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拍卖会
砸在贝壳上的动作在海水的减重下, 依旧震感明显，沉睡的灯希梦见了小哑巴给他抓了一百条鱼，还说就算抓给了他, 交易也没有结束。
小人鱼开开心心地吃鱼。
突然间大海一个震动，海啸瞬间掀起，铺天盖地砸下，灯希口中本该死去的鱼却活了过来, 疯狂拍动着只剩下鱼骨头的鱼尾。
他的食物从他的嘴里跳进深不见底海里，又猛然从海水里跳出, 鱼骨在眼前不断地放大、放大, 张着血盆大口随着奔来的海啸一起直冲灯希而来。
“不要吃我！”
灯希猛然惊醒，半撑起上半身。
“砰”地一声，因为起身得太突然，脑袋撞到贝壳上了，灯希捂着额头，吃疼地呆呆坐了一会儿，从美梦突转成噩梦里的后遗症才慢慢消逝。
灯希后怕地松了口气，揉了揉脑袋, 怕吵到睡觉的银尾，他轻轻地打开贝壳, 第一眼就看到了对面贝壳上空空的海草床。
之前小哑巴也有比他醒得早的时候，通常这个时候，银尾会坐在巢穴口，安静地等他醒来。
灯希熟练地转移视线, 看向洞口, “小哑巴！早上好呀, 我刚刚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巢穴口空空如也。
灯希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小哑巴？”
灯希左看看，右看看，将洞穴看了一整圈也没看到熟悉的亮银色，他瞬间有些慌乱地游出贝壳。
小哑巴的病还不知道有没有好，自己出门的话，很可能会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等游出了贝壳，灯希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鼻尖轻轻动了动，嗅了嗅海水中的气息，他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可是他好好的，没有受伤。
是小哑巴的血吗？
灯希心脏骤然收紧，闭上眼，仔细分辨海水中的血腥味到底来自于哪里，因为已经被大海释稀过一层，血液的味道很淡。
但人鱼敏锐的五感让灯希缓缓游动，他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贝壳上，然后“啪嗒”一声，用力按下。
灯希睁开眼，眼前赫然是一大片血痕，玫红色的贝壳背面布满了凝固的斑驳血迹，蓝眸惊恐地缩起，颤抖的指尖微微在上面一抹，瞬间满手血腥。
他的脑海里划过许多幻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像他上次那样，因为没有盖上贝壳，被深渊里的原住民海蛇闻到气味，拖走当了储备粮。
小哑巴会不会也像他这样，有不知名的海生物偷偷游了进来，趁着银尾生病，就把他的小哑巴拖走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听见。
打斗的声音，受伤的声音，小哑巴被拖走的声音。
是他睡的太沉了吗？
撞到贝壳上的淤痕突然变得特别疼，疼得灯希喘不过气，颤不动耳腮，他近乎快要窒息地想，他怎么可以什么都没听见。
蓝色的尾鳍一甩海水，灯希顺着海水中残留的血腥味游出洞穴，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
那天小哑巴都找到他了。
这次，他也可以找回小哑巴的。
再等等他。
灯希游得并不快，因为海水中的血腥味实在太淡了，他要很仔细很仔细地分辨才可以分辨出来。
他游过一片又一片的海域，穿梭过无数珊瑚礁，直到破水而出，金发蓝尾的小人鱼滞停在海面上，茫然地看向远方的那个庞然大物。
那是什么？
远处的海面上游着一个比鲸鱼还要大的黑色大物，它静止不动，身上似乎还有几个攀登的黑色身影。
他们没有尾巴，从腰部之下，就劈成了两半，但身手奇怪得敏捷，翻上了那个黑色的大家伙之后，又俯身从海里拖拽着什么。
