变强, 毫不注意社交。
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对她产生不了影响, 明明走在人群之中，却与世隔绝。
她好像永远坚强，永远向前。
向着远方的目标迈进, 追寻着星光的方向，为此付出了无数的血汗，至今为止北溟的匹配榜上她还高居在列。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直到她突破了S级之后。
墨笛眼睁睁看着姚瑶像是一下子被抽掉了脊骨, 整个人浑浑噩噩，眼里失去了光亮, 宛如行尸走肉。
明明她在人前还是保持着正常的举动，但墨笛却觉得她身体和灵魂分了家, 灵魂一直跟在身体后面止不住地哭泣。
她明明站在人群中央，却还像是孤身一人。
到底是什么让姚瑶如此难过呢？
墨笛想不到。
应该不是失去家人吧？毕竟尘云星的姚家一家人都进了审判星监狱，再无翻身之地, 姚瑶也不会因为这些人而难过。
明明是友人, 墨笛却完全不知道能从哪里安慰到她, 她甚至担心精神状态出如此大问题的姚瑶会在某一天像是阿斯加德家的那位S级一样突然离开。
好在她的瑶瑶不会从此一蹶不振。
这样低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姚瑶选择远航旅行的时候开始慢慢变好。
“我能做好吗？我感觉我什么都没学好就起航上路了，比起那些兢兢业业的专业人员，我好像随意又任性。”
刚起航的时候，姚瑶给墨笛拿了她喜欢的小蛋糕，而后低着头轻声问道。
墨笛好奇：“任性点怎么了？你是举世无双的S级诶，别说任性了，就算是闹事也无所谓吧？”
姚瑶：“……”
墨笛的真诚不知道有没有感染到姚瑶，但她确实发自心底的这样觉得，相比起过去的自己，姚瑶总是习惯性的瞻前顾后，开始思考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为什么不呢？
“我只希望你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剩下的就让那些成天操心的大人物去考虑吧？你又没有肩负拯救世界的大责，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呢？”
墨笛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安慰到姚瑶，她好像口才一直都不太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啦！”
很快，第一次航行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成功，姚瑶再一次站到了人前，成为了被万众瞩目的人，吹捧之声不绝于耳。
墨笛一直以为姚瑶会因为得到肯定而开心一些。
但很快，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姚瑶认识的阿斯加德家的家主的离世，在本就精神不稳定的姚瑶身上又砍了一刀。
墨笛一直觉得升上S级本应该是一件好事。
在她的眼里，S级强大又风光，受人尊崇，事事顺心，随心所欲。
但不知为什么，自打姚瑶升上S级之后，她却好像被现实击溃般，不幸接踵而至，以至于墨笛产生了迷茫。
如果时光能倒流，墨笛反而不太希望给姚瑶能升上S级，因为之后面对的全都是痛苦。
墨笛是A级，触碰不到S级的门槛，所以她去询问了她相识的仙女星系的S级罗洁琳，却也没有得到能够解答她疑问的回答。
“你不要去探寻S级的东西，健健康康长大就好，触碰到自己能力范围外的事物只会带来无尽的不幸。”
罗洁琳摸着墨笛的头，和蔼地说着，她才五六十岁，却已经长久地坐在轮椅上移动，不沾染战事，也不干涉政事。
姚瑶到底看到了、知道了些什么呢？
墨笛有些糊涂，但既然无法知道的就不去多想，她只要陪在姚瑶的身边就好了。
于是她跟着姚瑶踏上了第二次的航行。
这次的航行远比第一次要复杂与坎坷。
中途经历了各种各样包括但不限于星舰设备耗损过大，途经黑洞受到磁场影响以及找到目标星球但碍于高辐射不好派人进入勘察，机器进入又受到磁场影响，价值连城的精密仪器都得不出有效数据。
堪称探查噩梦。
