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鲨
这个想法刚出来没多久，阿贾克斯就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下。
追求刺激是很不错，但是现在注意力显然不该放在玻璃上。莱尔维亚将他箍得太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想查看一下对方的情况，奈何几次都没能挣脱出来，只好笨拙地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背，用哄弟弟妹妹一样的语气道：“我没事啦，先放开我。”
黑发少年的身体一僵，慢慢将他放开了。
阿贾克斯在碎片中退后几步，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第一次看见这家伙这么狼狈的样子。
莱尔维亚什么时候不是一副干干净净、叫人不敢上前搭话的样子？可他现在跪坐在玻璃渣里，身上布满了细碎的伤口。
内疚淹没了年幼的阿贾克斯，他对于这种情况有些不知所措。
对于周边的亲人、邻居来说，他并不是什么安分的孩子。他有用不完的精力，并且认为自己的生命不该沉没在流水一般的日常里，一直致力于翻腾出水花。
这样努力翻腾的日子里不是没有受过伤，父亲与母亲也会一边教育他一边为他上药，但从来没人像莱尔维亚这样保护他——像在保护易碎品一样。
↑此处附上莱尔维亚为退休不顾一切的狂吼。
系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脑袋里嘀嘀嘀响个不停，无非是在为他测算躲避角度什么的，莱尔维亚虽然很感动，但仍然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它算了一会儿发现宿主一动不动，怒道：【莱尔，你躲啊！】
莱尔维亚说：“躲什么躲，不躲。几块玻璃而已，把样子弄惨一点，我的退休之光就暂时不会走了！”
系统：【……你从哪儿学的苦肉计？快忘掉！】
橙色头发的孩子站在一旁，神情是肉眼可见的内疚。莱尔维亚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跟系统进行脑内交流。
“cd是多久？”
【七天整。】
玻璃崩碎的那一刻，正是七天前雪崩发生之时。
还挺长。
莱尔维亚为这个消息感到满意，系统却不太高兴。
【傻乐什么？七天够你养伤吗？】
莱尔维亚端着高深莫测的样子，没说话。
现实里场面僵持了一会儿，面前的小孩很快意识到他似乎应该做点什么。他慌慌张张地上前，想伸手去扶莱尔维亚，碰到他左手的时候，惊恐地发现对方的脸色白了不止一个度。
没料到他会良心发现来扶自己——莱尔维亚对达达利亚的印象是很能折腾且心比石头还硬的崽子——他没来得及避开，钻心的疼痛从手腕处传来时，他险些倒吸一口凉气。
这口凉气没吸成，因为疼痛持续了不到一秒，他的疼痛感知力就被系统切断了。
在沃瓦尔眼里，黑发少年被握了一下受伤的手腕，竟然只是面色发白，眉尖都没皱一下。
年长的管家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但他很快将这些回忆压下去，恭声对阿贾克斯道：“达达利亚少爷，老爷左手腕脱臼了，请您不要触碰。”
脱臼？什么时候——
阿贾克斯看莱尔维亚撑着地面站起来，稍稍退开了些，却感到脚边碰到了什么。
他低头，看见一枚闪烁着荧光的冰属性神之眼，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冰神之眼……
凝视着他的时候，杂乱无章的大脑不知为何很快宁静下来。
一声骨节错位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
时间拉回五分钟以前。
当时他向莱尔维亚挥了挥手，转头预备为自由人生的开头信仰一跃，不出意外听到了莱尔维亚的劝阻声。
“等——”
他是想说等等吗？平常冷淡的声调此刻短促急切。
但是来不及了，阿贾克斯脚尖已然使力，宅邸外的寒风已然到了面前。但不知为何，他的起跳失败了。
时间都好像定格了一瞬，他的身影也好、莱尔维亚的身影也好、天上飞舞的雪花也好，都被定住了。短短一瞬过后，耳边传来玻璃清脆的崩裂声。
随着他向上起跳的蓄力，先崩坏的是脚底下的玻璃。然后是手边的，以他为中心，整条走廊的玻璃在两秒之内遍布裂痕，伴随着窗框的整个脱落，他倏地失去重心，只来得及在空中中翻转身体，预备以损伤最小的姿势落地。
不妙啊——希望是落在雪面上，起码有缓冲——
阿贾克斯想着，视野中骤然亮起铺天盖地的蓝光。他听见冰凌结成的声音，冰蓝的元素力席卷而来，攀着窗沿包裹住他，让他下落的进度就此停滞。
紧接着一只手闪电般地伸过来，抓住自己的手臂，将自己的身体往宅中带。
不，不对，明明有窗户挡着……
阿贾克斯猛地转过头，被莱尔维亚的手拽着，狼狈地跌进走廊。紧接着，延迟的玻璃碎裂声在走廊中爆响，他被按进怀里，余光里遍布飞溅的玻璃碎渣与它们折射出来的碎光。
他虽然没有多大，但好歹也已经十岁了。且平常喜好活动，饭量不算特别大也绝不算小，体重自然也要比寻常同龄人重一些。