是一张比缠绕的海草还要密的大网。
率先被拽出海面的是一抹熟悉的银色。
昏迷的银鲛一动不动，被罩在一张巨网里，鲜血顺着网线一滴一滴流下，残忍地染红了网下的海水。
灯希睁大眼睛。
是消失不见的小哑巴。
他的小哑巴，被抓走了。
灯希从没有游得这么快，蓝尾摆动间，迅疾得向那个黑色巨物游去，每一次，每一次，灯希都是这么奔向陷入危险的小哑巴。
不要伤害他的小哑巴。
不要抓走他的小哑巴。
人鱼种的鱼尾并没有那么长，灯希拼命地游也还是赶不上那个黑色巨物的游速，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着，他跟银尾相隔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到那抹银色缩小成了一个点，被拽入了黑色巨物里。
灯希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是什么东西，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清楚，如果今天他追不上，那他可能再也看不见他的小哑巴了。
银尾很有可能会会被他们残害，孤零零地死在角落里，尸骨可能都回不到大海。
那太可怜了。
不要走。
再等等他。
他会很快很快地游到的。
灯希穿过无数激流，体力迅速开始过度的透支，尾巴开始泛酸，耳腮每扇动一下都累得不行，但他没有放弃，蓝眸盛满了水光，一滴一滴地从眼尾流下，和海水一起染湿脸颊。
这次在海面上哭泣的人鱼，泪水终于没有被海水覆盖，可大得可怕的大海却只剩下灯希自己。
依旧没有人能看到他在流泪。
快了，就快了。
灯希蓝眸里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星际游轮经过几千年的更新换代，不停地升级，游速早就不可估量，可灯希依旧快要追到了，他触手可及，他挥舞着尾鳍。
可星际游轮也已经到了指定的目的地，游速再次加快，跟身后奋追不停的小尾巴拉出了一长段距离。
“风速风向适宜——”
“游速已达到最高——”
“燃料正在准备——”
“倒数——”
副官急急下了命令，“发射。”
星际时代的游轮除了能在海上行驶外，还能直接变换形态，重新恢复成战舰舱模式，靠燃料的冲击离开大气层，冲出星球，跟太空等待的星舰对接。
镇定剂对元帅可能起不了多久的作用，只有星舰专门配备的治疗舱才可以安抚住元帅暴动的精神力，副官即使紧张地生怕元帅脱离控制，让整个游轮全军覆没，也依旧不慌不忙，对整个流程格外地得心应手，因为这种突发情况，他也记不清处理过多少次了。
倒计时结束。
战舰舱一瞬从海面上发射出。
触手可及的希望彻底破碎。
灯希眼睁睁看着那个黑色巨物速度突然加快，带着小哑巴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突然间，像他做的噩梦一样，整片大海颤了一下，掀起了巨大的海啸。
那个黑色巨物像灯希梦里的鱼骨，张着血盆大口，把他的小哑巴吃进了肚，而后一瞬飞向天际。
小人鱼茫然无措地高高仰起了首，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梦其实还没有醒，不然他怎么会见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景象，被抓走的小哑巴说不定就在他沉睡的贝壳外，乖乖地等他醒来。
一定都是假的。
他的小哑巴才没有被带走。
灯希闭上眼，泪珠不停地从眼睑出滚落，又小心翼翼地再次睁开。
没有变。
眼前依旧是空空如也的大海，跟他无论怎么也触摸不到的天际。
天空那么高，那么大。
无论灯希怎么甩着尾鳍，从海面上一跃而起，也不会从海面上飞起来。
