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安东尼
“AM, 请查询‘窫窳’。”万铱重新启动了手里的小机器人，由于不会念这两个字, 她是对照着任务栏手写的。
“已查询到‘窫窳’。窫窳, 传说中的神兽，原来温和善良，被一个名叫‘危’的天神杀死。天帝不愿看见窫窳死去, 于是重罚了‘危’，复活了窫窳。可是窫窳复活之后，变得凶猛残暴, 以食人为乐。”
万铱：“‘窫窳’的外貌特征是？”
“已查询到‘窫窳的外貌特征’。窫窳，人面狮身马蹄, 哭声与人类婴儿啼哭类似。”
万铱顿了一下, 问:“‘窫窳’的弱点是？”
“已查询到‘窫窳的弱点’。窫窳的眼睛在黑暗中基本无法视物。”
“老大, 那我们可以摸黑过去把它们一锅端了！”黄毛兴奋地说。
万铱：“可是我们的眼睛在黑暗中也无法视物。”
黄毛：“……对哦。”
AM机器人刷新了片刻, 继续说道：“据说, 窫窳满怀怨恨，化作无数分.身，以众生果腹, 为祸人间。天帝便派出神射手羿。羿分辨出万千窫窳中唯一的真身, 张弓搭箭射去, 将窫窳铲除。”
黄毛：“这个好，我们只用打一个, 比打一群简单多了。”
万铱一边调取附近的地图，一边答道：“也未必。要是我是窫窳, 我就算把其他分.身全牺牲掉, 也要保住唯一的真身……只要窫窳有基本的逻辑思维, 我们还是得打一群。”
黄毛：“至少这是个真弱点。”
万铱同意：“确实, 我们可以找机会摸过去偷家。”
万铱很快又跟了一句：“不过我们的信息源太单一，不要百分百完全相信它。”
黄毛不理解：“为什么啊？”
万铱：“我们全部的信息基本都是从同一个地方知道的，但是信息这个东西是可以造假的……史学界有个说法叫孤证不立，你有听过没有？”
黄毛摇头。
万铱：“总之我们还是得先到机场去。”
她望了望男助理离开的那个方向，浓稠的黑暗中并没有任何人类的轮廓。
万铱：“我来记一下地图，你抓紧时间问问AM这个世界的基本信息和历史。”
黄毛犹豫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AM，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AM已查询所有记录，有21%的人认为‘莲花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夏日吃一盘取材新奇、成菜美观的莲花瓣，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万铱评价：“好淡雅的口味。”
黄毛好奇道：“那老大你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万铱：“……炸鸡。”
对不起她食物匮乏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注定她就喜欢吃这种高油高盐高脂肪的垃圾食品。
黄毛：“我也爱吃这个！老大，等比完这场我带你去吃一家巨好吃的炸鸡！”
万铱潸然泪下：“炸鸡太容易胖人了，我放开吃就收不住了，等我过生日再去。”
接下来黄毛从AM那里获知的历史基本和妮娜说的一模一样。
但是这批机器人的生产日期应该比妮娜的出生日期早很多，它们的历史记载甚至没到“人类引爆核弹和窫窳对线”，在“世界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怪物，人类给它们取名字叫窫窳”的地方就没了。
万铱手指飞快放大缩小。AM提供给她的地图上，这个山谷里的树还是一棵比正常树木稍大一些的大树，但是基本建筑已经齐全了，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地图很难造假，稍微有一点不一样就非常容易被发现。
“老大老大！看我！”黄毛忽然想起自己新会的无限定技能还没炫耀过。
