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带走
捏着深渊教众的脖子问清楚事情原由后, 莱尔维亚将手中的火使徒随意扔开了。
“退远点。”他冷声道。
周边的几位使徒十分识趣，迅速撤到他涡旋之外，留下莱尔维亚一个人站在障秽中心，对着梦境魔神的残魂抬起了手。
少年深绿色的右眼如雾气一般消散了, 露出红而阴戾的底色。
他将目标转向极其狂暴的梦境魔神, 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
“幻术？梦境？”他道, “试试我的吧？”
随着少年话音落下，右眼漆黑的数字猛然跳动, 变换成一道平直冷漠的“一”, 像是眼瞳中的恐怖裂痕, 而有什么东西, 正从那道裂痕中探出形容可怖的手, 缓慢地破开障秽，伸向魔神残魂。
*
璃月港内。
见卜书离开冒险家协会门口，刻晴心中微微警惕起来。
等到卜书走远，刻晴才登上协会门口的石阶，在接收委托的空挡向凯瑟琳打听情报：“凯瑟琳，卜书来这里做什么？”
来自至冬的人偶转向刻晴, 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敬业笑容。
“您好，刻晴大人。”她从柜台底下翻出来方才被莱尔维亚翻看过的委托书，双手递给了刻晴, “方才一位黑头发的年轻人来查看这个，与卜书大人起了些许争执。”
刻晴将委托书接过来，刚看见排头两行字, 就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她用另一只手抓住委托书角, 另一只手迅速翻页, 一目十行地将委托内容浏览完毕, 再抬头时，神色变得十分严厉。
“凯瑟琳，这份委托是谁下的？”
凯瑟琳冲着刻晴点点头，露出一个饱含歉意的笑容：“抱歉，这是需要保密的内容。”
保不保密都无所谓，她看见“玉祟精魄”这几个字时，就知道是卜书做的，再问凯瑟琳一句，无非是想确认一下他偷鸡摸狗的态度。
少女的目光扫过委托时间与接下委托之人的签名，咬牙切齿地将委托书递了回去，传信给凝光以后，身影如电，头也不回地出了璃月港。
她飞掠至归离原时，还未靠近地方，就隐隐觉得浑身不适。等走到边缘，她吸了一口阴湿粘稠的空气，骤然明白过来，这已经不是玉祟原石能抵挡得住的污染了。
四周空气里的污染如有实质，冰冷而不详的触感一下又一下地剐蹭着皮肤。
刻晴做了一次深呼吸，坚韧凌厉的目光看了一眼障秽深处，将腰上的玉祟拽下来缠绕上剑柄。做好这个举动后，她背后的神之眼上亮起迅捷的雷光，引动着她剑光不停，一路进了中层的范围。
外围看起来风平浪静，可一旦踏入中层，就像是踏进了某个不可言说的界限。
刻晴的视野模糊了一下，再次清晰起来时，眼前凭空冒出了数量令人恐惧的魔物——与此同时，她感到背后一凉，迅速提剑回挡，解决掉身后扑袭上来的魔物时，侧边传来呼声：“刻晴小姐，跳！！”
来不及思考这一指令的缘由，刻晴想也不想，立刻跃离原地。
随后，她听见一声巨响传来，地上的烟尘散尽后，现出了达达利亚的身影、和被他用剑捅穿喉咙钉死在地，不断挣扎狂嚎的魔物。
见它这样都不死，达达利亚抽出剑，利落地给它补了一下。
这次它的命走到了尽头，达达利亚呼出一口气，将亮晶晶的眼瞳转向了刻晴。
“刻晴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刻晴注意到，他的脸上、衣服上都沾了不少魔物的血。这些污秽的鲜血将达达利亚的面容衬得更加白皙，因为长久的战斗，他的额头上冒起一层薄汗，说话时眼瞳仍死死锁着周边的魔物，神色里兴奋远大于恐惧。
纯粹与杀意，这个反差让刻晴背后一凉。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语速很快地问道：“那块精魄，你丢进去了没有？”
达达利亚道：“丢进去了。然后就有了这些。”
他展开手臂，示意周围这一圈源源不断的魔物的来源。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情况，他多少能明白过来，自己是被那个委托摆了一道，非常不爽地嘁了一声。
“不管怎么杀都杀不完，死掉一个就会有另一个补上……”他盯了一眼外围，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看了看刻晴干净的裙摆，“刻晴小姐，外围是不是比这还要多？”
刻晴愣了一下。
她抿唇道：“外围……很和平，没有东西。”
两人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对视，心中有一个可能性慢慢冒头。
“这些是……幻觉？”
达达利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怪不得怎么都杀不完……”
他一边低声念着，一边举起了手里的剑。他想起明明说了要跟他比试，现在连影子都看不见的莱尔维亚，知道自己给对方添了麻烦，一时感到有点沮丧。
“刻晴小姐，这些家伙超级弱的。”他无精打采道，“莱尔一定去解决问题了，我们要拦住它们，不让它们进去哦。”
内层，障秽源头。
扭曲的涡旋一点点变得平整，耳边源源不断的、来自梦境魔神的凄声尖嚎也逐渐减弱。对方被饿鬼道的幻象折磨得痛不欲生，而莱尔维亚这边也没好多少。
梦境魔神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记忆中撬取达达利亚死前的景象，死法千奇百怪，个个都在嘲讽他的弱小无能。莱尔维亚冷冷注视着这一切，在幻象即将平息的最后，恍然听见一声如在天边、稀薄微弱的请求。
“神……我有……愿望……”
太微弱了，只轻轻擦了一下耳廓，就立刻消散了，像是真正的幻觉。