他只是一尾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小人鱼，灯希跃得再高，也只能是再狠狠地砸进海里，得到一次比一次加剧的疼痛感。
灯希不知道。
他跟银尾之间隔着是两个时代的距离，落后原始的蓝色星球，除了一片能让灯希畅玩的大海什么都没有，但浩瀚无垠的星空，是灯希从未踏足过的世界，那里有着他无论如何也弄不懂的高科技。
他只能徒劳地望着一片蔚蓝的天际。
再也没有比这更清楚地认识到，他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唯一的族人了。
大海又剩下他一尾小人鱼了。
再没有人会认真地听他说话，陪伴他入睡，一起在海里遨游，每天快快乐乐地进食。
没有了。
灯希终于忍不住皱起一张小脸，高仰着首，将所有的哭声都压在喉腔里，泪水顺着眼尾流下，打湿了本就湿漉漉的金发，再悄无声息地砸进大海里。
叽叽喳喳的小人鱼突然之间连难过也变得跟大海一样安静，因为没有人再会倾听。
好累。
体力透支的后遗症像梦魇一般将灯希罩住，他被噩梦拖拽着陷入海里，闭上眼，一直一直地下沉，直到沉在几千米的海底之上。
灯希抱着自己的大尾巴，蜷缩成小小一团，很久很久都没有动静。
直到海面入了夜，大海重新陷入黑暗。
蜷缩起的蓝尾才微微有了动作，哭累了的灯希动作僵硬地撑起身，看了看四周，又揉了揉眼。
灯希不知道游到了哪里，他看清所处的海底是他完全陌生的海域后，就知道他今晚可能连回巢穴的路都找不到了。
海底也没有一点银再为他领路了。
灯希茫然地游了两下，放弃地在海底闭上眼，人鱼的吟叫毫无预兆地响起，又低又轻的波音传出海域，特殊的人鱼低唤只能被特定的物种听到。
灯希的呼唤顺利传入蓝鲸的脂肪层，再传到中耳里。
蓝鲸的回应很快就响起。
顺着方向找到了正在海底静静发呆的灯希。
人鱼种能敏感的感知到万物的情绪，而和人鱼建立过链接的生物，也能感知到人鱼种的情绪。
蓝鲸感知到灯希明显低落的情绪，不由用脑袋顶了顶蓝尾，大鲸的力气很小，但灯希依旧被撞出了一段距离。
蓝鲸愧疚地低低叫了一声。
灯希重新游进，躺倒在大鲸的背上，用手臂盖住眼睛，声音放得很轻，“大鲸，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回巢穴吗？”
蓝鲸又低低应了一声，开始游动。
它背上的小人鱼又安静下来，呼吸一会儿轻，一会儿重，还有模糊的呜咽声，过了很久很久，才重新恢复安静。
似乎累得睡着了。
蓝鲸将动作放得很慢，怕吵醒背上的小人鱼，一直游到了早上，才回到它之前把灯希带到的海域。
大鲸轻轻地抖动。
灯希被震下蓝鲸的背，茫然地清醒过来，昨天似乎哭得太久了，他的脑袋一凸一凸地疼，“到了吗？”
蓝眸微微弯起，轻声道谢，“谢谢大鲸。”
大鲸顶顶灯希，轻轻低叫一声。
不开心可以不用笑。
灯希只是摸了摸大鲸的脑袋，静静地说，“大鲸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巢穴里很安静，玫红色的贝壳还残留着昨天的血痕，润白的旧贝壳大大张开，但海草床上空无一人。
灯希挑挑拣拣。
两个大贝壳他都搬不动，这时候要去叫海豚过来推的话，要等非常久的时间，灯希摸了摸他睡了很久的旧贝壳，拍了拍他跟小哑巴一起找到的新贝壳。
决定不带走它们。
还有他的一堆珍藏，里面有很漂亮的贝壳跟海螺，但是太多了，灯希全都抱起来的话，游一下，就会掉下一个。
最后，他选了一颗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是第二好看的海螺，把它带走。
灯希离开之前再看了眼他跟小哑巴一起住了很久的巢穴，正想摆动尾鳍，昏暗里却有什么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是那只荧光水母。
它安静地鼓动着透明的长须，慢慢地游到灯希的身上，蹭了蹭灯希的脸。
光亮始终不灭，在没有光的昏暗巢穴里轻轻地一眨一眨。
黏人的荧光水母似乎感知到什么，又温柔地用触须碰了碰灯希湿哒哒的眼睑。
