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隔阂
吃过饭回到营地, 进行晚上的拍摄时，天色已经大暗。
时禾遇晚上跟着时翊睡觉，项简提前拿出他的睡衣和第二天穿的衣服, 让禾遇一起抱到时翊那边。
本来想把睡前故事书一同递给他, 项简想到什么，又不留痕迹地收了回来。
“好了禾遇, 去找爸爸吧。”
项简温柔地说道, 时禾遇呲着小白牙一笑, 突然放下手中的东西, 爬上床凑到项简身边，在她脸上啵了一口。
“哇！妈妈好香呀！”
项简失笑，她把时禾遇搂进怀中, 嗅了嗅他身上的奶味：“哇，禾遇也好香呀。”
时禾遇害羞得咯咯笑，他像小狗一样在项简怀中蹭了几下, 不舍得从她身边离开。
项简嘴角带着笑, 却平白透出种心酸来, 时禾遇这么开朗可爱的一个孩子, 如果是在书中的未来, 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项简不敢想, 只要一往深处探究，她就感觉胸口顿顿地疼。
时翊的小时候, 是不是跟禾遇差不多呢？
不。项简紧接着就否定了自己。
禾遇起码有父母在身边陪伴着，时翊只有一个人, 他一定更加孤独早熟, 恐怕小小年纪就形成了独立的性子。
这些年, 时翊受到的误解太多了, 包括项简，也有时无法理解他，每每想到这些，她眼前就会浮现时翊角度的画面，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他却不清楚其中真正的缘由，只能在远处望着其他人的背影。
最后连时翊自己都默认了那个原因，他是个没人情味的家伙。
在表情快要失控之前，项简及时低头掩饰住失态，大约缓和了几秒，她才重新抬起头，望着时禾遇说。
“快过去吧，别让爸爸等太久。”
时禾遇点头，从床上蹦了下去，拿上旁边的东西转身准备走。
“等一下。”项简叫住禾遇，见他回头看来，她微微扬唇，“多陪爸爸聊聊天，他一个人很无聊的。”
时禾遇应下：“好的妈妈，我知道啦。”
看着他消失在视线中，项简躺回床上，耳边传来另一边隐约的说话声，她缓缓合拢双眼。
仅仅一个睡觉的小床铺，四面都分别有一个小摄像机，明知道旁边还有镜头在录制着，项简还是什么都不做地躺在了床上。
她颓废地想着，大不了就把她今晚的镜头全部剪辑了吧。
总之，项简现在疲惫得动都不想动。
本以为一切的磨难已经度过，没想到才刚刚开始，也是，人生怎么可能是平坦的，渡过了一个坎，还有下一个在等待着。
只不过，项简怎么也想不到，横在她与时翊之间最大的问题，并不是所谓的性格不合，而是有其他的问题。
如果早知道一点会怎么样呢。
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分开这么多年？
项简手臂横在眼前，遮挡住了头顶的光亮，可哪有那么多如果啊，过去了的事不可能被改变，她只能过好当下。
她坐起身，看到了身旁摆放的故事书，那是刚才项简特地没给时禾遇的，这样，她就有借口过去找时翊了。
在这个时候，项简不想刻意地去接近他，她怕时翊会多想。
拿上那本书，项简站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穿过房车中部，走到了时翊睡觉的那边。
房车的空间有限，床铺前面遮挡的并不是门，而是很长的帘子，项简在进去之前，先出声询问了句，得到回应后才将帘子拉开一条小缝，走了进去。
时翊仰躺在床上，背后垫了两个枕头，一条腿随意地曲起，时禾遇小小一个躺在他的身旁。
他们一同朝着项简看来，时翊没什么表情，时禾遇脸上带着好奇。
项简把背后的书拿出来晃了晃：“小禾遇，你的书忘记带了。”
时禾遇哇了一声，连忙起身过来拿，项简轻笑，视线越过他落在了时翊身上。
那男人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已经收回了目光，随意地刷着手机，似乎不打算跟她有什么交流。
项简笑容变淡，这人真是连假装都不会，从来不玩手机的人，突然间这么上瘾玩个不停，简直是用行动证明了他的逃避。
项简当然不能就这么离开，她坐在了床边上，装作没事人一样和时翊搭话。