黄毛双手一用力，从肩膀到手掌整条手臂异变成了兽爪，尖锐的指爪探出来，像是几柄锋利的全开刃小刀。
“老大！看我！”见万铱背地图背得起劲，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他，黄毛又重复了几遍，整个人往她面前挤。
为了炫技，他手上的兽爪尖刃越伸越长，就差模仿小学生“真的哭了啊”的经典姿势，把头从万铱手臂底下探过去吸引她的注意力。
万铱：“……”
黄毛见她看过来了，耀武扬威地比划了两下，然后他手臂上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布料全部炸开了，掉了一地。
万铱仿佛看见自己给他系好的“红姑娘”是怎么被炸出去扔掉的，心口一窒，但还是又分了一半橙红果实给他。
“好了，我看见了。”万铱敷衍了他两句，忽然心里想到“她的无限定可不可以重复复制同一个人的无限定呢？”
其实一直到现在，万铱都没有搞明白——自己的无限定是怎么作用的？需要达成什么条件才可以复制他人的无限定？
她反复比对过黄毛和江易寒凌，但这两个人除了都是成年男性之外，找不出一点相似之处。
但要说“成年男性”是条件，她也没能复制路熙那个男助理的无限定啊。
她阅读过的那些理论知识在脑海里依次出现。
每个无限定者都可以大致看作一个致密的无限定核，无限定核又被称为阳极，因为它密布着无限定正能。
无限定核（也就是无限定者）会吸引混沌空间内的无限定负能，正负无限定能结合之后，按照每个人不同的原初轨道起作用。
简单来说，就是每个人拥有一个独特的原初轨道，被吸引而来的无限定能会在原初轨道上按一定顺序排列，并通过原初轨道作用到外界。
这也是为什么，每个人使用的无限定能性质是一样的，但是作用出来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她没有像黄毛一样出现躯体上的异变，说明她的无限定不是靠复制别人的原初轨道起作用的。
“老大！”黄毛见她陷入沉思，以为她在烦自己的无限定，自告奋勇开解她：“等我们赢了我请你吃炸鸡！我有钱！”
黄毛其实无法理解“有人吃高脂肪食物容易胖”这件事。他本身是狂吃不胖的类型，又好动，一言不合提着钢管追人家两条街，从来没有肥胖的烦恼。
于是他把万铱的推辞理解成了没钱。
万铱哭笑不得。
她带过这个话题，叮嘱黄毛安静一点，原地坐下，抓紧时间继续浏览资料。
她半臂以外的空间弥漫着浓厚的黑暗，刷刷的雨声掩盖了黑暗中一切异动。
滚滚的机械蜘蛛腿行动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它金属外壳上的莹白光辉也尽数收敛，悄无声息来到了万铱身后。
【一口全麦：往后看啊！往后看啊！那个□□登要来搞你们了！】
【莫阿莫：我不敢看了】
【摸凹猫：无人在意的角落，有个小煤气罐要c全场了】
【阿酒：真的好可惜，我好爱看7队】
【电变器：7队氛围好好，这种互相是朋友的队伍多一点好吗】
【口袋咖啡：我估计江易寒凌此刻在屏幕前狂笑，什么离奇恩怨局】
【四湖五海：以后江家的守护神就是煤气罐了】
【山城热恋：往后看也没用，小煤气罐是见面杀】
【月拉丝：就算黄毛和小煤气罐中线对狙，他也没它快】
外面猛地炸开一声惊雷，随后是数道闪电从天而降。
黄毛被忽然的巨响吓得一抖，侧身去看窗户。
但是他忘记收起手上异变的指爪，过长的尖刃“蹭”地把支撑圆形穹隆顶架的一根柱子给切断了。
黄毛急忙回身去扶那根柱子，一转身，手上的指爪又把另一根柱子切断了。
万铱没看见黑暗中他具体在干什么，问了一句：“怎么了？”
黄毛连忙说：“没事没事。”
他话音刚落，万铱听见了木头崩裂的响声。
万铱：“到底怎么了？”
黄毛心虚道：“有柱子断了，不是承重柱，房子不会塌的。”
万铱：“你怎么知道？”
黄毛：“我猜的。”
万铱：“……”
黄毛给自己找补：“如果房子真塌了，那应该是我猜错了。”
万铱感觉自己太阳穴在跳，她站起身向黄毛走去，走了没两步，感觉自己踩到什么东西，弯腰一看。