好像在无声说，不要难过呀。
记得把它也带走呀。
灯希眨了眨眼，答应道，“我会的。”
荧光水母主动缠绕上小人鱼的指尖。
灯希又回头看了最后一身，独自带着荧光水母跟一个小小的海螺离开了海底的深渊，蓝鲸还在深渊上等待着他。
灯希坐到蓝鲸的身上，“大鲸，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宝藏，我把他带回了家，辛辛苦苦地把他身上破碎的裂缝都修补好。”
“但是，有坏人趁他生病的时候把他偷走了，我一个人找不到他。”
灯希想。
万一飞到天上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掉了下来了呢？
他总要去找找的。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找，我不小心丢失的宝藏吗？”
蓝鲸低吟一声，鲸叫传遍了整个海域。
愿意。
·
一千零八十二天。
环绕蓝星一周，需要游近三年。
灯希不知道帮大鲸清理了多少次身上的藤壶，没有银尾在，他一点一点地用锋利的贝壳撬，现在蓝鲸的身上被他清理得不能再干净
今天他们停在一处礁石摊附近，回到了当时布有海底深渊的那片海域。
荧光水母被灯希关在一个小贝壳里，蓝鲸的游速很快，水母的触须又很脆弱，小小的水母能在灯希一个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只能小心再小心。
正常的水母寿命在2—3个月之间，最高能长达两年，荧光水母的寿命却可以达到永久，它们能够从性成熟阶段恢复到幼虫阶段的水螅体，周而复始，永久地生长。
灯希很庆幸，他捡到的是永远不会离开他的荧光水母。
他们每经过一片海域就会停留至少三到五天，灯希会把海域都翻一个遍，如果遇上危险的生物，会有蓝鲸保护他，一路有惊无险。
直到今天，他回到最初的地方。
灯希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他跃进海水中，拍了拍蓝鲸的脑袋，再摸了摸荧光水母待着的小贝壳床，“我很快就会回来。”
灯希潜进海水里。
即使希望渺茫，心知银尾不可能会在这里。
灯希依旧游回了深渊里的那个巢穴。
海草长得更加茂密了，他拨弄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洞穴口，慢慢游了进去。
因为长时间没有生物居住，干净的巢穴长满了苔藓，变得脏兮兮的，玫红色贝壳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一层漆黑的痕迹。
两个贝壳像灯希走之前一样，大开着，位置也没有半分移动，除此之外，巢穴里仍旧空空如也。
灯希失望地垂下脑袋，转身游到了海面上，一望无际的海面突然在远处出现了黑点。
它很有可能是什么大型海生物。
可灯希依旧摆动起尾鳍，向远处那个黑点游了过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黑点开始放大，慢慢有了清晰的轮廓，灯希眼睛一亮，游得更快了。
就是它！
就是那个带走小哑巴的黑色巨物！
灯希潜入海底，迅速向它游了过去。
黑色巨物沉在海底的下方，可以清晰地看见那里牵着一张巨大的网。
是那张绑住小哑巴的网。
他被绑住了，也可以被拖上去吗？拖上去了说不定就能看到小哑巴了。
他可以用歌声迷惑那些奇怪的生物，然后把小哑巴救出来。
灯希知道，时间会让很多事情都发生变化，小哑巴被抓走那么久，很可能被他们折磨得……
灯希不敢再继续深想。
可是他眼前只能看到这一点渺茫的希望，他只能拼尽全力去抓住它。
蓝尾人鱼投入了那张大网，大网察觉到挣扎的猎物，一瞬绞紧，尾鳍被迅速收缩的大网缠住，灯希下意识挣扎着鱼尾。
可越挣扎，等到的只是大网更加收紧，鱼尾更深地被绞住，灯希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停止了挣扎。