“要睡觉了吗，今天这么早？”
时翊抬眼：“嗯，今天有些累。”
项简伸手过去，盖在他额头上试了试体温，那里的温度正常，时翊眼神闪了下，没有躲开她的动作。
“最近降温得厉害，别着凉了。”
时翊回：“好，你也注意些。”
项简指了下外面：“今天天气不错，晚上都没什么云，星星很好看，要不要出去看看？”
时翊凝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很静。
“简简，今天早点休息，明天是最后一天的拍摄，要早起。”
项简低下头，沉默片刻后应了一声，她心里虽然失落，但更多的则是难过。
要是换做别人，在这个时候一定会抓紧身边的人，下意识寻求依靠去尽情地倾诉，时翊却完全相反。
本来只是觉得拍摄快结束了，被时翊一提起，她才反应过来拍摄仅剩下最后一天，连这个房车也是他们最后一天住了，明天拍摄结束，他们就直接各回各家，再不会回来。
第一季的综艺完结，他们这些人的故事也将被画上句号。
明天一定是非常煽情地拍摄，但也恰好，项简的心情很符合那个氛围，她第一次有种不想让这个综艺结束的想法。
站起身来，项简对着他们勉强笑了下，转身离开了这里。
时翊盯着那个位置许久，额角的神经有些刺疼，但除此之外，他的情绪毫无波动，就像是一潭死水。
时翊抿紧唇，眸色变暗，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应该是很讨厌现在的自己，可偏偏他连厌烦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
胸口处又开始有燃烧的感觉，时翊呼吸变缓，想起了今天与郑医生的对话。
最初的时候他抱有希望，把能感受到生气的状况告知给医生，本以为这是变好的征兆，但事实上，他想得太过简单了。
郑医生先是表示肯定：“不错的，说明最近你的生活状态发生了改变，或许是物，或许是人，都对治疗病情有一个帮助作用，但时先生，我还是得把最真实的现状告诉给你。”
“生气愤怒这种情绪呢，是最容易被感知到的，甚至有部分述情障碍患者，从一开始就只能表达出愤怒，不管是烦恼、焦虑还是痛苦，都会用发脾气来解决。”
“您的病情比较严重，虽然的确有好转的迹象，但想达到真正的转变，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治疗，如果一直得不到改善，这些改变则会变成弊端，什么情绪都用生气来表达，变得极其易怒，从而更加极端。”
医生的每一句话，都让时翊的心往下沉一分。
看着时禾遇乖巧地窝在他身旁看书的模样，时翊神色复杂。
他或许，不该出现在他们身旁。
项简的事业正在节节高升，无论是治疗还是相处，时翊都不想让自己影响到她，项简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
在学习表演的时候，时翊看过不少经典电影，其中包含主人公患病的悲剧爱情故事，短短半天时间，他把里面所有主角所做出的选择都预想了一遍。
多数都是装□□上别人，用其他借口离开爱的人。
最终时翊得到的结论就是，如果代价是必须要伤害到项简，他不会去做。
时翊可以承受所有伤害，他不会有所感觉，但项简和他不一样，她有着正常人的情绪，不该面对那些伤害。
或许是因为没有感性，时翊每一步都想得很理智，他习惯在做事之前规划好所有的事情，然后按部就班地去做。
只是这一次，他遇到了难题。
一想到再也不见项简，他就会变得连呼吸都困难，一想到项简会伤心，他指尖都会有针扎般的疼痛。
他曾经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能凭借逻辑性找到答案。
所以时翊暂时与项简保持距离，认为冷静地思考，就能像以前一样得到结果。
但他失败了。
恍惚间，他又想起今天郑医生提出的问题。
爱情长什么模样？
时翊依旧不知道，他除了项简的面容，无法想象出其他。
但现在，他可能明白了爱情是什么。
那是种无法用逻辑分析的东西。
“爸爸，你在想什么呀？”