滚滚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还没说一句话，就被劈成两半，主机线路被齐齐切断，一半被万铱踩了一脚，另一半因为惯性还在地上旋转。
万铱：“……”
黄毛：“……”
黄毛心虚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它是自己变成那样的？”
万铱还没说话，就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钢筋结构错位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整栋钟楼都在往外栽倒，部分房间甚至已经传来了塌毁的声音。
【全知之眼系统检测到部分选手无法继续比赛，已对其进行出局判定。】
【本场比赛已进行四小时二十一分钟，祝各位选手比赛顺利。】
他们俩借着微弱的亮白色光沉默地对视了一眼，一起往外狂奔。
他俩刚跑出去，整个钟楼就轰隆一声塌掉了。
黄毛：“你说陈哥有没有可能已经出来了？”
男助理姓陈来着。
万铱顿了几秒，说：“……出去上门给人道歉吧。”
【余额不足：这是什么棺材里仰卧起坐】
【超韧饼干：别人打别人的，7队有自己的剧本】
【相思惹：你们真的没人觉得好笑吗我刚才都笑得从床上翻下去了】
【三更不晚：7队：我没了，我装的】
【拼写错误：小煤气罐：我要黑化】
【姜姜改个名：进来之前没想到会这么好笑】
【来来：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你们都在笑，而小煤气罐只觉得吵闹】
【礼遇上士：诶诶怎么切屏了】
【yyyii：显然两个落汤鸡在雨中跑步没什么好播的】
【冷水泡茶：大家要是想继续看7队，欢迎去7队的直播间呀】
【红橙：西北队这个树哥打得还挺有观赏性的，这是可以说的吗】
【长尾：强有什么用，江易寒凌爱送人头，现在他们队就俩人】
【越懒越懒：西北队现在要想拿积分第一，除非其他两队一起挂机】
【四五：树哥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奈何队友太菜取消计划】
在树哥一人包围一群窫窳的同时，在雨中狂奔的万铱两人终于到达了地图上标示的机场位置。
这里是一片荒地。
从AM提供的地图上来看，机场航站楼面积只有3800平方米，东西走向，处于山谷交汇漫滩处，位于大树的最北端。
这是个不大的机场，甚至滑行道也只有一条。
AM出具的地图上还标注了“机场铁丝网外生长有大量杂草，蚊虫密布，两公里外曾发生过空难，死伤超过90人，不建议越过铁丝网前往游览”。
“这里好像也没有铁丝网。”黄毛说。
万铱叹了口气：“看来这张地图有问题。”
她已经在头脑里选中了新建的文件“7号模拟空间地图”，准备挪到回收站去。
万铱问：“你看见陈哥的时候，他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黄毛还没回答，万铱忽然看见他身后出现了一道亮得刺目的光芒。
7号模拟空间一直在下雨，窫窳又是趋光型生物，万铱已经把“亮光”和“危险”划上等号了，条件反射地戒备起来。
光芒中伸出一双手，把他们俩拉了进去。
万铱忽然进入明亮的地方，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一瞬间什么东西也看不清楚。
视线恢复之前，她感觉有个人扑到了自己怀里。
“我以为你们俩没了呢！”姚志刚又哭又笑，搂了万铱一把，又侧身去锤了黄毛一下。
“我是那么容易没的人吗！我打架可厉害了！”黄毛不放过任何一个自夸的机会。
万铱浑身是水，志刚不管不顾抱了她一下之后，自己的外套也湿了一片。
“咱们去把衣服弄干。”她把门锁上，重新走在了前面带路。
万铱他们正在一个废弃已久的机场大厅，大厅积满灰尘，门边还侧翻了一个通道式行李安检仪。