下一瞬，绑住灯希的网兜被从海底拖拽起，他像当初的银尾一样，慢慢被拽上了游轮。
“砰”的一声，蓝尾人鱼被甩上甲板。
灯希晕眩一瞬，迷茫地抬起头。
入目便是眼熟的几个黑色身影，他们没有尾巴，从腰肢开始分叉，全身上下都被包裹了起来。
好奇怪的生物。
但灯希知道，自己找对了。
就是这些生物抓走的银尾。
灯希警惕地盯着他们，眼神带着愤恨。
这些生物同样警惕地看着他，用奇怪的语言嘀嘀咕咕地交流着。
“镇定剂呢？！快快快。”
“这是什么品种的异族人？我记得长着鱼尾的异族全宇宙恐怕只有帝国的那位吧？”
有人吞了吞口水，目光贪婪地看着甲板上蜿蜒的鱼尾，“我们不会抓到鲛人了吧？”
“如果真的是，那就发了。”
全宇宙第二尾鲛人，在他们的手上。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提枪缓缓向甲板上警惕的蓝尾走进，几个黝黑的洞口对准了灯希。
蓝尾被摁在游轮的甲板上动弹不得，洞口处伸出粗长尖细的针头，毫不留情地抵在皮肉上，冰凉的液体强制注入进身体。
疼。
灯希疯狂扑腾着鱼尾，他像一条砧板上的鱼，高高举起的光滑刀锋反射出他无论怎么挣扎都无能为力的身影。
好疼。
几人对视一眼，看着剧烈挣扎的蓝尾，因为对方强烈的不良反应，犹豫地停止了继续注射。
三年前，消失的帝国元帅突然出现在一个庭审会议上，面对全星际公布了自己的鲛人身份。
从此，星际除了人类跟虫族外，又多了一个种族，正常人管出现返祖现象，并且身体部位有一定兽化的人类叫异族人。
因为这场轰动全宇宙的庭审会议。
人类开始发现一直隐藏在正常人之间，之前从未被发现过的异族人，而全部的异族人都会出现时不时的暴动现象。
暴动期间，异族人会失去理智，并且对一切生物都充满了敌意，只有镇定剂能让他们安分下来。
为了防止异族人突然的返祖暴动，注射给灯希的镇定剂是正常人的好几倍量，但他只是一尾普普通通，连正常人都比不过的柔弱人鱼。
正常剂量的镇定剂会让被注射者沉睡过去，或者保持精神放松肌肉无力的状态。
但过量的镇定剂，是会死人的。
如果灯希的基因不是被大海恩赐的人鱼，他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但药物的不良反应也迅速在灯希身上显现，恶心、反胃、头疼……慢慢的，灯希连痛觉都感受不到了，他只是觉得好难受。
好难受好难受。
比那天被小哑巴带到礁石上，鱼尾缺水时还要难受很多很多倍。
跟他天真的所想完全不一样，他连唱歌的力气都没有了。
灯希缓缓闭上眼，在昏昏沉沉间，感受到无力的身躯被人搬运，塞到了一个大型黑色水箱里，箱盖被关上后，他沉到了水底，朦朦胧胧间，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深海海底，孤零零地一个人蜷缩在漆黑无比的洞穴，身下是冰冷坚硬的石块，没有洁白的大贝壳，也没有闪烁着星光的亮银鱼尾。
你在哪呢？小哑巴。
被人抓走的时候，你也是这么难受地蜷缩在狭小的水箱里吗？身上的伤口也是这么疼吗？
有那么一瞬间，灯希似乎又回到了没有遇到小哑巴之前的时候，全世界、整片大海，只剩下他这一尾人鱼，他的呼唤永远得不到族人的回应，浓浓的孤寂感蔓延上心头。
很突然的，灯希有点想他。
身体上的不适被无限放大，他昏睡不过去，神智又被镇定剂无限释稀成混沌的一团，灯希放任自己的意识向又黑又深的意识海里沉浸下去，他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屏蔽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在庞大的意识海里虚无缥缈地飘荡着。
人鱼的精神触角在缓慢放大。
它在发出身体主人下意识的呼唤。
一声又一声，即使从未得到过回应。
那么微弱，是轻轻一吹就能吹散的柔弱，却始终都没有停息过。
