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神之心

“莱尔, 你真的决定好了？”

身边传来系统担忧的声音。

他们正在前往新月轩的路上，按照约定，莱尔维亚与钟离今天会在新月轩会面。

“你的意识是我寄宿的地方, 现在损伤还没有恢复, 贸然动用神之心的力量，一定会产生很大的负担。”它飘在莱尔维亚身边，尽职尽责地劝道，“巡查者已经没什么威胁了, 你大可以再休养一段时间, 现在恢复记忆的进度还不错，不是吗？”

莱尔维亚显然是听见了，但一言不发，只神色沉郁地向前走。

单看他现在这个状态, 系统就止不住地忧心，恨不得立刻扒开莱尔维亚的脑子, 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它不能这么做, 如果它这样做了, 莱尔维亚百分之百会生气。

因此, 它只能努力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关怀：“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不太对劲……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黑发青年的神情微微一顿。

听见这个问题, 他终于愿意将思绪从自己的世界中□□一些，回答了系统的问题：“那条讯息, 给我带来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真的中标了。

系统脑袋有些发懵：“什、什么猜想？”

身边青年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抬头, 视线扫过新月轩高高挂起的富贵招牌，与旁边垂下来随风飘荡的、相当具有璃月特色的红绸。

系统这才发现, 他们已经到了新月轩的门口了。

门口早有小二等着, 见莱尔维亚到了, 立刻面带笑容地迎了上去。莱尔维亚随着他的指引，一路上了二楼，停在一间雅间门外。

“钟离先生正在里头等您。”

莱尔维亚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小二弯腰鞠了一躬，安静地退回楼下。

周围很安静，隔音效果相当好。黑发青年的手抵上冰冷的雕花木门，不知为何竟然短暂地犹豫了。

或许是木门的温度很冷，又或许是那个比这温度寒凉百倍的猜想，它在莱尔维亚的脑海中盘旋片刻，让青年有些焦躁地蜷了下指尖。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将心底反常的情绪通通压了下去。

“很快就能验证了。”

他低声自言自语道，没有解答系统的疑问，手腕发力，推开了雅间的门。

新月轩，璃月港鼎鼎有名的食轩之一，与琉璃亭并列排头，是富家人宴请消遣的首选去处，有粒米千金的盛名。

雅间内装潢清雅华贵，角落里点着清淡凝神的安息香，绕过游龙走凤一般的檀木屏风，能看见钟离静坐的背影，细细的发辫垂在身后，似乎正在饮茶。

许久不见，他仍和从前一样沉稳不可捉摸，气质矜贵之中隐含疏离，单只看一个背影，便能给人风雨不侵的心安之感。

听见身后的声响，他侧过头来，一双亘古不变的赤金瞳微微一抬，视线便落到了莱尔维亚身上。

“好久不见，钟离先生。”

钟离颔首，对着他轻轻抬手，示意他落座。

“是许久不见了。”他的嗓音淡然平和，谈吐之间带着璃月特有的悠然不散的古韵。“看你的模样，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莱尔维亚微微一愣。

钟离的眼中浮现些许慈和的笑意。

“人若有烦扰忧愁，周身气质必然浮躁蒙混。烦扰之下不宜交谈，先饮一杯茶如何？”

莱尔维亚点头，配合地在他面前的位子上坐下。

雅间之中宁静，温度相较于外界算是温暖，鼻尖隐隐能嗅到安息香清淡温和的香气，是非常安逸的环境。

黑发青年自己为自己沏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感觉脑海中紧绷的弦终于舒缓了一些。他的视线落在杯中浅褐色的茶水上，看着它因茶具晃动漾起波纹，一时陷入了沉默。

房中陡然安静了下来。

钟离抬眼，看了看对面明显在走神的人，垂首浅抿一口新月轩的好茶，并不急着开口与他交谈。

他们各自都有想要了解的事，但因算得上是朋友，没有防备猜疑的气氛，只余留安静的等待。

许久之后，一个声音轻轻落在空气中：“钟离先生。”

年长者不急不徐地道：“请讲。”

莱尔维亚靠着椅背，微微垂着眼睛。他的声音带着些许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茫然，一字一顿，想要表达的事物像是一汪温凉的水，缓慢地流进现实的冰河。

“在您的视角来看，人做错了事，会怎么样？”

很少见到他如此茫然的状态，钟离觉得颇为新奇。但他张口就是一个难以解答的难题，钟离略一思索，道：“为事物定性需因时因地，对错也并非一个角度就能界定之物。”

他的眼瞳中倒映着青年沉默的身影，发觉今日莱尔维亚状态实在不好。

“可是弟弟出了什么事？”他温声关怀道，“若有我能帮上忙的，直言便是。”

莱尔维亚摇了摇头。

“他很安全，谢谢您的关心。”他轻声道，“今日依照契约，前来向您借取神之心。用途恕我不能告知，但对提瓦特凡民来说，绝没有害处。”

岩神将做工考究的瓷杯放进杯托，神情温和地颔首：“既已订下契约，我自然遵从。”