导航前台后面散落了一地的文件，不知道在地板上躺了多久，页边泛黄发脆。
“开这么大的灯，不怕引来那个……”黄毛犹豫了一下，决定读字读四分之一边：“那个瓜瓜吗？”
姚志刚反应了一下，答道：“你说窫窳？没事的。这个废弃机场应用了基因隐蔽系统，不要说窫窳了，人类都看不见。”
“基因隐蔽系统？什么意思？”黄毛一边跟着志刚上二楼，一边问。
二楼拐角坐了一个戴眼镜的胖叔叔，听见他的问题，答道：
“动物与人类的视觉系统存在差异，有的东西动物能看见，人类看不见——反之亦然。只要针对生物的眼球结构调整建筑表面的反射光，就可以做到事实意义上的‘隐身’。”
戴眼镜的胖叔叔站了起来，自我介绍道：“我是茉莉的干舅舅。”
万铱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就被志刚带到了生好的火堆旁边。
“你走了不久门就开了，但是你一直没回来。我们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你，倒是等到了茉莉的舅舅，他带了自己的朋友，跑出来帮忙找茉莉。”
“妮娜实在担心女儿，再加上那个时候……系统通报有人出局，我以为是你，”志刚说到这里，把声音压得极低：“我就先和妮娜来机场了。”
“我想，要是你，肯定也不会回到树那里，而是会先来机场。”
“那你们找到茉莉了吗？”万铱问。
“我还没见过茉莉。”志刚说：“但是看痕迹，这孩子应该跑到机场之后没有出去过……说不定就是听见了我们的动静然后藏了起来。妮娜她们去找她了。”
志刚指了下火堆边上的一个书包，书包上甚至还放了半个没啃完的硬面包。
眼镜舅舅在旁边叹了口气：“茉莉太不懂事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说着，话锋一转，很热切地问：“我都不知道还有别的人类存活，你们生活在哪里啊？”
万铱就地开始胡扯：“其实我们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们几个人是朋友，不知怎么就来到了你们的世界。不过我们同是人类，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找我们。”
眼镜舅舅有点腼腆地笑：“正好眼前就有事情需要你们帮忙。”
黄毛用一种“舍我其谁”的态度问：“是什么？”
眼镜舅舅递给他们一本旧笔记：“这是机场设计者的笔记，你们看。”
或许是因为终其一生也难以遇见几个同族，这里的人类总是很容易相信遇见的另一个人。
摊开的笔记本上画着整个机场的结构简图，旁边标注着一些晦涩难懂的设计原理。
原理的最后说，笔记的主人据此原理设计了一些针对窫窳的基因武器，就藏在机场中。
万铱往后翻了一页，发现了详尽而繁琐的操作图示和操作步骤。
“设计武器的科学家去世还不到五十年，剩余的人类中已经没有能看懂她笔记的人了。”眼镜舅舅遗憾地说：“我们没有足够聪明的孩子降生。”
“甚至也没有足够勇敢的孩子降生。”眼镜舅舅说：“镇上说了很多次，要来机场这边寻找基因武器，但是每次都无法成功组建一个队伍……我们不确定这个机场是否还在，也不确定基因武器是否真的有效。”
“大家都不愿意离开镇子的保护罩。”
“要不是茉莉这次跑出来，我们也不会冒险出来的。”眼镜舅舅指了指笔记本：“这本子的主人，是茉莉的外婆。茉莉虽然任性，但是很聪明，大家都对她寄予厚望。”
“虽然如此。也还是只有我、她舅妈，还有我一个朋友一起来。”
万铱手上的笔记，将针对窫窳的基因武器命名为“Z160”。
要拿到“Z160”，需要同时在“对空信号接收站”、“灯塔”、“第三候机楼”三个地方的主机上，严格按照步骤进行操作。
问题是，这三个地方正好分散在整个航站楼的三个边角上。
考虑到这个机场的航站楼大致是椭圆形结构，机场跑道正好从椭圆的中间延申出去，这三个地方会隔得比理论距离更远。
“每个地方至少需要两个人操作，如果没有你们帮忙，我们是无法取出Z160的。”眼镜舅舅说：“我们出来的人不够。”
