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莱尔
眼见他哭得一脸灰败, 莱尔维亚失语片刻，看了看天色，还是皱着眉头将手伸到他面前：“起来。都这么大了, 哭什么哭？”
新入千岩军的新兵蛋子说：“你比我小。”
他说出来这句, 眼泪掉得更凶了。
莱尔维亚搞不清楚他的泪点在哪里, 但好在他说完以后, 还是畏畏缩缩地握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黑发少年利落地将昏迷过去的军士往肩上一撂，扔下一句简短的“跟上我”，随后头也不回地向着达达利亚与刻晴的方位走去。
新兵握着枪跟在他身后，虽然呜咽声有点烦人, 但好在有好好地跟着他。
夜中的森林昏暗朦胧，朝哪边走都差不多。肉眼看不见路，就要靠系统看地图指方位, 一行人脚步掠过草丛, 在黎明前最昏暗的那段时候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也许是等得太久, 达达利亚和刻晴竟然在原地架起了火堆。紫发的漂亮少女背对着莱尔维亚坐着，而达达利亚盘腿坐在侧边, 一手支着脸, 一手用细细的木棍拨弄着火堆。
一夜没睡, 他脸上的倦意已经很浓了, 长长的睫毛半掩着深沉明净的蓝, 上下眼皮相接的时候又猛然睁开, 张嘴打了个哈欠, 又接着舞了舞手里的小木棍儿。
莱尔维亚顿住脚步。
他在几步之外注视着达达利亚轮廓仍然稚嫩的侧脸，不知为何回想起了冰层中那个模糊的面容。
人类长大还真是快, 只要过三四年, 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果然如他所料, 达达利亚长大以后的长相也非常顺眼。
莱尔维亚心里漫上一股诡异的、自家养的盆栽开出漂亮花朵的自豪感。
但他也同样意识到，距离那个结局，还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他能做很多事情。
鞋底压过草叶的声音惊动了刻晴，她最先转过身来。随后达达利亚也注意到声响，转过头看见来人时脸上的困意一顿，眼底浮上一抹欣喜。
“莱尔维亚先生！”
两人从火堆边上站起身，快步向这边走来。
刻晴想从他手里接过昏迷的千岩军，临到近处却被莱尔维亚挡了一下。
“我在深处才找到他们。”莱尔维亚道，“昏迷的人没事。”
因为不知道她腰上挂的东西能抵御什么程度的污染，出于人道主义，他还是伸手阻止了。
刻晴神色一变，迅速会意了。她看着黑发少年将人放下来，凑近仔细辨认了一下面容，道：“明午？”
她认出来人，皱着眉头望了一眼莱尔维亚身后：“你有看到另外一个人吗？他们应当是一起的。”
莱尔维亚向回来时的小路那边走了一步，突然拐去一侧，将手探进灌木丛，像拎动物一样提起另一个人的后领子，将人拉了出来。
动作不算粗暴，也称不上温柔。
刻晴张了张嘴，大约是想叫他轻点，话还没出口，就被他脸上的眼泪堵住了。
不过她没有问他为什么哭，而是将话题移开，询问道：“明申，发生什么了？你们怎么到深处去了？”
明申抱着枪，靠着树缩成一团，看神情浑浑噩噩，听见刻晴的疑问后，仍然努力调动思绪回答：“白玉盘……有异状。我和明午去通知其他人，但是，没走成。”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边哭边说：“有声音叫我去里面。”
刻晴有些急切地追问道：“什么声音？”
明申埋头呜咽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该怎么表述。
趁着刻晴还在提问，达达利亚两步蹭过来，递过来一柄沾满血迹的单手剑。
“擦不干净。”他说，声音里有点儿委屈，似乎很不愿意这样怠慢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好兄弟。
莱尔维亚接过来一看，连那枚火焰形的刀镡上都沾了零星血迹，使用它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一目了然，达达利亚多半像使匕首那样，一下扎到底，又大开大合地将剑身抽出来。
黑发少年叹了口气。
他将它收进系统仓库，然后再拿出来，经过这样一道程序，单手剑上的血污尽数消失。达达利亚眼睛亮晶晶地接过变得干净的好兄弟，快乐地摸了摸，又将它递还给莱尔维亚放回去，头上冷不丁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敲。
“不要把剑当短匕使。”莱尔维亚说，“剑身很长，次次都扎到底，对手臂负担很大。”
达达利亚：“下次一定！”
他伸出两只手抓住少年对他来说有些大的手掌，将它从头上摘下来，牢牢握进手心里。
小孩刚从火堆旁过来，手心很干燥，带着火焰的余温。
这点滚烫的温度顺着两人相接的皮肤一路蔓延，滑过手臂、滑进心里，舒适得让人有些昏昏欲睡。莱尔维亚眨了一下眼睛，伸出另一只手拢住达达利亚两只小小的手。
他才发现，自己有点累，也有点困。
但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
他转过头，对刻晴道：“接下来去哪儿？”