听见这声音时，莱尔维亚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坠冰窟。但他甚至不明白自身猛烈反应的来源，只觉得呼吸困难，强烈的悔恨与倦意骤然升起，不遗余力地翻搅神经。
理智维持着幻境的输出，在梦境魔神终于止息的一瞬间，脑海中的一切念头、一切情绪都骤然回归常态、变得冷淡又波澜不惊，与方才的感受相比，像是从滚烫的岩浆中被捞出来、又被扔进了北极的冰川之中。
莱尔维亚轻轻呼出一口气，慢慢放下了手。
在他的视野里，魔神体内那枚真正的精魄正在平稳运转，魔神残魂彻底陷入了沉睡，周围缠绕的障秽也逐渐被吸收回了它的身体里。
与此同时，达达利亚从天而降的一剑刺了个空——他睁大眼睛，看见幻象在自己面前被架成一具空有狰狞外表的空壳，几息之间，那空壳也随风飘散了。
周围源源不断的魔物，就这样轻飘飘地尽数消失。
战斗结束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疲劳，将单手剑往旁边一扔，很没有形象地就地躺倒下去。
相比起刚才，现在的空气明显要轻盈许多。达达利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飘着流云的澄澈天空，短暂地放空了脑袋。
刻晴也没比他好多少，少女用剑撑着身体，慢慢地在一棵树下坐下了。她皱着眉头去查看左手臂的伤口，利落地扯下衣带为自己包扎。
达达利亚挣扎了两下，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凑上去帮忙。
处理完伤口后，两人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刻晴看了一眼源头的方向，颇为欣慰道：“看来莱尔维亚将事情处理完了。”
达达利亚想要高兴，嘴角刚扬起来半个点的弧度，就又耷拉下去了。
他心虚地移开目光，小声道：“刻晴小姐……我好像犯了个了不得的错误……”
“不是你的错。”刻晴伸出手，大大方方地拍了拍他的头，咬牙切齿道，“是卜书，那个小人、伪君子……”
达达利亚坐直任拍，听见陌生名字时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卜书是谁？”
刻晴顿了一下，对自己同僚是个卑鄙小人这件事感到难以启齿。
但她仍然完完全全地向达达利亚解释了那份委托的来龙去脉、以及莱尔维亚的任务内容，达达利亚托着腮听得呆愣愣的，眼睛越睁越大。
听完以后，他的第一句话是：“他阴我！！”
第二句话是：“快走，要来不及了！”
刻晴被他抓起来，一边跑一边很茫然地问道：“……什么来不及了？”
达达利亚回过头，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声音也被吹得稀疏辽阔：“深渊教团要抢那个东西！”
听见意料之外的势力，刻晴脸色严肃起来。
她在狂奔之中反手抓住达达利亚的手腕，叮嘱了一句“抓牢了！”，随后二指竖起指向前方，神之眼一闪，一道浩大迅捷的雷元素力加身，两人以方才好几倍的速度飞掠出去。
障秽源头。
从魔神残魂陷入沉睡开始，深渊教团带来的仪器也开始停止运转。莱尔维亚上前几步，将那长相怪异的仪器拎出来，随手翘了翘，道：“这是什么东西？”
冰使徒说：“和你弟弟扔进去的那个功效差不多。”
莱尔维亚明白过来。
也是来给魔神“哄睡”的，就是这哄的技术不行，人家不乐意睡。
还是得他来。
另一块做过手脚的玉祟精魄正好好地躺在他的系统空间里，被系统隔绝，魔神察觉不到它的气息。但一旦将它拿出来，只要谁持有它，谁就会变成一块吸附力巨大的磁石，成为魔神新的载体。
不过莱尔维亚不急着拿出来。
他将手中的装置放去一边，在沉睡的魔神边上坐下来，打算歇口气。
一旁的冰使徒上前几步，立刻被莱尔维亚的视线锁住手脚——他看起来是想同莱尔维亚谈一谈，可视线触及黑发少年的眼睛时，脱口而出的却是：“你的眼睛……”
黑发少年坐在魔神残魂旁，低着头的时候还好，一抬头就露出那只红得瘆人的怪异眼睛。那只眼睛里的数字重新变回了“平和”的六，但有几道鲜血如同眼泪一般从眼睑处滑落，一路淌过少年的侧脸、没入领口，怎么看都不太妙。
冰使徒的声音闷在头套下，声音嘶哑晦涩，算不上好听，给莱尔维亚疲劳的大脑火上浇了一泼油。
他的太阳穴抽痛几下，姑且还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随后，他看着自己指尖上的血迹，轻轻叹了口气。
“有手帕吗？”
他问道。
一旁的火使徒吐槽道：“谁会有那种东西啊！！”
他说着，从自己严严实实的衣服中摸出一条，递给了莱尔维亚。
少年将自己脸上的血擦拭干净，手指轻轻点了点眼睛，眼瞳的颜色又变回了深邃的绿色。
“谢谢。”他对火使徒彬彬有礼地道谢，环视四周后，竖起食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看在你们是空手下的份儿上，我不对你们的脑子动手脚。”
“但我的眼睛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对吗？”
他用一双毫无异样的眼睛盯着教团众。虽然他已经遮掩住了，但刚刚潦草对视时的恐惧感仍然残留于心，冰使徒握了握拳，声音低沉地回答道：“当然。”
“我们会保密的。”火使徒说，“你忙完了吧？忙完了就歇歇，我们来把这东西带走就好。”
场面短暂地静默了一瞬。
莱尔维亚转过头，用看外星人似的目光看了火使徒一眼。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背脊升起。
他听见少年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