黄毛挠了挠头，问：“打败窫窳，一定需要这个基因武器吗？”
“也不一定。”眼镜舅舅苦笑了一下：“在前人留下的数据库中，她们做出了很多不同方向的尝试。但是到我们这一辈，能看懂的不多了……我们已经无法理解我们拥有的技术了，很多东西都是用坏了就再也没有了。”
“我们镇上的能源储备实际上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前人留下的采矿无人机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回收维修……现在大家已经进入节能模式，尽量只使用太阳能。”
万铱心里一动，问：“也就是说，你们退居到小镇之前，外面还有很多能用的机器没有带进来吗？”
“是。”有个穿着迷彩服的年轻男人走到火堆边，盘腿坐下，脸上带着些冷笑的意味：“他说的太含蓄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年轻男人看向万铱：“那些采矿无人机我们已经失去控制手段了，现在它们成群结队地在大地上游荡，用几百年前装备的矿石切割激光……”
他耸耸肩：“切割眼前的一切东西，包括活人。”
眼镜舅舅尴尬地笑道：“附近的采矿无人机倒是已经被那些怪物清理完了。”
年轻男人向万铱向万铱仰了仰下巴，自我介绍道：“安东尼。”
安东尼看着十六七岁，正是中二的年纪，身上有那种少年特有的愤世嫉俗、看不起整个世界的激昂：“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直接告诉你答案吧——不行。”
“与其说外面那些机器人是我们的造物，可以拿来对付那些食人的怪物，不如把它们当成完全独立出去的另一个种族。”
“总之，我们要完蛋了，人类要灭绝了。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点，最多只是延缓那个结局的到来罢了。”
万铱试图缓解气氛：“不是还有Z160吗，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拿Z160。”
正在此时，妮娜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小姑娘离自己妈妈挺远的，倒是另一个陌生女人——大约是她干舅妈，搂着她。
“茉莉。”眼镜舅舅用责备的语气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妈妈都急疯了。”
妮娜看起来有点被自己女儿伤到心了，大家都在，也不担心女儿会再度跑掉，埋怨了一句：“这么大了，还贪玩，说你几句就跑出来。”
茉莉一听见自己妈妈的声音就炸，歇斯底里地吼：“我没一直玩！我刚吃完饭就写作业了！我写完了！我全写了！你想干嘛！你说啊！”
她舅妈连忙安抚地摸她的背：“好了好了，舅舅说错了，这是在外面，不要太大声，舅妈回去给你做莲花瓣吃。”
这孩子刚刚还是一脸“大不了咱们一起死在这儿”的凶横表情，被摸了两下，眉眼绷不住了，嘴唇死命往里抿，看着要哭。
眼镜舅舅和妮娜一下全围了上去。
“一直这么逼孩子挺没劲的。”安东尼凉凉地说。
眼镜舅舅一边哄孩子，一边轻轻看了他一眼，说：“安东尼，她小嘛，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眼镜舅舅摸了摸茉莉的头，见那孩子只是沉默地流着泪，转而说：“好了，时间不等人，妮娜留下来照顾茉莉，我们六个人分一下任务吧。”
安东尼坐在火堆边没动，冷冷地说：“实际上我们的灭绝在核弹引爆的那一天就注定了，只不过这个结果需要时间来显现。”
眼镜舅舅轻咳一声。
安东尼没理他，看了万铱她们一眼，不屑地说：“他们自己不懂，就生孩子，然后逼孩子去解读前代遗留的智慧，不过是没用的垂死挣扎罢了。”
