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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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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天凉, 皇帝羸弱怕冷,故而马车内的竹帘已换成了薄绒,萧岭怀中十分没威严地放着个锡奴, 手中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杏仁茶。

萧岭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这么养生过,还不一定活的长。

他手边没有奏折,便随口与谢之容闲聊, “之容对季咏思这个人, 所知多少?”

如果是旁人, 听到这话此刻心绪大约已经转了数十圈——季咏思乃是皇帝亲信, 曾与皇帝亲近无比,可谓在皇帝这阴晴不定的脾气下少有的屹立不倒的宠臣, 现在, 一手提拔季咏思的皇帝问自己, 对于季咏思所知多少?

谁知道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答得合皇帝心意了不一定会得嘉奖,但若是不合皇帝心意, 定然遭罚, 区别只是现在受罚还是被皇帝留到之后一并罚。

萧岭握着茶杯, 姿态极放松,因为沾染了热水的缘故,被热气扑到手指微微泛红, 倒为皇帝少有地增加了几分血气。

萧岭感受到谢之容看自己的目光, 低头看了眼自己握茶杯的手, 又看了看杯中茶,很善解人意地说:“喝便自己倒,不必拘礼。”

谢之容失笑, 道了声是。

谢之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面倒茶一面同萧岭道:“臣曾在玉鸣关见过季将军。”

萧岭挑眉, 有些意外。

季咏思居然还曾在张景芝麾下为将?

“季将军后因伤调回京中,”水汽濡湿了谢之容的睫毛,“臣与季将军不过数面之缘,依稀记得季将军为人细致,与边关将士粗犷之风大有不同,很有京中世家风度。”

萧岭没忍住,轻笑出声。

据萧岭所知,季咏思并非豪族出身。

这大约也是暴君做的难得明智的决定了。

为人细致,与边疆粗狂不同,很有世家风度,这话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在说季咏思矫情,与同僚不合,自视甚高吗?

萧岭点点头,评价道:“三言两语,栩栩如生。”

谢之容颔首,“陛下谬赞。”看了眼唇角犹然带笑的皇帝,他继续道:“臣以为陛下早就知道季将军秉性,将军与陛下私交不浅。”

萧岭送到嘴边的水又放下了,无奈地看了眼谢之容。

幸好没喝,不然容易呛到。

这个私交不浅是什么意思?

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看谢之容的表情……谢之容的表情太沉静了,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萧岭只好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当年季将军调京,便是陛下为储时下令为之,”谢之容叹笑,“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后五个字被谢之容慢条斯理地说了出来,带着点轻飘飘的笑意,分外动人好听。

因为太好听了,所以一点阴阳怪气的意味都听不出。

萧岭拼命回忆原文,书中描述季咏思的长相是高大英俊,轮廓深邃,连中等偏上这样的形容词都无,可见在暴君身边的诸多美人中只能算是一般。

萧岭对暴君别的不自信,但是对他的眼光审美非常自信,虽然口味偶尔南辕北辙了些,可俱是上上姿容的美人,凭季咏思的样貌,皇帝就和季咏思不会有任何关系。

所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萧岭喝了一口杏仁茶定惊。

谢之容无论说什么时语气都非常温和,加之用词难辨褒贬,以至于让人很难分别,谢之容说这句话时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之容到底是暗讽他任人唯亲还眼光差到如此地步,还是单纯地陈述事实,没有任何深意?

微苦的滋味混合着茶香在口中蔓延看来,萧岭看谢之容,后者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皇帝心中所想,朝萧岭露出了一个再清润不过的微笑。

萧岭放下茶。

“还有多久到大营?”

谢之容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景致,道:“还要行一个时辰多一二刻。”

萧岭一切仪仗已经从简到不用,除却令王公臣下的车架随行之外,便是数千照夜府卫与禁军同行,因尚在城中,并未抽刀,然远远望之,黑甲与绯袍泾渭分明,一行人皆默然无语,唯听马蹄踏地的声响,面甲之下,只露出一双冷然的眼睛,气魄逼人。

可见当年太-祖进京不用帝王依仗而令诸将纵马随其后,一人佩剑入京城除了嫌弃仪仗烦杂缓慢也有别的原因。

这样的确好看。

还没等谢之容落下车帘,一捧艳色忽然填满了窗口。

那抹艳色还未举过来时,谢之容已骤地提起精神,指腹毫不犹豫地压在刀刃上,几要出手,然而下一刻,再看清是谁拿着这玩意后,他皱眉,松开了手。

半拦萧岭的身子却没有立刻撤开。

越过谢之容肩膀,萧岭定睛一看,竟是一捧花。

有红有粉,花都碗口大小,娇艳欲滴。

萧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花,实则是脑子里刚才没反应过来谢之容是怎么挡在他面前。