不知何时，禾遇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故事书，抬着小脑袋看他，从眉毛看到下巴，仿佛在努力记清楚他的模样。
时翊回神，轻声道：“我在想一些事情。”
“不要皱眉头哦爸爸。”时禾遇指指自己眉间的位置，“不然这里会皱出一条线的。”
时翊神色柔了些，他伸手蹭蹭禾遇的脸蛋：“好。”
时禾遇把书本放在桌子上，钻进了被窝中，两只手交叠压在脸下。
“爸爸，等到拍摄结束了，你会想我吗？”
时翊点头：“会的。”
时禾遇继续问：“那你会想妈妈吗？”
时翊定住，他呼吸重了些，答道：“会。”
时禾遇对爸爸的回答非常满意，闭上了眼睛酝酿睡意，身子紧紧靠住时翊。
时翊平躺下来，他侧过头，看着孩子乖巧的睡颜，心里的某处异常柔软，就像是填充了软趴趴的棉花。
曾经时翊也以为自己不会想项简，他不知道思念是什么感觉，就把脑海中想起项简的每一刻，当成了单纯是在回忆。
今天过后，时翊倒是明白了什么，有些东西一直存在，只是他分辨不出那种情绪，比如想念。
原来，他一直都在想念她。
从未变过。
*
最后一天的拍摄，如期进行。
今天的任务不是所有的组一起进行，而是分开去做任务，只有三个人的小家庭一起作伴。
最后一期中，比起紧张刺激的游戏环节，节目组选择用略带温馨的氛围，为这一季综艺画上句号，并且为了保留悬念，没有进行直播。
任务卡片送到每一组的房车中，在查看内容之前，所有人都要先抽取一根竹签。
项简抽到的竹签上写着郁金香，时翊写着的则是向日葵，时禾遇则是薰衣草。
一头雾水地接过任务卡片后，他们的疑惑终于得到解答。
【请现在出发寻找与抽到的花有关的东西，并将它带回，最先回来的组胜利。】
项简好奇地问：“什么东西都行吗，比如薰衣草味的洗衣液，或者直接买到花带回来？”
得到节目组肯定的答复后，项简夸赞时禾遇：“哇小禾遇，你的手气太好了，薰衣草应该是最好买到的东西，满大街都是这个香味。”
只不过她这个郁金香和时翊的向日葵，要去哪里买呀？
“我们和其他组跟着车一起走吗？”
节目组道：“今天没有车接送，也没有节目组帮忙，全靠你们自己进行。”
项简惊呆了，要知道这里可是偏远的郊外，与上次拍摄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旁边没有山，如果说在周围找到田地，那可能走上不久就能遇见，但要找到买东西的地方，那可就难了。
不是大巴接送，他们也没有车，只靠两条双腿，恐怕要走很久很久。
也幸亏节目组把范围扩大，没有要求必须买到同个品种的花，不然才真的是不可能的任务。
简单收拾了下背包，再穿好保暖的服装后就该上路了。
时禾遇是最没心事的，天真无邪地在前面开路，身上包裹得像个小粽子。
项简与时翊并肩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人今天出奇地沉默，氛围也与平常有所不同。
要是在私下，项简恐怕早就与他沟通这件事了，但现在他们在工作的场地，没有时间也没有合适的机会能够把话说开。
以至于现在，两人明知道彼此之间存在着什么问题，就像是无形的墙竖在他们中间，却无法打破它。
项简心里装着事，没注意脚下，直接被石头绊了一跤。
朝着前扑去的时候，时翊一把揽过她的腰，稳稳地扶住了她。
那只手臂强健有力，却转瞬即逝，在项简重新站好后，时翊很快就松开了手。
他看她一眼，没说话，倒是项简主动承认了错误：“知道了，我会看路的。”
她望向前面的荒郊野岭，叹了口气：“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买东西的地方？”
时翊思索道：“先沿着公路走，兴许能遇见可以搭乘的车子，这不算是太荒凉的位置，周围一定有居民。”
项简点头，如果附近有居民，就一定有小超市什么的，他们可以在里面搜寻一下。
走到路边后，时禾遇的位置就变成了最里面，他今天一直很兴奋，已经很久没有拍摄的时候，只有他们一家人单独在一起了，这种相处让他很开心。
项简一边观察着路况，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手势，转头询问时翊。
“搭便车是这个手势吗？我看电影中都这么演的。”