“你们的世界有棋吗？”安东尼说：“就像下棋一样，不是下到最后那一步才输掉的。是在输掉之前的几步，甚至几十步，某个棋子一落在棋盘上，这局棋就注定要输了。”
全知之眼的支线任务【帮助妮娜寻找女儿】已经显示完成。
但是万铱她们并没有触发下一个支线任务，现在任务栏里空荡荡地挂着一个【拯救人类，阻止窫窳】。
窗外下着倾盆大雨，黑暗中嗜血的怪奇生物和冰冷的钢铁造物在人类文明的废墟上游荡，而濒临灭绝的最后几个人类，正如同几亿年前的刚开始仰望天空的先祖一样，围坐在火边。
眼镜舅舅向前走了几步，有想说的话，但是话哽在喉咙里，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万铱出声道：“我懂你，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多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个人的微小努力和大势相比，是多么的可笑。”
“我小时候经历过一场大地震，探测仪显示一栋楼都没有生命迹象了。但当时有个志愿者多待了两分钟，然后探测仪又显示出了生命迹象——就是我。”
“人类的历史，不就是由一个又一个小概率事件，甚至是一个又一个奇迹贯穿起来的吗？”
“做一件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很难。”万铱说：“但是做都不做，就直接是不可能成功了。”
她想了想中二期少年的喜好，紧跟了一句：“难，才有意思，不是吗？”
眼见安东尼不说话了，眼镜舅舅连忙拿出机场的平面地图，开始趁热打铁分任务。
万铱分到了“第三候机楼”，和她同行的正是安东尼。
眼镜舅舅一边分发操作细则，一边解释：“你们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能不太会操作我们世界的机器，这样一个带一个最好。”
“等等我。”万铱加快脚步追上去，淋了太久雨，虽然已经暖回来了，但是她依旧有点使不上力气。
安东尼大踏步走在前面，他比万铱高，不刻意放缓速度，万铱正常走路跟不上他。
“你有什么喜欢的歌吗？”万铱主动找话题。
安东尼脚步不停，冷哼一声，用中二少年那种“对世界绝望，唾弃日常中一切稳定感与安全感”的腔调嘀咕了一句：“幼稚。”
“不要那么口是心非啦。”万铱为了跟上他，都快跑起来了：“虽然嘴上说人类迟早灭绝，但是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出来找茉莉了。”
安东尼走得越来越快，万铱猜测他可能是感觉不好意思了。
他走得越快，万铱追得越快，没多久他们就站在了第三候机楼的主机室门口。
安东尼不得不停下来开门，随着万铱的靠近，他整个人不自然地缩了缩，然后恼羞成怒地说：“你这种人真幼稚！”
万铱：“哦？怎么说？”
安东尼打开门，气鼓鼓地打开应急电源，接着唤醒主机：“人类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伟光正生物，你觉得所有人都有善心，根本就是一厢情愿的幼稚！”
万铱从他手上接过操作步骤讲解，继续问：“那你觉得人类是什么样的生物呢？”
安东尼觉得她问了一个好笑的问题，没好气地回答：“人类是一种自私、贪婪、短视、胆怯的生物。你第一天当人吗？”
万铱的初衷虽然是从他嘴里套话，但是逗中二小孩实在是太好玩了，有一种阅读互联网活体黑历史的乐趣，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起来。
“等一下。”安东尼停下手里的动作，也没看她，盯着掌机：“眼镜说他们都没到，让我们先别开始。”
万铱答应一声，见他整个人都背转身去，像一只在墙边罚站的德牧，怕把人逗生气，没再继续逗他，转而调试起主机系统。
在真正的混沌空间里，某些平行世界可能会拥有和纳尔星完全不一样的科技体系与社会意识。