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形。

他又回忆了一下,还是没看清。

谢之容注意到萧岭灼灼的目光,看了眼那些花,又看眼拿花的人,眉头皱得更深,但须臾之间,便舒展开了,只是眼神愈冷。

萧岭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中,没什么意识地敲了敲谢之容的肩膀,轻声道:“之容。”

明明没用任何力气,谢之容却觉得被皇帝碰过的地方微微发麻,抿了抿唇,又坐回了原位。

只是面色比刚才比好看了不少。

锦簇之下,是张透着几分雌雄难辨的精致面容。

他晃了晃手中的花,笑起来比这些花好看得多,天真而纯然,“兄长。”

趁着萧岭没注意,谢之容抽出原本伸入袖中的手,转而擦磨了一下袖口,仿佛自己方才举动只是为了抻平袖上的褶皱。

萧岫的马靠近着皇帝的车架,他刚才一直弓着身子,才没让马车里的人看见。

萧岭是没反应过来,谢之容则是关心则乱,一时之间,竟忘了在数千禁军中根本没有歹人能靠近皇帝车架。

但无诏而让萧岫靠近车架,禁军统领和照夜府正使见之而不阻止,两人皆难辞其咎!

谢之容目光冷然。

萧岭示意萧岫过来,萧岫驱马离窗口更近了些。

萧岭的手伸入花中,穿了过去,然后毫不犹豫地,拧了拧萧岫白得透明的脸。

萧岫含含糊糊道:“哥,哥!我错了,错了,”

萧岭松开手,觉得小孩的脸还挺好捏。

萧岫一手拿花,一手捂着被捏得发红的脸,和萧岭卖乖,“您便是不看臣弟的面子,也看看花的面子,”卖花的本就少,他可是将一篮子都买了过来,“竟连个笑脸都没有。”

萧岭示意他再靠近。

萧岫往后一躲,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过来了。

“臣弟不是看您长路漫漫,便找了点东西与您解闷。”他看起来委屈巴巴,但很振振有词。

谢之容温声道:“王爷不必担心,臣在车中,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定然不会让陛下觉得途中无趣。”

萧岫蓦地抬眼,他对谢之容从来都没有好感,自从与谢之容见面次数多了,就更没有了,他与萧岭说话时一贯表现得乖巧娇憨,但他分外看不上谢之容温和守礼,明明说他时阴阳怪气至极,又是小孩粘人,又是长高不少,偏偏他那好皇帝哥哥一点都听不出来,还随声附和!

小王爷一笑,露出一对酒窝,看起来乖巧极了,“那就,有劳谢公子替本王分兄长之忧了。”

谢之容起身,将花接过,亦微笑,“是臣子本分,不敢称王爷一句,替您分忧。”

萧岭端着茶,怀中又有锡奴,实在不方便再去拿花,萧岫憋闷,但他知道他若是开口撒娇着让萧岭来,萧岭会来,但未免显得自己太不懂事。

于是手一松,让谢之容将这一篮子花接了过去。

“那臣弟走了。”萧岫道。

萧岭一笑,“嗯,知道了。”

萧岫余光在谢之容身上一瞥,策马远去。

谢之容放下车帘,将花放在案上。

花朵的确新鲜娇艳,但不太适合送给萧岭。

萧岭伸手摆弄了一下其中开得最好的那朵红色,忽听谢之容道:“陛下很喜欢红?”

萧岭不知这话从何而已,本想回答无甚喜欢与否,却见红花旁边还有朵桃粉色的花,于是戏谑道:“不,”把粉色的那朵挑出来,“朕喜欢这个。”

谢之容:“……臣知道了。”

他认真的萧岭反而愣了愣,“你知道什么了?”

不料谢之容根本没有与他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正色道:“陛下此次出行虽然从简,但诸多规制不可废,既为威仪,更是为保证陛下安全。”

萧岭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示意谢之容继续说下去。

谢之容道:“按制,陛下若无诏,除却侍卫扈从,任何人不得靠近帝王车驾,否则便有打探帝王言行之嫌,若是任何人都能靠近陛下车驾,更对陛下安危无益。”

义正词严。

要是萧岫在这大约会被气得发笑。

难道这偌大晋朝,只你谢之容一人在陛下身边是与制无碍,正大光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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