他抬起手，掌心显出岩元素力外化的、纯粹美丽的光泽，在这片光泽之中，一枚神之心缓缓浮现。

神之心的颜色是最为精纯的岩石之色，外型是一枚棋子，其中栖居着浩瀚繁重的力量，神灵的权能蕴藏其中，绝非凡人所能直视、甚至攫取之物。

它被钟离操控着飞离掌心，平稳地悬停在莱尔维亚的面前。

青年伸手，看着它慢慢落入掌心，在真正接触到它那一刻，感到计划中的一环已经如预想般落定。

“多谢钟离先生。”莱尔维亚将神之心拢进掌心，向着钟离稍一倾身，“不日我会将它归还于您。”

*

已经和达达利亚打过招呼，表示自己可能有几天不会回去，莱尔维亚找到一家客栈，开了一间位于角落、位置偏僻的房间，拿了钥匙脚步匆匆地上了楼，进门以后立刻从门内上锁、拉上窗帘，确定不会传出什么声响后，才快步走到床前坐下。

“系统。”

他低声唤道。

白色的光点凝聚成柔和的光团，其中传来系统的声音：“我在！”

莱尔维亚摊开手心，操纵着岩神之心，让它慢慢飞向系统。因为其中蕴藏着相当庞大的力量，在空气中滑过时，身后的轨道上会留下一道相当漂亮的尾迹。

黑发青年的视线安静地追着它，看着它的外型，眼中浮现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

尘世七执政……看神之心的外型，竟然也不过是天理的棋子。但提瓦特的秘密太多，许多事情自己并没有探究的必要。

如今需要弄清的只有天理敌对态度的缘由，以及达达利亚的名字为什么会消失——在来到任务世界后的一年，莱尔维亚终于抬脚迈向了横亘在任务途中的第一道天堑。

说是第一道，实在是因为命途多舛，后面的路谁也无法预料。

神之心飘向系统，光团的身体重新分解为一片绚烂的光点，在空气中细密地闪烁，将那颗神之心严严实实地包裹进去。

在系统容纳神之心的一瞬间，莱尔维亚的精神感到一股难以承受的重压。

放在平常，这些是可以承受的。他的精神耐受力远超常人，即使整个璃月的数据也无法将他的意识冲毁掉，可在记忆才恢复一半的情况下进行如此庞大的工作，实在过于勉强。

黑发青年脸色发白地捂住额头，感觉浑身上下都有些僵硬。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受，强大的力量进入自己的意识领域，每一寸精神似乎都在被碾踩凌迟一般，莱尔维亚的呼吸很快开始颤抖起来。

“莱尔，我再提醒你一次，找回名字的事可以等到你的记忆完全恢复以后再进行。”系统最后一次尝试着劝道，“一旦我开始行动，就没法再停下来了。到时候不管你承不承受得住，你都得硬抗过去——”

“我知道。”莱尔维亚冷静地回答，“开始吧。”

系统沉默片刻。

它在很近的距离里注视着莱尔维亚，心中涌上一股怎么也压不下去的无力感。

跟随这个人走过这么多个世界，它很清楚莱尔维亚的自毁倾向有多重。他漠视事物对自身的伤害，只要有需要，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手。

漠视自我的人通常都是疯子，不是明面上的就是藏得好的。莱尔维亚靠这些淌过生命浑浊的河流，并且已经走出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但如果可以，系统宁愿他畏缩一些、瞻前顾后一些、再轻松快乐一些。

巡查者说他什么都不在意，但其实不是的。

莱尔维亚想回家，想在任务完成后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即使他已经记不得它了。虽然他常常和系统打趣，找个快乐世界随便过活一下，可谈到过去时的反应，总能让系统看出不少端倪。

这是支撑着他的基点，是他行动的原动力。

现在他为了这一动力，再一次要伤害自己了。它是系统，是莱尔维亚知根知底的好朋友，却什么都做不了。

它带着压抑的心情，应了一声“好”。

系统所要做的，是要借助神之心的力量，撕开蒙在提瓦特之外的这层薄薄的保护罩，站在更高的角度俯瞰时间、截取信息，抓取到世界之子的名字被抹除的原因、以及真正的幕后黑手，并且将世界之子的真名带回来。

在这期间，莱尔维亚与它的感官是同步的。

他们一同溯回时间，在庞大的信息之中接受狂风暴雨一般的洗礼，直到漫长的时间过后，一个节点里飘来隐隐约约的声音。

系统猛地停住脚步。

它喜出望外地凑近，一边聆听其中的声音，一边向莱尔维亚传输信息道：“莱尔！莱尔！我找——”

【灯神，我有三个愿望。】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请讲。只要你放我自由，我会通通将它们实现。】

一个狡猾的声音说。

系统猛地僵住了。

那声音太熟悉了，就算只有短短一句话，它也认得出来是莱尔维亚。

耳边传来青年颤抖着的、痛苦的呼吸声。那声音贴得太近，让系统分辨不出来，那到底是自己从节点中听到的、还是现实中莱尔维亚的声音。

又或许，是他们一模一样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交映成了一首滑稽的、轮回的哀歌。

【第一个……将这个……世界重启一次。】

【第二个愿望，将世界、咳咳……之子阿贾克……斯的名字，咳咳……彻底抹除。】

【第三个愿望呢？】

节点中传来濒死之人的呼吸声。

【杀了……我。】