在混沌空间横向分类中，与纳尔星的现实越不一样，该混沌空间的A值就会越高。
联盟当前收录的A值最高的混沌空间案例，还是由那位“想躺就躺，混过一天是一天”的著名神经刀选手朱鹭诚一完成的。
据说，那个平行世界中，时间是没有连续性的，所有人都会在纵向时间轴上随机跳跃——既然如此，自然也不存在因果关系，时间的方向不过是人类意识虚构出来的假象。
不过7号模拟空间和纳尔星的互联网系统几乎一模一样，主流操作面板都不带变的。
万铱猜测，这可能是因为，现在还是很前的赛段，一上来就搞得很难，万一匹配进来的选手很菜（比如她），观赏性会很差，还浪费灵感创意。
主机系统乏善可陈，万铱转而翻找起其他文字资料。
桌面上没有任何书本或者纸张，只有长期堆放书本留下来的压痕。
万铱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直接钻到桌子底下去找。
还真给她在桌子底下找到一个草稿本。
是那种大A4本，专门用来做草稿本的，表面全是灰，万铱用手指掂出来，也被吹了一手灰。
更糟糕的是，因为时间太久了，页面都脆了，万铱稍微用了一点力气，最外面的两页就直接脆化了。
草稿本里什么都有：没头没尾的算式、看不懂的公式与数据、时不时有两页被撕了一个角——可能是揉成纸团拿去扔谁的头了。
翻到最后几页，万铱终于翻到几行能看懂的文字，是两个人的笔迹，似乎是领导开会的时候在用笔闲聊。
“外星人什么时候毁灭世界啊！！这个鬼班谁爱上就上！！”
“都做梦了，干嘛那么小气。要梦就梦外星人科技爆炸，来友好访问的时候觉得人类非常可爱，于是决定免费养着人类，全人类都不用上班了。”
“像人类对狗那样吗，那会不会需要做绝育啊？！”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被做绝育吗。”
“也是哦！！！绝育就绝育！外太君！我知道有条小路！悄悄滴进村！打枪滴不要！”
“那要是不止绝育，还吃你呢。”
“？？？”
“就像人类对狗那样，你懂的。”
“什么意思？养我到老死，然后吃我的尸体吗？也不是不行！我60岁就可以死！”
“我要是你，我60岁就加入人类联盟反抗军，这样舒服日子也过了，最后还拼了一把。”
“我要是外星人第一个就吃你！！！”
对话中断在这里，下一页就是两行正经的会议记录，可能领导从身后经过。
万铱翻到最后一页——这一页也在最外面，她吸取之前的教训，轻手轻脚地把本子翻过来，但最后那张纸还是碎了，不过没有直接碎成灰，而是脆化成三四块纸片。
纸上是另一个笔迹，字往上飘——万铱发现这就是茉莉外婆的书写习惯。
“人类将会灭亡在连绵不断的大雨中！”
“我的孩子，不要害怕，雨停之后，”
后面半句话没有写出来。
万铱直觉这是什么重要线索，悄悄抬眼去看安东尼。
他依旧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沉默地看着联络掌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的动作。
没等她收回视线，安东尼敏感地回过头来，和她对望一眼：“怎么了？”
万铱：“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安东尼扫了一眼联络器，点头。
他走到另一台主机前面，开始按步骤操作。
蓝绿色的机器冷光时隔多年再次出现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
万铱全神贯注，一一比对着流程口令，但是或许是因为太久没人使用，主机系统卡顿还挺严重。
卡顿的图标无意义地跳动着，万铱有点分神，随后不知为什么，忽然起了往外看的心思。
外面依旧是瓢泼大雨。
候机楼正对着飞机跑道，跑道上还丢着几个登机廊桥。因为与候机楼登机口断开了几十厘米，那些登机廊桥并没有“隐形”，被雨点击打出大致轮廓。
万铱站了起来。
她走到安东尼身侧的那个窗户，凝神向雨幕中的登机廊桥看去。
