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避风港

看着达达利亚消失在楼梯口的轻快背影, 莱尔维亚身后响起了系统阴恻恻的声音：

“唷，莱尔。”

“你是不是忘了提一件事情？”

莱尔维亚：“……”

他顿在原地，难得为系统的穷追不舍感到失语。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空气中显出身形, 从白光团子里射出两条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死死地抵着莱尔维亚的背。

莱尔维亚靠着门，感觉后背被这目光戳得生疼。他叹了口气, 随意狡辩道：“可我没说是哪天问。”

系统顿住了。

紧接着，它炸毛似的跳了两下，发出愤怒的控诉：“狡猾的人类！”

莱尔维亚听了这话，心中一滞。

命运管理局的系统, 除了初代那一批, 后面的都是由人类意识改造而成。他们都是任务频频失败、看过一个又一个世界崩解破裂的员工，后来被管理局回收改造成为系统, 作为中枢意识基石的同时, 引导着执行任务员工的行动。

与莱尔维亚绑定的系统不是初代，也就是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 它也是人类。

不过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它已经不再在乎、或者是已经忘记了, 以至于现在能用“狡猾的人类”这一称呼来控诉自己。

这么一打岔，莱尔维亚也没了再逗逗它的意思。他转过身, 熟练地将它捏在手心里，口中道：“我不是说了吗？别急。”

系统被他拘在手心里，数据涌动的视野里构出少年低垂着的眼睛。它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哼哼了两句：“说谎可不是好习惯。”

莱尔维亚愣了一下。系统很敏锐, 再者他们一起搭档了那么久, 被它识破心思这件事, 莱尔维亚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说得对，我说谎。”莱尔维亚转身回到房间，边走边道，“是我犹豫，问不出口。”

他与系统在昨夜约定，即使不确定离开至冬的时间，也要询问达达利亚的意愿。走是肯定要走的，但按照现在这个情势，离开至冬国以后，恐怕安全不到哪儿去。

不仅路上魔物横行，其余潜藏的危险是一点儿不少。每片土地都有自己的症结，踏入一片土地时就要做好面对其中所有风险的准备，而达达利亚现在还太小了。

他很可爱、很听话，莱尔维亚或许想到过他有尖利的爪子，但他在自己面前一向缩得好好的，从不把它们露出来，因此需要一次小小的考试估算一下。

考试的内容他已经想好，在这个过程中的一切不稳定因素——提名散兵等人，他都会为他清扫掉。

只是，莱尔维亚发现真要对着达达利亚问“要不要跟我离开至冬”，还是有点问不出口。

尤其是在他红着脸说“我很想你，莱尔维亚先生”的时候。

莱尔维亚一向考虑得很多。

起先，他会考虑小孩呆在林中庄园会不会想家，打算将他的家人一并接过来；然后，他考虑达达利亚的心情，将debuff的事隐瞒下来，以一种更沉默的方式替他挡走危机。

现在，他开始考虑，自己能不能在无人铭记的境况中给予对方一个避风港。固然达达利亚的本性里有喜战的部分，但他无法确定到了哪个程度；至冬国是达达利亚的故土，他更无法确定擅自将他带离这里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对此，系统的评价是：“你就是想得太多。”

莱尔维亚的本性里，名为“优柔寡断”的一部分深深扎根着。他会习惯性地为别人考虑，为了自己想出来的一系列可能性而畏葸不前，只是这部分特性被外表死死遮掩着，谁也扒不出来。

它慢悠悠地漂浮在莱尔维亚身边，语气罕见地平静柔和。

“说过很多次了，不能多想。”它道，“要是任务目标愿意跟你离开呢？”

莱尔维亚道：“那自然最好。”

“要是他不愿意跟你走呢？”

莱尔维亚道：“那就留在这里，剩下的我会想办法。”

他回身在桌前坐下，目光无意识挪到装着钉枪的木盒上，语气平静道：“他愿意跟我走最好。要是不走，你所说的‘考试’根本毫无意义。”

“无意义？”系统重复了一遍，直直悬停在莱尔维亚眼前的空气中，“他如果想留在林中庄园，你是可以保护他。”

“假设——我们假设这次任务必定成功，他平安地活过了十五岁。然后作为避风港的你脱离任务世界，处于你过度保护之下的任务目标会怎么样？”

莱尔维亚的视线渐渐冷了下来。

系统顶着他的目光，毫不留情道：“莱尔，想清楚。”

“你是避风港，不是笼子。”

避风港，是为他散去风暴、提供喘息时间的港湾；而笼子是圈养他的枷锁。

它相信莱尔维亚很明白这一点，因为即使被它逮着弱点与错处可劲儿戳，对面的人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只用一种难以解读的目光注视着它。

他沉默的时间过于久了，系统八风不动的笃定开始慢慢松动起来。

做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

生气了？

不会吧？

系统硬着头皮和他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抵不过压力，小声开口道：“莱……”

它刚发出一个音节，莱尔维亚就伸手，将它一把捏住。系统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个正着，剩下的话都被堵回喉咙里，惊惶失措地挣脱出来，道：“干什么干什么！你急眼了！”