在撤离那颗不知名的目标星球附近时，他们成功撞上了整整三个异常黑洞。
黑洞分布在三个方位，将玉兔号团团围住，庞大而混沌的存在显得他们的星舰无比渺小。
那空洞的尽头涌出了大量畸形的异兽，层层叠叠的松垮外皮叠出的无形之泥，长着马头鸟身却有一双巨大蝙蝠翅的存在。
但更多的，是浑身肿胀的气泡，长着满嘴獠牙的长形虫类。
它一翻身还能看到身上长着的其他口器，大量的触须从它身上往外蔓延，外形状似水螅，却能够在宇宙中自由飞行。
铺天盖地的异兽伴随着即将从黑洞中冲出的巨大黑影，似乎命运想将他们这唐突闯入未知领域却不心怀敬意的渺小人类扼杀在此。
“怎么会同时出现三个六级异兽啊？！”
“那是什么？异兽的眷属还有这么多种的吗——？”
人类的资料中记载的还是太少太少了。
哪怕是极其信任姚瑶的船员都心如死灰。
只是一个人都没有开口，整个管制室内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墨笛攒着裙摆，目光紧紧地盯着站在她身侧的姚瑶的身影。
“咔，哒。”
此时此刻，无论是谁的脚步声都清晰地仿佛震耳欲聋。
“怕什么，不要慌，先原路返回，我为你们开路。”
姚瑶往前走了两步，她看着星舰的屏障外那密密麻麻如白蚁的异兽，手搭在腰上叹了口气。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等我把他们解决了，就带你们回家。”
不过是转瞬，姚瑶就消失在了星舰之内，出现在屏幕上显示的星舰之外。
管制室里隐隐出现了憋着的哭泣声。
但大部分都沉稳地各司其职，保持住星舰的正常航行，朝着来时的方形加大马力冲去。
墨笛望着星舰之外巨大的十字星形的光亮，像是看到了黑夜之中唯一亮起的灯塔。
姚瑶总觉得她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但无论是墨笛，还是她眼中的许多人都觉得姚瑶已经做得很好了。
距离太远，姚瑶的身影早已化作一个极小的点。
但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在她出舰之后，所有人的异兽都像是找到了目标般，狰狞地朝着她冲去。
浩浩汤汤，无边无尽。
眼前乌压压的一片，像是永不停歇、带来死亡与绝望的兽潮。
墨笛隐约觉得姚瑶好像和她见过的S级不太一样，但她除了觉得姚瑶要更强一些，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她们长着同样人类的外表，流着红色的血液，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墨笛远望着那个光点，却只能默默祈祷。
“真是眼熟又让人头疼。”
姚瑶手臂一挥，旁边密密麻麻如虫潮席卷而来的存在立刻炸开，浓厚的浆液飘浮在空中，洒在其他异兽身上，愈发气势汹涌起来。
哪怕是在门外她也没有直接掉到怪物堆里，都是栖息于黑暗中的怪物想将站在台阶上的她扯下去，要么变为它们的食物，要么沦为与它们相同的存在。
姚瑶遥望着在一片昏暗之中发着光，不自觉吸引着周围异兽朝着那边冲去的星舰，突然抬起了手。
她想，她或许稍微能理解闻人青在面对距离惊蛰星系不远处的六级异兽时的心情了。
“我的家在回不到的地方，所以我要把他们带回家。”
谁都无法阻拦她。
姚瑶的手心浮出光点，璀璨的金色宛如从血液中涌出，剧烈的光芒很快就将她整个人都吞噬在其中。
金色的光线如蛛网般铺开，如阿斯特赖亚降下的审判，蜿蜒而崎岖，布满了整片星域，却偏偏完美避开了星舰的位置，最后直直地刺向了黑洞之内。
最后一道笔直的光束在漫天的异兽之中捅开了一道生路，为星舰指引了方向。
姚瑶好像要融化在光芒的圆心，明明真空并没有声音，她却依然能“听”到那源源不绝的“噪音”。
那是杀戮，是吞噬，是纯粹的恶，是想要从她身上，从这个世界掠夺的贪婪之声。
真吵啊。
但好在只要能全部解决掉就会安静一段时间了。
此世的黑洞并非是常态的“黑洞”，而是从外界朝这个世界开的孔洞，让入侵者能够更顺利的进来，直至将这里蛀得一干二净。
像刺刺一样的存在终究是凤毛麟角。
姚瑶按住如同高温炉心般的心脏，扩散出去的精神力丝确认星舰已经到达安全的距离，她这才看向了之前那颗被判断无法正常勘测的行星。