安东尼因为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肩膀一缩，随着她的视线往雨中的廊桥看去。
“那里有人。”安东尼说：“等等……不止是人。”
登机廊桥尽头的右侧，有一架连接停机坪和圆形厅的工作扶梯。
现在工作扶梯上站着一群窫窳，它们正在撞击登机廊桥尽头圆形厅的门。
有人被窫窳追逐，从工作扶梯进入了圆形厅，然后从里面锁上了圆形厅的门。
万铱顺着登机廊桥找去，果然在靠近候机楼登机口的地方，看见有个模糊的人影在疯狂扭动。
“是个女人。”安东尼视力很好：“戴着眼镜，高马尾。她好像没看见这栋大楼，挥手的方向是错的……那她怎么知道附近有人？”
是路熙的女助理！
路熙的女助理，无限定属于冠冕序列——可以主动对人进行精神干涉。
不过她的评级是Ap-7s，冠冕序列的“精神干涉”四个字，在这个位阶，只能对他人进行轻微的精神引导，并提高无限定者本身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
她没有看见这个机场，但是她的无限定让她能感觉到周围有人。
万铱丢给安东尼一句“让他们都快点，窫窳要发现我们了“，然后就迅速回到座位上，加快了操作。
这个废弃机场并不是看不见摸不着，只是在欺骗肉眼。只要窫窳靠近，它们迟早会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建筑。
外面这么大批的窫窳，他们会团灭的。
安东尼惊讶道：“我以为你认识她？”
万铱手指快出虚影：“是认识。”
安东尼：“那——”
万铱：“死一个和死全部不是很好选吗。”
安东尼：“……”
他出言嘲讽：“你自己都是这种人，很难想象你竟然认为其他人类都是善良的。”
眼看屏幕上的进度条已经走了大半，整个候机楼忽然一震，好像身后依托的大半航站楼被一股力量拔了起来。
“怎么回事？”
安东尼有些惊慌地回答：“我也不知道。眼镜说他们已经弄好了，怎么会！我们是一起开始的，步骤也一模一样！”
候机楼持续摇晃。
在倾斜的、摇摇欲坠的窗户外，雨幕中的窫窳齐齐向他们的方向看来。
在它们漆黑的瞳孔中，航机大楼缓缓剥掉伪装，一点一点升高，原本用来欺骗生物视觉系统的球体涂装如鳞片般反射出了暗红的光芒，正在从另外两个边角延申过来，逐渐将整个航机楼包裹在其中。
最后，整个航机楼几乎全部处于暗红光芒的庇护下，只有第三候机楼的位置出现了一个三角形的缺口。
“他们的主机系统不卡。”万铱想到了原因：“第三候机楼的主机系统是独立的！”
因为整个航机楼的升高，第三候机楼几乎完全被剥离开去，只剩下一点软体地面装饰还与主楼相连，整栋楼晃得厉害，随时会倒塌。
“我们怎么办？”安东尼的声音发颤。
“继续。”万铱说：“Z160显然是个嵌合球体，我们这边完不成，最后一块拼不上，留个可以进出的缺口，它们会从那里爬进去的。”
窫窳发现了新的猎物，丢下还没撞开的登机廊桥，转而开始攀爬第三候机楼，试图从墙面上洞开的登机口进来。
安东尼肝胆俱裂：“我们会死的！”
万铱：“死两个人和死全部，不是很好选吗？”
安东尼：“你！你在说什么！”
万铱现在没空给他做心理辅导，她手指飞快，埋首在主机上，时不时瞄一眼屏幕右上角的进度。
87%。
90%。
95%。
有只窫窳已经爬到了她面前的窗户上，正在砸玻璃。
万铱按下最后一个按键，操起自己坐的椅子，用尽全力抡出去，在它爬进来之前，把它直接从高空砸飞出去。
100%。
屏幕上跳出了一个大大的“√”。
但是第三候机楼的外墙并没有如万铱设想的那样，弹出和航机楼一样的暗红色防御层。
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太多窫窳攀附在外墙上，第三候机楼不受控制地往外倒。
万铱猛地回头。
果然，安东尼的位置空无一人，那边屏幕上的进度卡在了85%不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