被安抚过的智慧生物可以像蓝鲸一样，听到人鱼的呼唤，发出回应，人鱼种也可以向被安抚过的智慧生物发出呼唤。
但他们相隔得实在太远太远了。
直到灯希彻底昏睡过去也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应。
他想，希望等待着他回来的蓝鲸跟水母，见不到他后，不要难过。
·
海面上的游轮变换成用特殊涂料在舰身上画了个骷髅的飞舰，而后迅速向天际驶去。
跟等在星空中的巨型星舰成功完成对接。
骷髅是星际最臭名昭著的星盗团伙，三年前，他们以买卖人口为生，实力不强，但最善逃跑，号称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真实位置。
但在异族人的存在曝光之后，他们干起了拍卖异族人的勾当。
卖的就是大众的猎奇心。
而这些异族人在曝光后，一般都会害怕跟正常人群接触，往往会藏进无名的星球里，祈求自己不会被正常人发现。
骷髅这些年不知道搜查了多少个无名的边缘星了，在这几名星盗回到总部后。
星舰主控室。
“叮”地一声响起后，一身笔挺西装的男人低头查看了下通讯端的消息。
他漫不经心地回复完后，用指腹把转到眼眶后的义眼转了回来，电子合成的机械声从他口中响起：“看看货，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能让他们兴奋成这样。”
耳麦里回了声“是”。
主控室的蓝屏自动切换成星舰底仓里监控下的画面，阴暗的环境下，黑色的水箱被人从飞舰拖了出来，十几名星盗迅速用能量枪对准，几秒后，特殊材质所制的外壳开始溶解，露出透明的一层。
货物像珍宝一般逐渐显现。
看清的一瞬间。
整个底仓变得死静。
无聊地转着眼珠玩的男人将义眼拨正，呼吸微微急促，好一会儿，机械音低低笑了一下，“真是好大一个惊喜啊。”
整个星际除去帝国元帅外，都找不出的第二条鲛人变种异族居然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一个价值上亿的惊喜。
机械音再次响起：“这次的拍卖会我会亲自主持。”
底仓领头的星盗按着耳麦回道：“是，要立即进行拍卖预热吗？”
“当然。”主持人微微笑了笑。
只要打出跟元帅同种族的名号，放出这是除了元帅之外唯一的鲛人的消息。
一定会有很多人感兴趣地参加拍卖的。
骷髅的拍卖会以线上直播的方式进行，幕后的主持人在公频发送提醒公告，放出明天拍卖新品种的消息。
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热度迅速攀升。
开播前不久就已经有不少人在直播间蹲着。
从被迷晕到被运走的这段时间，星盗为了防止异族人的发狂，不停地给灯希注射着镇定剂，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星盗将时间掐得很死，镇定剂的药效缓慢过去后，拍卖会也准备开始。
灯希在一片黑暗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耳腮缓慢地颤动，汲取着水下的空气，鼻尖是海水特有的咸腥。
灯希费力地抬手摸了摸瘪瘪的肚子。
应该过去很久了，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他的胃部在烧灼的疼痛。
在这段昏昏沉沉的时间内，因为注射剂的刺痛感，灯希醒来过无数次，他数不清第几次在黑暗中醒来，又在黑暗中昏迷过去。
过量的镇定剂让他在无比的饥饿中依旧有些反胃，灯希手脚无力，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没有再像之前几次一样，再费劲地用鱼尾直起身，去探寻这片黑暗的水域，寻找自己又被关在什么地方。
因为很快，人类会再次给他注射药剂，他又会昏迷过去。
灯希的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太累了，
