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百亿
祀寂生在桌上微微敲了两下, 系统得到指示，自动将灯亮起，冰冷的嗓音吐字正常：“科研所又不安分了？”
副官走进, 立在桌前，怪道，“之前不是将科研所里有关您的基因数据都销毁了，怎么现在还会凭空冒出一尾鲛人？”
按理说, 科研所不可能再通过人体实验研究出一尾新的鲛人了。
副官试探地问，“会不会是之前那尾？”
他不由想到三年前军部查到科研所秘密研究出一尾鲛人, 想去搜寻那尾鲛人的下落时, 却被元帅不容拒绝地驳回。
直到现在，军部对那尾长老会跟科研所窃取元帅基因所实验出的鲛人，也没有任何消息，以至于副官这些年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科研所暗地利用这尾鲛人又研究出对元帅不利的药剂。
像当年在战场上被迫暴动，失去理智一样，那是让元帅治疗了三年，军部现在也讳莫如深的悲痛。
这种很有可能会对元帅不利的失败实验品, 当然是让他越早消失越好，多活一天, 都是一个隐患。
祀寂生顿了一下，面色如常地问，“在哪抓捕到的？”
副官回，“据说, 骷髅是在一个落后的原始边缘星球。”
“一个全是大海的星球。”
银眸转瞬凝起, 祀寂生颔首后, 副官立即将光脑打开呈了上去。
蓝屏赫然显示出一张仿徨无助的脸。
金发蓝眸。
祀寂生呼吸霎时滞停, 银眸紧缩，充血的心脏似乎也停止了跳动，冰冷的血液似乎都凝固在堵塞的血管中。
下一瞬，治疗室监控系统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尖锐，刺耳，经过三年治疗，才恢复的语言系统似乎也要在这不绝的“滴滴——”声中再次崩溃。
在纷乱嘈杂的声响里，很多回忆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他整个人都紧紧包裹起来，近乎要濒临窒息，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冰冷的“结束交易”这四个字上。
戛然而止。
祀寂生闭了闭眸，外界的声响才传入耳中，是副官惊惶的呼声，“立即启动治疗舱——”
声带仿佛被沙砾磨得凝滞住，祀寂生的嗓音一瞬变得低哑，“不需要。”
治疗室特殊的磁场将他的精神海重新压抑下来，祀寂生冰冷的视线划过直播间上的骷髅标志，“让侦查班过来，确定骷髅的实时定位。”
·
镜头呈现出一片幽蓝的水底世界，危险却在寂静中暗暗滋生，缩在角落里的拍卖品身形弱小，但每一只巨型大白鲨都足足有他的十倍大，而且不止一只，是整整十只。
体型跟数量上的绝对碾压。
如果受到大白鲨们伏击的对象并不是一个异族人时，弹幕一定会提心吊胆，或者干脆打星际联盟警局的救援通讯。
可此时的弹幕却是一片冷血的狂欢。
“主办方下大手笔了，这些大白鲨应该也都是返祖形态下的异族人吧，这可不好找。”
“绝对是异族人，野生的估计都被环保局围起来了。”
“返祖形态下的异族人可是无差别攻击，比野生的还可怕，兴奋起来了！”
“没有不长眼的起拍打断大家的兴致吧？”
“怎么可能，大家都懂规矩。”
……
暗网的拍卖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主持人也在此时发出公告：【起拍价十亿，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亿，拍卖会预热开始，出现第一个加价者时，预热节目将会结束。】
预热节目是为了呈现这个拍卖品到底值不值这个价，而老手们都知道，在拍卖品表现出实力之前就起拍加价，预热节目会立即结束。
没摸到底就出价购买除了提高自己亏损的可能性，还会扰了大家的兴致。
十个亿的价太高，也没人敢胡乱出价承担这份后果。
因此，直播间最低下的起拍价人数虽然迅速超过了“100”，但依旧无人在十亿的基础上进行加价，打断拍卖会的预热。
在大白鲨们围住那个角落时，弹幕达到了最高潮，而因为身体乏力难受地缩成一团，闭眼休息的灯希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危险。
人鱼对危机的敏锐是刻在了本能里的。
但因为体内过量的镇定剂，让灯希现在才迟钝地睁开眼。