时翊看着项简竖起的大拇指，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虽然很淡，却也让项简松了口气，她嘴角无意识地上扬，两个人视线重叠，氛围缓和了一些。
项简乐呵呵地说：“不管了，我就要这样试试，好不容易有机会尝试一下，哪能错过了。”
见到远远有小轿车开来，项简站在安全的位置伸出手，竖起一根大拇指，等待着那辆车经过，然后看到她的手势。
不过与预想的画面不同，小轿车连减速的意思都没有，飞快地越过他们，朝着前方驶去。
而项简还站在原地，尴尬地举着手站着，像个稻草人似的。
“咳咳，这位司机可能是没看见吧。”项简为自己找回面子，“再等等，多试几辆车。”
项简不死心，又是两辆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一辆三轮摩托车停在了他们面前，骑车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大爷。
“小姑娘，你们去哪里啊？”
大爷说着地方的方言，项简勉强能听懂，她带着最亲切的笑容解释道。
“大爷，我们想去附近的村子，您顺路吗？”
“我正好要回去，可以带你们一程。”大爷指了指后面的车厢，“上车吧，今天没拉货，你们都能坐下。”
项简连忙鞠躬感谢，有她这个社牛在，都不用时翊出马就搞定了车子，时禾遇双眼都带上了小星星。
“妈妈你好厉害呀！”
项简笑着揉揉他的头：“走，我们上车。”
三轮摩托的后车厢大小有限，不过时禾遇是个小孩不占空，所以正好能坐下加上摄像师的所有人。
项简和时翊紧挨着，他坐着也比她高一截子，只要她一偏头，就正好能枕在时翊的肩膀处。
路程遥远，项简怕时禾遇吹着风，把他包得严严实实的，头上是毛线帽，脸蛋前遮着围巾，最外层还有外套的帽子挡风。
没过多久，项简就感觉胳膊一重，再转头一看，禾遇靠着她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
项简低声道：“睡吧小禾遇，到了叫你。”
看到禾遇闭上眼睛，项简抬头，把目光放向远处。
虽然条件不怎么好，但项简一点都不嫌弃，并且心情舒畅，昨日的阴云都像是被风吹散了。
遇见了好心人帮忙，周围都是朴素的田园风光，呼吸间的空气虽然有点凉，但胜在清新爽快。
尤其是，身边还陪伴着爱的人。
项简转头看旁边，时翊的腿曲着，胳膊搭在膝盖处，手自然地垂下，手背处青筋突起，一路延伸到腕处，清晰又性感。
项简盯着那只大掌看了会，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行为。
她伸出白皙的手，主动牵住了他的，纤细的指尖穿过时翊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在没做任何游戏的情况下。
耀眼的阳光下，麦色与冷白的皮肤交缠，令人遐想无限。
时翊身体瞬间僵硬，愣愣地望着项简握紧他的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胸膛起伏的频率逐渐变快。
项简直视前方，她背对行驶的方向坐着，目睹着自己距离来时的路越来越远，冬季的乡野风景没那么壮观，却依然让人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
项简长呼一口气，心跳快得像是在打鼓，感受着身下车子的颠簸，她轻声道。
“你说，我们像不像是在离家出走。”
旁边的男人静默片刻，忽然动了，他用力回握住项简的手，几乎快将她包裹住，掌中的触感柔软细腻，让他半个手臂都像过了电般发麻。
他抬眸，望着与项简同一个方向，声音清冽。
“不算，你和禾遇都在。”
项简嘴唇微颤，心脏一瞬间狂跳不止，眼眶和嗓子眼一同发酸，仿佛下秒就会有泪水夺眶而出。
简单的回答，却让她胸膛中满涨涨的，还带了点酸涩。
项简知道时翊不能体会到这种情绪，但是没关系，她能帮他感受到。
他终于不再孤独，有了自己的家。
她和禾遇，就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