也太疼了。
这个新的世界太黑了，灯希根本找不到任何逃出去的方法，他甚至连小哑巴半点身影都没有看见。
找不到银尾。
也救不了自己。
人鱼实在是太弱小了。
灯希闭上眼，眼尾因为身体上的疼痛溢出眼泪，又无声溶进水中。
不知道在黑暗中过去了多久，眼球突然感受到一片朦胧的灯光，灯希睁开眼，却被突然亮起的光刺痛出眼泪。
他的周围不再黑暗。
灯希似乎看见了一点希望，他支撑起无力的身体，费力地摆动着尾鳍，用极为缓慢的速度像水面游去。
越接近水面，灯希将水面外看得越清楚。
他似乎在一个大型的水池内，水池中还特地装满了海水，外面似乎呈一个漏斗型，一圈又一圈的座椅缓缓往最底下的水池中央缩小。
刺眼的光亮从顶端照下。
每一个座椅都诡异地空无一人，偌大的场地，似乎只有水池里的灯希一个人。
金发蓝尾的人鱼在水池的中央破水而出。
这是灯希能游到的最大距离，因为他的脖子上还绑着一个用铁链连着水池壁的电子锁环。
灯希游出水面后，仰首看向上方，空中密密麻麻飞行着圆形的摄像头，闪着红光的黑漆漆镜头全部对准放满海水的水池。
镜头，灯光。
拍卖会开始——
在虚拟空间里，这里并非空无一人。
密密麻麻的座椅上人满为患，每一个虚拟形象，在暗网的背后都是真实的人类。
水池外环绕着成千上万的人，他们目光炯炯，神情兴奋，被破水而出的蓝尾惊艳得摇臂欢呼。
他的尾巴是跟天空接近的蓝色，浅浅的，渐变至尾部的深蓝，与深蓝色的海水融为一体，水波被扇形的尾鳍无意识地掀起，浅金色的发柔顺地披在白洁清瘦的背部，随着水纹微微浮起。
沾满水珠的脸也是超越人类想象不到的美貌，他的存在就是美丽跟漂亮的代名词。
精致到完美的面貌，莫名的妖冶惑人的魅力，让人完全移不开视线，偏偏他的眼睛是很浅很浅的蓝色，是跟天空一样的颜色，澄澈透明，完全洗涤掉了俗艳。
惊叹声不绝于耳。
虚拟世界喧嚣吵闹，而水池中的灯希，却握着脖颈上勒着他生疼的锁环，茫然看向寂静空旷的周围，那些黑漆漆会飞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都在绕着他转？
坚硬冰冷的黑色禁锢器。
柔弱貌美的无知拍卖品。
座椅上面孔模糊的人类们低头飞速发着弹幕：“这个拍卖品是历史以来颜值最高峰吧？”
“天啊，他真的好美，眼睛也太漂亮了！”
“救命，好可爱，要是异族人不会暴动就好了，好想把他带回家养。”
“说吧，多少钱我都拍！”
大多数人都为拍卖品的容貌感到惊艳。
每看一眼蓝尾漂亮到不可思议的脸，他们就回想到以前看过的异族人发狂视频，血腥、丑陋、令人呕吐。
差距大得令人乍舌。
无数人都心动地催促主办方公布起拍价。
代号为主持人的西装男人坐在主控室里，他面前的蓝屏上是无数个监控屏幕，最大的一个蓝屏显示着暗网上的直播间页面，他指尖敲动，发送了一个公告。
镜头突然一暗，直播中停，屏幕上缓缓出现六个字，中规中矩的白色黑体——十亿帝国星币。
字体端正严肃，可这六个字不亚于给所有人开了个惊天大笑话，今天来这里凑热闹的人占了不下九成，这个天文数字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除了离谱还是离谱。
弹幕瞬间少了很多，剩下的都在不敢置信：“确定没打错？十个亿？？？”
“虽然他真的很漂亮，但是你们想钱想疯了吧？”
“一张脸，十亿，你们有事吗？”
“无语，退了。”
直播间最底端一个大大的“0”和这满屏嘲讽的弹幕一样可笑，那是参与竞拍的人数。
主持人却不急不忙地再次发送了一个公告——【可以确认拍卖品跟那位的返祖科属同种，是凭借□□就能打倒虫族之王的东方鲛人，它的实力到底值不值得十个亿，请拭目以待。】
这个横跨整个屏幕的置顶公告瞬间将直播间的热度炒到最高，即使早有猜测，但真正得到骷髅主办方证实拍卖品跟帝国元帅同属为残忍强大的鲛人种族时，全部观众都忍不住沸腾起来了。
那可是带领帝国走向星际最强一方，几乎战无不胜的帝国元帅，这个种族甚至可以不靠任何热武器就可以单方面虐杀虫族的王！