看清的那一瞬间，灯希背脊发寒，本就体温偏低的血液似乎一霎冷成寒冰，他大脑一片空白，面上血色全无，恐慌害怕到连嗡动的耳腮都停止了震颤。
那是属于大海食物链底端的脆弱人鱼种对在大海里足以蔑视一切物种的恐怖大白鲨的畏惧，是天然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人鱼种比水晶还要脆弱，天生就敏锐的危机感也是为了他们在对上大海其他物种时便于逃命的机制。
灯希从灵魂里升起的恐惧，来自物种间的传承，是他从这颗属于大海的蓝色星球上破壳而出后，却发现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这一个人鱼蛋时，对种族灭绝的恐惧。
他想逃。
四周却没有可以逃跑的空间。
灯希只能无助再无助地缩在角落里，紧紧抱住自己的尾巴，逃避似的把脑袋缩进里面。
不要吃我。
不要吃我。
水中的气息是大白鲨锯齿上恶臭的血液味，咸腥十足，十张巨盆大口，快要将灯希淹没，他在这些大白鲨面前就好像一只再弱小不过的蚂蚁，脆弱得一脚就能踩死，连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
眼泪从灯希的眼角溢了出来，却无声溺死在海水里。
灯希的恐慌却没有人在乎。
弹幕催促着，叫嚣着，质问这尾鲛人为什么还不站起来反击，去徒手撕碎这些大白鲨。
没有人知道。
灯希只是一尾再弱小不过的人鱼，他脆弱得一个不小心就会在时间涌动的长河中泯灭消失。
不是什么异族人，也不是什么鲛人。
是整个星际最后一尾，仅此一尾，再珍贵不过的人鱼。
灯希的身体不停在颤抖，蓝色的眼眸里泪水一滴一滴地流出，没有人能看到这些融于海水中的泪。
灯希努力地克服着心里的恐惧。
不哭。
他还能歌唱。
甚至不需要歌唱，只需要发出一点声音，一点点就好了，即使在水里，人鱼的异能也可以借由声波传出。
灯希无声张了张口。
没有声音。
没有任何的声音。
针对鲛人的镇定剂剂量对于脆弱的人鱼来说，是正常剂量的足足十几倍，它们让灯希的大脑变得迟钝无比，言语中枢发挥不了作用。
让一尾生来就热爱歌唱的人鱼发不出任何声音，哪怕一丁点。
灯希陷入灭顶的绝望。
他还没有找到小哑巴，就要先一步进入死亡。
灯希彻底被群鲨围堵。
他紧紧拽着锁在脖颈上的电子锁环，用力到指尖发白，厚重的禁锢器勒出红痕，命运的咽喉似乎也被扼住，窒息感如影随形。
灯希却控制不住地依旧仅仅拽着。
他现在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害怕到一定程度，灯希甚至忘却的时间的流逝，过去了一分钟还是两分钟？
发起进攻的大白鲨几秒钟就能杀死一个生物体，而十只一起上的结果，只会是灯希瞬间被撕碎得四分五裂。
但是他现在还活着。
灯希忍不住放轻耳腮的震颤，水里缩成一团的小鸵鸟胆颤心惊地透过指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十只大白鲨悠闲摆动着尾巴，停留在包围圈的姿势，紧紧盯着灯希，却没有再靠近半步。
为什么？
灯希有些茫然地放下手。
为什么没有对他发起攻击？
灯希放松了警惕。
弹幕却再一次发出了不满。
“什么意思？黑幕？”
“不会是玩不起吧？不舍得这十个亿出问题？”
“退了退了都是演的。”
……
眼见直播间的人气迅速下降，主持人沉下面色，烦躁地抠了抠眼眶里的机械义眼，冷声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星盗额上冒着冷汗，“放这些白鲨种异族人之前，它们在另一个水池里的确亢奋着快要打起来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一到了拍卖品面前就……”
主持人沉凝半响：“这个拍卖品有问题。”
但现在情况紧急，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让人气回流，主持人吩咐道，“给他们注射狂化剂。”
星盗：“是。”
飞舞在水中的量子摄像头们分别用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往十只大白鲨身上注射了能让异族人一瞬之间就会丧失理智，加倍狂化的药剂。
危险！
人鱼天生的雷达警示灯希立即远离。