刻晴顿了一下，停止了对明申的询问。
她发信叫来了几位千岩军，没过多久，两架极速奔驰的马车就停在了几人面前。
他们在飞扬的尘土中一路奔回了璃月港，刻晴吩咐人帮莱尔维亚与达达利亚安排了住处——处于总务司保护下的客栈，又让人将明午明申妥善安排好，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与笑眯眯的老板打过照面后，莱尔维亚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家客栈受璃月总务司的保护，另一层意义上也意味着监视。同网罗四方情报的望舒客栈不同，这家客栈显然是安置一些特殊人士的地方——比如不会受到污染的达达利亚与自己。
刻晴还太年轻，会直接将他们带来这里，手段有些毛躁。
不过莱尔维亚并不在意，这正好是一个展现友好态度的契机。毕竟刚进璃月就摊上了这一挡子事，还被迫暴露了某些特殊性，为了接下来的发展，适当展示友好是必要的。
因此他同样保持着礼貌的态度，就像不曾察觉到任何事情一样，带着达达利亚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客房。
千岩军为他们定了两间上等客房，并且告诉他们，食宿费用全部由总务司承包，期间可自由外出，算是对于打搅两人正常旅途奉上的补偿。
如此一来，奔波一晚上，终于可以休息了。
清晨时分，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亮了起来。莱尔维亚照例合拢窗帘，洗漱过后躺上床，闭上了眼睛。
不过身处陌生环境，即使精神疲劳，脑海中也总有一根线绷着，睡意难以蔓延上来。少年抿唇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放空大脑，权当闭目养神。
璃月的清晨和至冬的很不一样。至冬国的清晨是安宁的、寂静的，每天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窗外洁净纯澈的雪原。
而璃月更有人气一些。这个时候，已经隐隐有摊贩的叫卖声传入耳朵里，莱尔维亚静静听着，它们伴着自己轻微的呼吸声，让他恍然产生一种身处他世的错觉。
以前去过的世界，一些城市的深处，也有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声音。
这道声音里很快混进来木门被打开的、小心翼翼的“吱呀”声。
莱尔维亚睁开眼睛，看见门外冒进来的橙色脑袋。
达达利亚似乎是想偷偷跑进来，可他没料到莱尔维亚没睡，刚刚打开门就被对方的视线锁住了，一时间僵在门口，哂笑道：“早上好啊，莱尔维亚先生。我、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怎么没睡觉？”莱尔维亚道，他坐起来，对达达利亚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
小孩走进房间，带上门以后，熟练地扑上床沿，几下蹬掉鞋子，掀开被子钻进去。
他十分大胆地抓住被子边，将莱尔维亚的被子卷走大半，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大部分都被他压在身体下面。
做完这一步之后，他才抬起眼睛，瘪嘴道：“床好硬。”
璃月的床一贯如此，听当地人说，床板硬，身板就硬。
莱尔维亚伸手将他从被子层里剥出来，不打算惯着他突如其来的抱怨。少年把被子抖开，将两个人盖住，才躺下来，语气难得有些懒散：“来璃月这么久了，没听你抱怨？”
达达利亚眨了眨眼睛。
“莱尔维亚先生说，我是弟弟。”
他说得飞快又小声。
既然是弟弟，有点小小的抱怨要和哥哥说，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莱尔维亚听懂了他的潜台词，眼中带着些许兴味。他起了点逗小孩的心思，装作没听见似的，凑近了问了一句：“什么？”
达达利亚懵了一下。
他蒙在被子里的大半张脸慢慢红了，似乎没想到莱尔维亚会耍赖装没听见。莱尔维亚的耳力一向很好，他刚刚声音虽然小，但绝对不是听不见——
狡猾的大人！
小孩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涨红了脸道：“莱尔维亚先生说……我是你的弟弟。”他重复了一遍，因为看出来对方逗弄自己的心思，努力不让对方得逞，因此反而将声音提高了些。
这下莱尔维亚听见了。
他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说起这件事，”他轻声道，“为了这个身份，你得改变一下称呼。”
达达利亚被他牵着鼻子走：“要怎么叫？”
对方深绿的眼睛近在眼前。橙发孩子凝视着它们，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他听见耳边传来的、轻微如耳语一般的声音：“试一试，‘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