以往他为此感到自豪，因为拳头揍人更疼了。但此刻，他感到有些揪心起来。
他没有神之眼，因此不清楚元素力的使用方式、使用效率，只知道要用蛮力将一个坠落中的人中途扯进来，绝非什么容易的事情。
周围的窗框几乎已经完全脱落了，一半挂在雪松树枝上，一般沉进雪地里，从他刚刚那个位置来看，如果摔下去，撞上窗框和上面的玻璃尖刺，后果不堪设想。
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种人吗？
直到一切已经拾掇完毕，坐到床上时，阿贾克斯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即使他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不是达达利亚，却仍然一如既往地对他好。摔坏他的眼镜、踩坏玻璃也不介意，即使受伤也没对他有哪怕一点坏情绪。
“为什么呢……”
他自言自语道。
叶琳正在一旁守着他，闻言有些疑惑地问道：“您说什么？”
阿贾克斯翻过身，抱住被子的一只角，用两只漂亮的蓝眼睛盯住她。
“叶琳姐姐，你认识达达利亚吗？”
少女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后变得有些悲伤。她轻轻扶住裙摆，蹲至阿贾克斯面前，语气轻柔地问道：“您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您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是今天的事情让您不安了吗……”
阿贾克斯刚要摇头，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果然，面前少女的神色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真切地为被“吓到”的他感到担忧。
此时已经很晚了，为了让橙色头发的孩子安稳睡去，叶琳想了想，还是打算和他聊聊天。
她温柔地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达达利亚少爷要答应我，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阿贾克斯的眼睛亮了亮，飞快地点了点头。小孩总喜欢秘密的小故事。
暖黄的灯光下，少女轻轻讲诉着自己心中憋了许久的、感人至深的故事。
莱尔维亚老爷的出身、跟随他已久的仆人都不知道‘达达利亚’的存在、包括从其他人那里听到的莱尔维亚老爷以前的故事，她都一字不漏地告诉了阿贾克斯。
故事的最后，叶琳道：“……所以啊，我猜测，真正的达达利亚少爷已经去世了。”
小孩抱紧了被角，听完了全部，表情有些崩裂。
谁也摸不清莱尔维亚在他心中的形象进化成了什么样子，叶琳看着他的神情，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许多影响人心情的事情。
“抱歉，达达利亚少爷……”
其实她想叫阿贾克斯少爷，可是一位优秀的女仆不能违背主人的意志。但好在现在对方似乎已经不太介意了，她征求了同意后，关掉了床头的小夜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在听故事以前，阿贾克斯的心情是雀跃的。听完故事以后，他感到后悔，想回去捏死刚刚提问的自己。
他都这么粗神经，还会感到难过，果然是因为莱尔维亚太惨了。
十岁以前都一直重病，一个朋友都没有……
秘密的朋友，达达利亚……
十四岁双亲死亡……朋友永远离开了他……
他用被子捂住脸，隔壁的莱尔维亚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系统，你在心里骂我了？”
他瘫在床上问道。
“胡言乱语。”系统说。
为他包扎的医生与沃瓦尔都去休息了，现在留下他一个人毫无动力地躺在房间，睡姿异常随意，系统只看了一眼，就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
它为莱尔维亚屏蔽了大半的痛觉，为了让他今晚能睡个好觉；但这厮现在没有一点要睡觉的意思，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系统很快就知道了。因为莱尔维亚坐起来，有些不确定地问它：“我是不是应该趁热打铁，去看看达达利亚？”
天啦！铁树真的开花了！
系统鼓励道：“你想去的话，可以。”
能按照原计划将这孩子留在宅邸、后面再带他向家人告别，这再好不过。不然按照对方的性格，指不准安分几天后又要开始逃跑，其中的麻烦数不胜数。
莱尔维亚得到了它的支持，在心中稍微打了下腹稿，便起身拉开门。
但刚一拉开门，他就愣了一下。
达达利亚正靠着他房门边的墙壁坐在门外，似乎没想到身后的门会打开，慌里慌张地站起来，神情中夹杂着点别扭。
莱尔维亚……莱尔维亚惊住了。
他脑海中瞬间冒出一个想法：“他是不是逃跑失败怒由心生，想来暗鲨我？！”
这个想法迅速被理智拍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