可镇定剂让灯希根本动作不了，他还在没有任何防备间，眼睁睁看着眼前刚刚还温驯无比的大白鲨们一瞬间绷紧身躯，发出尖锐无比的鸣叫，响彻了整个水池，它们横冲直撞，大大张开的锯齿，直冲灯希袭来。
灯希瞳孔紧缩。
在那一瞬间，水池中的量子摄像头却根据系统设置，向十只大白鲨迅速注射进镇定剂。
就在刚刚。
直播间的公屏上，一条弹幕横跨整个大屏幕：“十一亿，停止拍卖预热。”
·
这次的拍卖品是骷髅历年以来定价最高的，整整十亿，而主持人的目标，是最低以50亿帝国星币的价格卖出。
如果能成功，这次的拍卖会绝对会成为骷髅最辉煌的履历，栩栩如生的机械义眼出现了几分狂热。
这次的拍卖会绝对不可以出现任何意外。
但拍卖预热的突然停止，让观众们期待已久的情绪戛然而止，弹幕一边倒得全是叫骂声：“这个出价的皮下绝对是主办方的人，不然哪个买家敢打破规则？”
“吗的绝对是黑幕。”
“感觉我们被当驴溜了。”
“骗子骗子骗子！”
……
机械义眼深呼吸一口气，扫了几眼弹幕，身为拍卖会的主持人，任务只有一个，让拍卖会顺利进行，而经过他手的拍卖会，不会有任何一场拍卖会是以失败告终。
主持人迅速操作。
匿名切号，点击起拍，出价：“12亿，继续拍卖预热。”
这条竞价弹幕出现的那一刻，弹幕一边倒的骂声瞬间消失大半，流失的人流量也立刻回升。
机械义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恶意抬价才是披皮主办方该办的事。
紧接着立刻就有十几个人参与竞价，把价格一路抬到了19亿，每一次叫价，都紧跟着一个“继续拍卖预热”的后缀。
星盗在耳麦里问：“需要重新给这些大白鲨注入狂化剂吗？”
主持人无声看向直播镜头。
在久久等不到被攻击的痛感落下后，灯希缓缓睁开刚刚因为害怕而紧闭的双眼，有些惊奇地看着面前这些大白鲨收起了锯齿，悠哉悠哉地在水池里晃动。
有一只大白鲨转着转着又来到灯希的身前，在灯希紧张地不动时，被比他整个人都大的大白鲨脑袋顶了顶抱胸的手臂。
湿润滑腻的触感，散发着平和友好气息的大白鲨，一点都不像先前来势汹汹的海洋霸主。
大海的恩赐，让人鱼生来就对自然生物有天然的吸引力，它被灯希身上的亲和感吸引而来，用尖圆的脑袋轻轻顶着对方的手臂，努力地释放自己友好的气息。
灯希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用掌心轻轻碰了碰大白鲨的头顶，他还是有些害怕，指尖都在发颤。
但在得到大白鲨亲昵地回蹭时，灯希恍惚间似乎听见了一直以来都在保护着自己的大海，用温和的语气轻声说，不要害怕。
灯希忍不住弯起了眉眼。
金发蓝眸的漂亮人鱼用苍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危险至极的大白鲨，这一幕美好得像是一幅画，但画的右下角却突兀地闪烁着一点红光，那是随时能注射药剂的小型监控器。
它无声地靠近。
以灯希跟大白鲨的距离，只要狂化开始，他绝对避无可避。
主持人：“不用。”
镇定剂都已经打了，拍卖预热当然是不可能继续的，这只是一个让拍卖会能顺利进行，安抚大众情绪的幌子。
主持人扫了眼跟竞价者一起发起同样提议的弹幕，明知提议不可能实现，却一点都不着急地理了理西装，切回主持人的账号，发了个公告：【很抱歉，拍卖预热不会再继续。】
拍卖品跟大白鲨之间反常的亲近，观众们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得出来 ，这条公告再一发，弹幕立即又炸了，一眼看去几乎全是密密麻麻的“黑幕”二字。
公告：【一旦有人发起竞价，拍卖预热将会立即结束，这是我们的规矩。】
公告：【当然，我们可以理解买家不想承担高风险而提出的诉求，所以，我们将破例在拍卖会期间启动拍卖品的身份锁环。】
公告：【想知道返祖鲛人可以承受几秒的电击吗？】
身份锁环指的是灯希脖子上的电子锁环。
是军方监狱里淘汰下来的二代电子镣铐，经改造后在黑市上大肆流通，它相当于一个小型电棒，随时可以由中枢控制释放电流，对拍卖品进行电击，除了防止拍卖品暴动，也能在拍卖品逃跑时提供实时定位。
对一个正常人而言，它瞬间产生的高压脉冲，能将其立刻击晕，甚至会导致休克，而电击时间过长，会直接导致身体留下难以治愈的创伤以及伴随终身的后遗症。