莱尔维亚不说话，又伸手把它抓回来，举到眼前。

确定它这次很安分、不会再挣脱以后，莱尔维亚冷笑一声：“说得很起劲啊，统子。”

系统被他的视线死死锁住，待在手心里。起先它的身板很硬，但刚刚盘旋在脑中、名为“说教”的冲动情绪下去以后，它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我是避风港，不是笼子’。”莱尔维亚慢悠悠地重复道，“我‘过度保护’。”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系统在他手里顾蛹顾蛹，迅速将视觉通路切断了。可即便如此，它仍然能感觉到莱尔维亚针一般的视线扎在自己身上。

从它开始试图开导自己的时候，莱尔维亚就知道，这家伙又犯病了。

就算再怎么回收改造，每个系统身上仍然会残留身为人时的特征，比如一些优点，或者坏习惯。这个系统也一样，它身上仍保留着某些习惯，其中一条就是——乐于说教。

这条出现的时候不多，出现时的集中表现为各种歪理邪说的不断综合、基于现状的极不合理解释、以及非常主观事件评定，简直像居酒屋里喝醉了酒拉着年轻人大谈人生的无赖大叔。

他过度保护？

过度保护会专门请老师过来教他些防身术和有的没的？——虽然其中也有顺势理清散兵与温迪来意的意思，不过送上门的白工不用白不用，既然凑上来了，不如去给达达利亚当老师。

莱尔维亚承认，他的保护意图确实有点超线，想给小孩搭个遮风挡雨的好篷子，但绝对没到系统说的“成为圈养他的笼子”这个程度。

这个家伙，逮着一点事情上纲上线、搞思想教育，还一副很过瘾的样子——

莱尔维亚冷哼一声，将它提近了些，用不咸不淡的语气道：“醒醒，统子。”

系统抖了一下。

莱尔维亚接着道：“你伤害到我了。不打算给点儿补偿？”

“什、什么补偿？”系统弱声弱气地接道。

随后它看见，近在咫尺的漂亮面孔上，露出了一个堪称魔鬼的微笑。

“来一抽？”

系统发出一声难以名状的抽泣：“这是违规的。”

它是数据的载体，也是各式权限的持有者。也就是说，现在让它就地变出一百连都是可以的——虽然那样做的后果是触发违规处罚，他俩立刻被抹消掉。

但擦线薅羊毛的事，莱尔维亚做过不少。他娴熟地发出一声冷笑：“游戏bug都有补偿，你bug了不打算来点儿？”

系统绝望地拉开面板。

【恭喜获得：万世开眼（附加卡池）抽取次数*1】

“大方。”莱尔维亚夸了一句，姑且把它放开，领取了补偿。

随后，两个需要处理的弹框弹了出来。

【事件经历：炸弹人的节日狂欢

评级：S

获得奖励：被冰封的纯真圣心（技能池）抽取次数*1】

【事件经历：重影（进行中）

评级：未知

获得奖励：未知】

莱尔维亚浏览过后，将系统面板关掉了。

【重影】是连锁任务，完成后能领取两份奖励。既然都存了两抽了，不如再存两抽，放在一起或许会发生什么好事也说不定——

万一呢。

系统蔫答答地浮在一边，仿佛刚刚教出去的不是补偿，而是贞.操.

莱尔维亚敲了敲它的头，伸手取出盒子里的钉枪。

“干活了。”他道，“还有两个家伙没抓到。”

*

散兵站在庄园四楼侧厅的露天阳台上，眯着眼睛，眺望了一下大雪迷蒙的灰色天空。

至冬国的冬天很长，这片土地常年被冰雪覆盖，冬日里绝大部分时间里，天空都是这样阴沉的灰色，不是从小生活在这的人，大多觉得压抑。

……不过自己的故土和这差不多，只不过围住至冬的是雪，而围住稻妻的是雷。

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散兵手臂撑着冰冷的栏杆，耳尖敏锐地捕捉到细微的振翅声。

他向着栏杆外的天空伸出手，灰蒙蒙的色调里很快飞出一点锐利的白色。一只雪鸮同栏杆外的雪花一起落到散兵的手上，少年被迎面而来的厉风吹得闭眼侧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雪鸮的脑袋，才伸手去取挂在他脚上的信。

一个人的时候，他通常没什么表情，像一只会动的漂亮人偶。

雪鸮很快从他手上跳下来，很懂事地停去一边的栏杆上。散兵将信纸展开，视线一扫，很快将纸面上的信息收集完毕。

当他正要将信纸叠起来，旁边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

那是属于莱尔维亚·希里亚尔特的、一贯矜持冷淡的腔调，在散兵未曾察觉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在他身边响起了。

“在我的庄园堂而皇之的传信，这样做真的正确吗？”

散兵动作一顿，缓慢地侧过头去。

起初，他尚且疑惑并警惕莱尔维亚是如何无声无息地来到自己身边，而自己未曾察觉的；但当他将视线挪至不远处少年的身上时，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人与非人，天差地别。而在提瓦特，跳出普通人的范畴以后，这种差异更是一目了然。

散兵回过头，慢悠悠地将信纸叠起来。随后，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你算什么东西？”

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