以前听白芷看动画，和她说过什么“艺术就是爆炸”的话，现在想来真是遗憾。
她朝着那颗缓缓转动的小行星伸出了手。
周围的异兽们猛地一滞，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震动般突然退去。
哪怕是刚刚的大量伤亡都没有让它们退后半步，此刻却截然一转态度，像是受到了来自灵魂的压制力。
姚瑶闭上了眼，脸上不知何时划开的口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光芒骤然在其表面铺开，不过短短几秒钟便覆盖了整颗星球，恐怖的高温直接穿透了核心，引力迅速塌陷，剧烈的光芒犹如照亮了整片星系，乍碎的裂片宛如陨星朝着四周迸射。
哪怕是逃离了数公里的星舰都遥望到了那一侧如天际线般的亮光。
所有人鸦雀无声，从那亮光中奇异的辐射产生的颜色基本猜到姚瑶做出什么。
“报告，异兽反应已全部消失。”
“姚瑶携带的通讯器已失去联系，但不确认是否是爆炸中坏掉了。”这只是最好的设想。
墨笛一下子没忍住，蹲下嚎啕大哭起来。
“瑶瑶，瑶瑶——！”
“在呢。”
“呜呜呜，瑶瑶不要走……”
“哭什么？”
嗯？
墨笛狠狠地眨了眨和兔子似的红眼睛，她将埋在膝盖里的脸抬起了，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她眼前，甚至连衣服都没破。
“我还以为你不在了呢吓死我了！你不要吓我呜，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去玩什么自爆知不知道！活着才有未来！”
墨笛猛地抱住姚瑶，感受着她摸着自己的头发，一把泪往下不要钱地掉。
“好好好。我不是说了不用担心的吗？”
“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了，乖啊，别哭了。都要毕业的人了，论文写完了吗？”
墨笛：“……”
她松开手，擦干了眼泪，情绪一下子进入了诡异的平静，左右一看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刚刚的崩溃，见她看过去又猛地回过头装作无事发生。
“航行要继续吗？还是回惊蛰星系？”
姚瑶没有回答，她看向了前面的工作人员们。
“先找个小行星降落检查一下星舰的各个区块，检查完我们再决定是否回航。”
“是！”
星舰很快就找到了一个驻扎点降落，工作人员马不停蹄地开始测试并检修。
墨笛一边愁着张脸一边走向餐厅，却没想到刚好撞上了路维。
“怎么？论文写不出来？”路维调侃道。
“写了一点点，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墨笛拉开凳子，坐到了路维的对面，抱着光脑叹了口气，看着他问道：“如果这次回航和上次完全不同，没有什么成果要怎么办呀？”
路维沉默了几秒钟，差点被这位天真大小姐震慑住。
“你知道星际拓荒，没有成果才是最正常的吗？”
“话虽如此，可是姚瑶上一次带了那么多东西……”墨笛捏着光脑，“外界会怎么说呢。”
“你竟然会担心舆论？！”路维惊异。
墨笛：“我是担心姚瑶。”
“舆论都是由人操控的，对于那些习惯于高高在上手持筹码的下棋人来说，只要姚瑶这个变数不在，对他们而言才是能松一口气的大好事。”路维把玩着手中的小勺子，随意地说道。
墨笛一怔，了然：“也是。”
第一次航行也是，虽然部分资本对于姚瑶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几乎全部被惊蛰星系垄断而有异议，却没有任何人质疑姚瑶这个半吊子出航这件事，甚至大夸特夸，就差将她装裱起来了。
“当一个S级强到能像刚刚那样，能徒手炸掉一个星球的那种程度啊。”路维听到脚步声，转身接过张文炀递过来的点心，一边吃一边说，“对现如今星海的任何一方势力都是很恐怖的故事。”
——因为看不到她的上限。
这是目前为止从未有过的案例，她像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让人无比忌惮，谁也不知道她的引线在哪里，什么时候会燃起。
墨笛：“可是姚瑶不懂那些政治博弈啊，力量不是一切吧？”