一般而言，观众很难在拍卖会上见识到身份锁环的威力，因为拍卖品都被打上了镇定剂，极少出现反抗暴动的直播事故。
不得不说主持人的业务能力是业内水平顶尖的存在，这个决定瞬间让弹幕风向绝地反转，气氛炒到了最高潮。
竞价也争相出到了34亿，都在询问“电击什么时候开始？”等了大半天，却只等到水池里的大白鲨自行退回游出来的黑洞，镜头前又只剩下茫然的拍卖品。
星盗在控制身份锁环的机器前等待指令，主持人却罕见地有些犹豫，他之前就发现这个拍卖品有些不对劲，胆小得跟帝国元帅像是两个相反的物种。
太匪夷所思。
也让主持人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开启电击。
主持人指骨轻敲，看了眼镜头下紧紧攥着脖颈处的锁环，眉间轻蹙，虚弱得不行的拍卖品，再次看了一眼统计着竞价数据的小屏。
那里赫然显示着一个数字“50”，单位是亿，竞价者的弹幕在直播间内显眼无比，是对最后一条公告的回应，言简意赅却极其强势：“50亿，我不想知道。”
拍卖会进行到现在，除了第一次竞价的十一亿，只有现在的五十亿在跟大众唱反调，更准确来说，是阻止对拍卖品的伤害。
主持人眼中精光一闪，“去查查这个匿名用户跟第一次竞价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几分钟后，耳麦里传来确认声。
主持人神经质地抠了抠光滑质感的义眼。
可以利用。
50亿的目标达成，他想再翻一倍，如果拍卖成功，那绝对会令骷髅声名大噪，但要以一百亿的成交价拍卖出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有一个冤大头存在的话，就可以。
主持人切换账号，“51亿，赶紧电击。”
那条弹幕直接取消了匿名，露出了暗网初始的纯黑头像跟一串乱码，紧跟着发，“70亿。”
主持人呼吸一滞，有些缺氧，这票要是能干成，他就能带领骷髅直接退休了，“71亿，启动锁环。”
乱码随之加价：“90亿。”
太快了，从34直接加到90，甚至还有其余人不断在加价，从九十暴涨到九十六才堪堪停止。
弹幕根本应接不暇，却忍不住一片惊呼，震惊到无以复加。
·
祀寂生指腹轻敲了几下，打出一个“100亿”后，停留在发送界面，视线一直在看着光屏上蓝尾戴着电子锁环的脖颈，语气冰冷，“汇报破译进度。”
治疗室内，十几名军部侦查班队员抱着各自的端脑疯狂破译数据中，副官查看完，低声道，“百分之九十八。”
线上拍卖会的竞价停在九十七亿的时间超过一分钟，没有人再出价，包括那位乱码。
其实九十七亿也很好，差三亿而已，主持人松了松喉结处的领带，完好的那颗人眼珠子里是掩饰不住的贪婪：“九十八亿。”
主持人这条匿名弹幕发出后，副官紧跟着汇报，“百分之九十九。”
祀寂生“嗯”了声，光屏依旧停留在发送界面，一百亿的叫价始终停留在对话框里。
主持人额上滴落下豆大的汗珠，在冷气下难得出了汗，有些急了，“九十九亿，立即启动电击！启动了我才会拍下来！”
线下，他在耳麦里也对星盗说道，“准备，要是一分钟内没有人跟，直接启动身份锁环。”
他逼也得逼出这一百亿叫价。
同时。
副官面露喜色，“百分之百！破译成功了，对方的定位在亚历山大星系附近！”
话音刚落。
祀寂生按下发送框。
三分钟之后，直播间推送公告，“恭喜您成功以一百亿的成交价拿下本次拍卖品，此次拍卖会到此结束。”
而后镜头一黑，直播间关闭。
反追踪的事情尘埃落定，侦查班在主办方第一次发送消息时，就已经进行数据标记，对方每发一次言，破译进度就会进一步得到追踪，直至完全破译。
主持人以为自己是钓鱼的姜太公，恶意抬价，利用拍卖品的生命安全隐形威逼利诱，但从始至终，被钓的人只有他一位。
副官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上道，还会乖乖咬饵的大鱼了。
副官松了一口气，“元帅，这一百亿？”
祀寂生掀起银眸，言简意赅，“算我个人出资。”
副官暗暗咋舌，静静等待指令。
祀寂生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银眸夹带戾气，他冷声吩咐：“去跟外交部打声招呼，让他们去联系亚力山大星系的王。”
“让亚力山大星系给帝国军部的战舰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