弹幕在不停地飞速划过，全都在催促着“预热节目”怎么还不开始。
“开始期待了，那位的变态实力，十个亿都血亏好吗！”
“但是他看起来好小一只啊，真的会有能手撕虫族的实力吗？”
“实在不行，起拍价降一降，我也不是不能拍。”
“快点开始吧，如果他真的是鲛人，起拍价确实值。”
……
耳麦里是守着困兽笼的星盗的询问：“他的状态很不对劲，还要进行拍卖前的预热吗？”
主持人微微皱眉。
在拍卖会开始前，他特地吩咐注射下去镇定剂要比之前少一半，免得过量的镇定剂会影响鲛人真正的实力发挥。
他曾经研究过帝国元帅斩杀虫族之王的视频，对鲛人的实力做过数据分析，这点剂量应该还不至于让拍卖品摆动尾巴的力气都没有。
主持人：“有可能是他的伪装，按原计划进行。”
星盗：“是。”
困兽笼的笼子被打开，在灯希没有注意的水池一角，银白色的池壁无声收缩，露出一个黑洞，咸腥的水流也从另一边的水池跟着涌进。
水池黑洞无声游出了一个巨型生物，那是一只身长足足有7米的大白鲨，张着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呈恐怖的锯齿状。
不止有一只。
水池的黑洞里一共游出了十只体型庞大的大白鲨，它们齐齐向毫无察觉的拍卖品游进。
镜头将这一切完美录下。
帝国军部。
副官皱着眉看着光脑上显示的暗网直播间。
帝国军部早就打算一锅端了骷髅星盗团那群死苍蝇，没错，死苍蝇。
作为星盗团里的三巨头之一，骷髅是做人口买卖的，对比其余两家□□的星盗团，骷髅的武力并不强，甚至算得上羸弱。
他们没有先进的军械，也没有足够高科技的战舰，甚至经常会缺能源石补给。
但他们很会藏。
就像一只怎么都打不到的死苍蝇。
设备落后，总是得不到及时补给，也是因为骷髅一直在东躲西藏，这导致他们的星系坐标一直都在变幻，根本确认不了具体位置。
而帝国占据了十几个星系，地广人也多，受到骷髅的骚扰也是最多的，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被骷髅拐卖的案子，上报至首都星的军队总部。
军部足足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搞清骷髅在各个业面的运作方式，摧毁了骷髅不少小据点，但他们一直都找不到骷髅总部。
可他们的侦查队时时刻刻都会紧盯着骷髅在暗网上的动作。
当骷髅星盗团在线上进行拍卖预热，打着帝国元帅的旗帜宣传时，数据员将消息一路通报上传，因为关系到了元帅本人，最后由副官接手。
量子监控将对方跟鲛人相似的蓝色鱼尾清晰地拍摄下来，再转播到直播间。
副官的神情转瞬凝重。
副官边走边查看光脑，还是下定了决心，决定去上报给元帅，
电梯直入云霄，到达大厦顶层。
副官熟门熟路地走到元帅的办公层，敲了敲。
系统有录入副官的权限，按理说只要稍微示意，他就可以自如出入，但副官始终站在门口等待，安分如鸡。
他永远都不想回忆，他第一次无意间进入元帅的办公层，被正在进行战斗训练的长官一拳打的骨裂，在高级治疗舱里躺了五天，才捡回一条命，至今心有余悸。
五分钟后，副官才得到进入的指令。
他一路目不斜视，最后停在治疗室的门口。
室内一片漆黑。
自从元帅失踪后再回到帝国，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精神暴动的更加频繁，只有待在布置了特殊磁场的治疗室内，精神海才会缓缓恢复平静。
副官每次来治疗室禀报要事，都能看见元帅坐在一片漆黑里，静静地盯着桌上的一个摆件看，能沉默地看上一整天。
那是一个小巧的蓝绿色海螺。
海螺上还能看到人工粘合起来的裂缝。
因为裂缝太多，并不好看。
副官很是不能理解。
他敲了敲房门，低声汇报，“元帅，骷髅星盗团刚发布了消息，声称他们逮捕到了一尾跟您同族的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