“那是在她保持理智的情况下，一个人的自由是道德约束的自由。当她被人操控，完全失去这份束缚的时候，只会比六级异兽还恐怖的‘天灾’。”
路维不以为然，说完他立刻补充。
“这些话不是我说的啊！是我听过的！”
墨笛：“姚瑶不是那样的人。”
她不自觉的替自己的友人委屈了起来。
“姚瑶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能轻松应对六级异兽，解决了星海迄今为止最大的外侵危机，还带回来了珍贵的材料，那些矿石能给星舰、机甲等器械设备带来极大的进步。”
这都是她在墨家的宴会上听自家人和其他权贵聊天时“不经意”提到的。
路维：“你既然知道那你还为她担心什么？”
“姚瑶不在？我听到你们说起，还以为她也要来吃点东西？”
张文炀问道，看着手里新研发的点心，有些疑惑。
路维：“她刚刚说要把之前歼灭里她有印象的异兽资料记录下来，然后传给异兽研究室那边。”
“恐怖。”张文炀惊了下，“那我等会让机器人把点心送到她房里好了。”
“你的论文怎么样了？”墨笛盯着他。
张文炀：“挺顺利的。我和普利莫也没有想过第一次出航就那么成功，我已经把我博士毕业论文准备出来了。”
墨笛：“？”
路维：“让我看看是谁本科论文还没写完。”
墨笛：“闭嘴！”
“嗷呜！”
旁边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张开大口，一把将墨笛手边的蛋糕大口吞下。
“哎呀！榴榴什么时候来了？还偷吃蛋糕！”墨笛敲了下榴榴的脑袋。
“它就黏你和姚瑶。”张文炀笑了笑，他这么一说，墨笛立刻开心了起来。
好单纯。
路维看着转手就开始给榴榴喂食的墨笛，双臂环在身前，转头看向张文炀。
“第一次回航之后我还看到有其他星系也对拓荒跃跃欲试，好像想复制姚瑶的事迹。”
张文炀：“哪有那么简单。”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早些年拓荒对于星海人可是避而不及的话题，希望他们能了解到未知的宇宙有多么危险。”
路维叹了口气。
“其实还是应该让各个军队的人来做更细致的分类和管控，我还能从他们那问到点儿消息——我记得姚瑶好几个学姐都进了军队吧？”
张文炀接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大航海时代要来了，百家争鸣，百花齐放。”
“榴榴！你又在偷吃！”
“嗷呜……”被发现了。
站在门口的姚瑶盯着尾巴缩起来的榴榴，刚好听到了他们刚刚聊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摇头说了句。
“大航海时代？时代潮流真是说不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那些出航者不要在宇宙中发现落后的文明吧。”
路维心有灵犀般露出了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墨笛：“怎么了？”
路维：“不要像发现印第安文明那样。”
张文炀：“现在法律相对完善，应该不至于吧？”
倒是墨笛在听了之后摇了摇头，对平民出身但没经历过什么上层权力斗争的张文炀说道：“可不要小看人类的贪婪和野心哦。”
在这方面她虽然不在意，却也经历不少。
就在这时，广播响了起来。
里面的机械音通知测试与检修已结束，虽然能源充足，但星舰上有损耗较大的部件，无法承担接下来的航行，经管制室一致同意，修整后即刻返航。
墨笛担心地看向姚瑶：“我们还有下次出航的资金吗？”
“有啊，你低估了我们上次赚了多少。”
“回去之后你有事要忙吗？”
姚瑶刚开始思索起自己还有什么事要做，墨笛立刻对症下药道：“我家新到了绣球花，据说也是地球原生的，不知道你喜不喜——”
“我去。”
姚瑶立刻斩钉截铁地牵着墨笛的手。
“我们下星舰就去。”
墨笛：“好！”
路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在后面看着两人手挽着手，旁边跟着一条蹦跶的狗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